但到最後,黎謹還是沒有收到楚翎君給他帶的兵書。

因為楚翎君換了一個禮物給他。

下定決心造反的楚翎君很快揚起了屬於自己的旗幟,他將一份份捷報送到黎謹桌上,這是他送給黎謹的小禮物,也是開胃小菜。

而正餐,自然要放到最後。

一月過去,終於回到楚王府的楚翎君連更衣都沒來得及,便帶著禮物敲開了黎謹的房門。

那顆被精美紅綢包裹著的人頭帶著未凝固的血,被楚翎君拋到黎謹身前的地板上。

人頭因慣性在地上滾了幾圈,本就沒束口的綢緞也隨之散開,露出死不瞑目的腦袋。

——是陸憑。

也是禮物。

一襲白衣的黎謹低頭看著自己衣襬上被濺上的血沉默半晌,才抬腳走向那顆頭。

脖頸處的切面並不平整,顯然不是一刀割下。

看著得意洋洋像個花孔雀一樣的楚翎君,黎謹也勾起唇來。

“你殺的?”他語氣柔和。

楚翎君毫不猶豫:“當然是我!軍師,你覺得我做的怎樣?”

戰爭的混亂並沒有持續多久,也沒有擴散多大。畢竟皇帝屁股下的皇位本就坐的不穩,而架空他的人中最強大的便是楚翎君。

比起皇帝,更麻煩的還是太后皇后以及高貴妃背後的勢力,處理他們才花費了楚翎君最多的時間。

而在結束完這些後,他便馬不停蹄的趕到了皇宮,割下陸憑的頭給黎謹做禮物。

而在這一月餘的混亂時間裡,黎謹給楚翎君指出過不少安全便捷的進攻方向,幫了楚翎君不小的忙,楚翎君便笑稱他為“軍師”。

黎謹自知不配這麼高的尊稱,也和楚翎君說過幾次,但楚翎君就是不改,到最後他也默許了楚翎君這樣喚他。

看著那顆頭,黎謹別提有多滿意了。

“做的很好。”他淺笑答道。

楚翎君嘿嘿一笑,身披玄甲的楚王小步小步挪過來。

那張明豔的臉上藏著小心翼翼,楚翎君戳了兩下黎謹,低聲討要獎賞。

“你能親我一下嗎?”

黎謹偏頭看他,一言不發。

在楚翎君以為自己又親不到人時,黎謹伸出手,捧著他的臉,將自己的唇又貼上了他的唇。

仍只是單純的唇瓣相貼,但楚翎君已經很滿足了。

吻是從黎謹開始的,也是黎謹結束的。

牽著楚翎君回到座位上的黎謹輕咳兩聲緩解肺部不適,轉移了話題:“所以你接下來要怎麼做?登基稱帝嗎?”

楚翎君捏著黎謹的手,思索片刻,誠實的搖搖頭:“沒想好,我其實不太想做皇帝……”

“嗯?”這還是黎謹第一次知道,他有些好奇:“為什麼?我以為你想做皇帝的。”

楚翎君低頭,有好一會沒說話。

“做皇帝……很無趣。”

在黎謹以為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已經在準備轉移話題時,楚翎君才忽然開口答道。

這個答案不意外,因為黎謹也覺得做皇帝很無趣,所以他贊成的點點頭:“那我們不做皇帝?去隱居?”

聽到這句,楚翎君眼睛亮了一下。他很想立刻就答應,但在這樣要緊的事上,理智還是佔了上風。

“那國家就沒有人來管了……”楚翎君把頭靠在黎謹肩上,嘟嘟囔囔:“如果能撿到一個合適的國君就好了。”

黎謹抽抽嘴角,安撫性的握住楚翎君還在他掌心作亂的手指。

他現在感覺楚翎君和他搞出來了一個爛攤子,要儘快收拾好才行。

不過,說到合格的國君……

黎謹心裡還真有一個人。

原作中的陸憑有個義子,是在楚翎君之下的小反派,也可以稱作小反賊。

那個義子在陸憑登基後第三年,已滿十九歲時才被陸憑收養。是楚粲沒保下來的功臣之後,因父親被冠了莫須有的罪名卸磨殺驢還背上了奴籍,現在應該在守皇陵。

這個小反賊義子很有本事,在原作中給陸憑添了不少堵,也很有治國的能力,死的時候還牽連了不少有能力的臣子。

既然楚翎君需要一個合格的國君……他未嘗不可。

黎謹這樣想的,也這樣說的。

他告訴了楚翎君那個少年的存在,楚翎君也沒逼問他是怎麼知道的,而是與他一起思考起把人抓來登基的成功機率。

“應該不低吧……”楚翎君喃喃。

黎謹又咳了兩聲,贊同道:“嗯,所以我們要去找他嗎?”

