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當然不止在欺負他。

坐在鋼琴凳上的黎謹深吸口氣,略有些憐憫他的系統幫他稍微遮蔽了一下那些目光到來的不適感。

不再感到如芒刺背的黎謹抬起雙手,輕輕按上了琴鍵。

沉緩的音樂聲從他的指尖瀉出,但那段令人感到悲傷的曲調並沒有出現很久,在最後一個沉重的音符落下後,黎謹的手頓了一下。

隨後再度響起的音樂便是與前面截然不同的歡快,江離憂的大腦被音樂聲帶跑,他看到了在綠茵草地上跳躍的兔子,看到了在千瘡百孔的灰白街巷上穿著紅裙舞蹈的少女,還看到融化冰雪帶來幸福的春神降臨。

只可惜這段絕對歡快的音樂也沒有維持很久,後面的曲調也是快的,卻變得沉重起來。

綠茵草上的兔子抽搐著倒在地上,身著紅裙舞蹈的少女被子彈擊中,春神以自己為代價才能夠融化冰雪。

而再後來……

音樂徹底沉下去,江離憂的心也沉下去。

他是不開心嗎。

淺灰色的瞳孔裡裝著坐在鋼琴後的那人。

由於距離有些遠,擠在一起的人頭也遮擋了不少視線。因此江離憂並不能看清黎謹的表情,但江離憂直覺,黎謹現在仍舊是笑著的。

即使他心情很糟。

是的,黎謹的確是笑著的。

這個表情像是一個植入身體的程式,努力維持原身溫潤人設的黎謹即使常掛羊頭賣狗肉,溫柔的去打人砸人威脅人,但這個表情——一般情況下他都可以維持的很好。

即使笑對於黎謹來說是一件麻煩事,即使他也不喜歡裝模作樣微笑的自己。

最後那堪稱空靈的音樂漸漸從他的指尖消失,黎謹垂下眼簾,收回了手,也從鋼琴椅上站了起來。

如以往那般整齊到詭異的鼓掌聲再度響起,忽然覺得好累的黎謹沒有給予回應,直接走下了臺。

原本還算正常的表演者似乎也變得不正常起來,不過黎謹現在也不想管這些,任由對方把寫上私人聯絡方式的名片丟到自己身上。

有其一必有其二,有其二必有其三四五六……

不過黎謹一視同仁,統統無視。

那些名片像是垃圾一樣掉在地上,可還是有人前仆後繼的送上來。

掛著虛偽笑容的黎謹平靜的踩上那些掉在地上的廢紙,他沒有看一看的慾望,也沒有聽那些人說話的想法。

至於沒禮貌?他會在意這個?

不爽至極的黎謹艱難從人群中掙扎而出——這還有江離憂的功勞。

眼看著黎謹被人潮吞噬,只能透過人群感受的黎謹那深深怨氣的江離憂沒忍住,最終還是忍著心中的那幾分恐懼衝進了人群。

——萬人嫌體質真好。

被江離憂抓著逃也似的回到私人休息室,又緊鎖上門確保安全的黎謹如此想到。

第一次做這種事的江離憂洩力跌坐在地上,他身上的白西裝因方才的行為變得狼狽不堪,皮鞋上也帶上不少腳印。

萬人嫌體質讓他不僅容易被誤傷,還容易被人故意傷害。

比如衣襬那塊奶油,就是別人故意蹭上去的。

不過憑藉著自己獨特的氣場擊退人群,將黎謹成功拉出來的江離憂不僅被黎謹狠狠加了十好感,還再度收穫了黎謹近乎羨慕的感嘆。

【萬人嫌,真好。】

再度被萬人迷體質害慘的黎謹摸了摸自己右腰袋,最後從裡面掏出一個摺疊整齊的粉色小情書與一個小刀片。

嗯,那傢伙不僅把他原本封死的右腰袋割開,贓物也留在了裡面。

而還在調整呼吸的江離憂親眼目睹了這一切,第三次見識到萬人迷體質可怕之處的他目瞪口呆。

聽到這話的系統發出一個悲傷的顏文字,痛心疾首:【黎謹你墮落了,你為什麼一定要在萬人迷和萬人嫌裡選一個。】

黎謹:【……】

對哦。

他為什麼一定要選一個。

他是不是被這個該死的世界給洗腦了。

做一個普通人不是更好嗎?

而黎謹正在深思時,總算鼓起勇氣的江離憂小步小步挪了過來。

“那個……”江離憂小心翼翼:“你沒事吧。”

正在走神的黎謹被他喚回神:“嗯?”

注視著黎謹沒有表情的臉,江離憂卻暗暗鬆了口氣。

果然,那樣的微笑並不適合他。

那種笑容在這張臉上真的……太驚悚了。

略微放鬆下來的江離憂仍在緊緊抓著手,但他至少有勇氣和黎謹交談了。

“剛才很多人在那裡,圍著你……你看起來不是很好。”江離憂的聲音很小,說出的句子也斷斷續續,“我很擔心你……你沒事吧?”

黎謹眨了眨眼,習慣性的否認了:“我沒事。”

江離憂明顯不信,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繼續追問,去讓黎謹不開心,而是識時務的閉上了嘴。

雖然在短短的幾個小時裡就將黎謹外熱內冷的本質摸的差不多,但也並不影響江離憂在黎