“去!當然要去!”楚翎君毫不猶豫,“如果他現在還無法治國,我可以找老師教他!反正越快越好。”

黎謹頷首,更是堅定了要把那幾個上躥下跳的陸家子按下去的心。

他對上陸憑那雙失去光亮的眸子,勾起唇角。

只要不是陸家宗室成功登基,那他便只剩讓同簌國那個昏君死無全屍這一個任務了。

打了雞血的楚翎君又有了新的目標,一刻也不想耽誤,和黎謹揮手告別後便衝出了臥房。

而在他離去後不久,原本端坐在位置上的黎謹卸了力氣,捂著心口痛苦的咳嗽著。

天女散花狀的血跡落在地毯之上,並不顯眼。

但這只是個開始。

被壓回去的咳嗽愈來愈烈,咳著咳著又開始噁心,到最後黎謹都分不清那血到底是從胃裡出來的還是從肺裡出來的。

看著被血液弄髒的地毯,黎謹起身,喚來一直守在外面動都不敢動的侍衛,將其抬走銷燬。

因為身體越來越差,出於不想讓繁縷擔心的緣故(雖然主要還是沒人用),黎謹一直將他派到外面去收集資訊。

平時還好,一嘔血他就總會懷念起自己九全十美的好下屬。

什麼?你問缺的一全?

哦,那是因為繁縷沒辦法和楚翎君和平相處,永遠沒辦法。

在處理完陸家子後,黎謹便開始思索如何讓同簌國皇死無全屍。而就在此時,風塵僕僕的繁縷為他送上來自同簌國的密信。

信封上印著皇后私印,黎謹頓了一下,才將其接過。

拆開信封,是他不熟悉的字跡。自帶風骨的行楷娓娓道來,說著一個又一個的好訊息。

當然,這僅限於他。

皇帝死了,準確來說,是先皇死了。

皇后的信洋洋灑灑寫了三頁,最後似是為證明什麼,還蓋了皇帝與新打的太后章。

在皇帝逝去後,這位漢人皇后馬不停蹄的扶持了自己的大女兒成為女皇。

在皇帝看不到的地方,這位被迫嫁給他做賢妻良母的皇后早已將自己的勢力發展到方方面面,到最後連扶持女兒上位都沒有人敢反對。

皇后這封信是來警告他的,警告他不要回去搶自己女兒的位置與自己的權利,就安安穩穩待在不安穩的明陽國吧。

黎謹對此不置可否,得知同簌國皇帝死了的他安心了,現在更重要的別的。

例如:【皇帝屍體怎麼樣?原身要死無全屍的。】如果有全屍,那就糟糕了。

系統輕哼一聲:【劇情不可抗力,被狼分食了。】

太好了!

黎謹滿意的彎起眼睛,在心中給那隻被扣分到負數的狼加回來幾分。

好心情會保持很久,他放下信紙,和煦的告知繁縷:“太后信中說,姐姐又給我寄東西了,你多留意些。”

聽到“太后”這個陌生稱謂的繁縷面不改色,俯首應是。

喉嚨又開始癢了。

黎謹想像往常一樣將咳嗽吞下去,只是這次,他失敗了。

熟悉鐵鏽味從喉管中翻湧而上,視線蒙上不熟悉的紅霧,耳邊響著直擊靈魂的嗡鳴聲,將繁縷驚恐的呼喊掩去大半。

黎謹暈過去了。

而這一暈,就暈了四個月。

他醒來的時候,明陽國的冬天也來了。

四個月全靠藥湯吊命,黎謹徹底瘦成了皮包骨。

他艱難的試圖控制身體,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從床上坐起,最終卻滾落下了床。

這一下摔的他渾身都痛,黎謹扶著床沿,想要再把自己挪回去,卻因為雙腿肌肉的萎縮極為艱難。

而來給黎謹送晚間湯藥的楚翎君聽到屋內異響,毫不猶豫的衝上前推開了房門。

好吧,又是這樣的情況。

看著沉默且憔悴的楚翎君,黎謹心中難免愧疚。

他伸手抓住楚翎君的手指,輕輕搖了搖,用乾啞的嗓子道歉。

“對不起……”黎謹緊張的注視著楚翎君,小心翼翼的問:“是不是嚇到你了。”

楚翎君艱難的牽動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不會。”

“你能醒來,我已經很高興了。”

黎謹的醒來是醫學奇蹟,但那些德高望重的醫師依舊沒有收回自己的判決。

而“時日不多”四個字,也在不久的將來得到了認證。

在黎謹醒來的這段日子裡,湯藥不停的送進他的屋子,無論是人還是房,甚至是與他接觸最多的楚翎君與繁縷都被藥醃入了味。

黎謹一開始還能在人扶著的情況下簡單走走,但到後來連動一下都會引來他全身的巨痛。

【你是真該死啊……】一般這種情況,他就會在心中咒罵系統:【我疼的要吐出來了,你在那裡嗑瓜子?】

【但又不怪我啊。】系統無辜:【你本來就該在任務完成後直接吐血死的,誰知道楚翎君能給你求來那麼多神醫續命,哦還有玄學的仙醫……你就先活著吧。】

看著狂翻白眼卻打不到它的黎謹,系統美滋滋:【沒事,早晚會死的。等你死了我也給你吃,快死。】

黎謹無力的在心中又翻了個白眼。

最近這段日子,楚翎君對他是愈發小心了。

明明因新帝登基而身心俱疲,但還是會每天都抽出來時間,強行調動情緒故作輕鬆的來和他講話。

看著這樣的楚翎君,黎謹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冬天已經到來,為了能讓黎謹看到鮮豔的顏色,楚翎君還挖坑又種了兩棵梅花樹,只是一直沒開。

“花還會開嗎?”倚在楚翎君懷中的黎謹望著窗外光禿禿的樹,有氣無力的問道:“是不是要下雪了?”

楚翎君握著他冰冷的手,低低應了一聲:“欽天監的人說,是要下雪了。”

“啊……”

黎謹閉上眼睛,聽著楚翎君蓬勃有力的心跳。

“希望在下雪前,能看到花開吧。”

……

只可惜,又事與願違了。

初雪下的那天,梅花沒有開。

第二場雪時,梅花還是沒有開。

直到黎謹病重到一天睡二十個小時,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的時候,梅花終於開了,但也只是小小的花骨朵。

黎謹總說要等梅花綻放插花瓶,只可惜他應是沒有這個機會了。

迴光返照來的很突然,伴隨著這個冬天的第三場雪,微微綻放的花骨朵被白雪吞沒,而黎謹也終於有了說話的力氣。

“你能幫我摘一枝花嗎?”

黎謹握著楚翎君的手,難得在病重後一次性說完一整句話。

楚翎君當然不會拒絕他。

折下生著開的最豔,最漂亮的那朵花的樹枝,伴隨著清脆的一聲響,楚翎君還是沒控制住自己的眼淚。

他快速的用衣袖擦了擦,外面很冷,哭了回到房間會留下痕跡。

他不想讓黎謹知道她哭了。

楚翎君當然黎謹突然有了生機是因為什麼……楚粲當年也是病死的,他已經見過一次迴光返照的人。

他希望黎謹能活下來,可方方面面都說明著他的願望被神明否決了。

又摘了幾枝花,楚翎君幫黎謹插好了花瓶,放在床頭。

黎謹伸出瘦到有些猙獰可怖的手,輕點了下花瓣。

“……真漂亮。”

他說。

……

寧熙元年,冬。

擁有從龍之功的少保黎謹病逝於楚王府,加封太師,又因楚王上奏而追封迎春侯。

寧熙十五年,春。

楚王昭因陛下猜忌,被質疑謀反。昭秉太祖命,持太祖賜劍,自裁於凌陽殿前。楚王死後被賜惡諡“妄”,於新帝登基方才被洗清汙名,改諡號為“肅”,厚葬於熙春山,墳冢與迎春侯墓相鄰。

“這算生同衾死同槨嗎?”黎謹伸手,想要觸碰楚翎君的墓碑。“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有嗎?】系統難得沒有給他潑冷水:【他一定會死在這一年,除非你親自改變這一切。但那具身體……你肯定活不到這個年歲。】

黎謹緩緩眨眼,注視著墓碑上的名字。

他知道,系統說的對。

系統警覺:【你難過什麼?反正在這個世界的未來,所有人提到你都會想起他,說起他也不會忘了你,不是挺好的?】

“是很好。”

黎謹被它成功說服。

我們的名字會永遠連在一起,我們的墳冢也近在咫尺。

既是這樣,那我們也算永遠在一起了吧。

熙春山的桃花很美,迎春侯的稱呼我也很喜歡。

謝謝你,楚翎君。

永別了,楚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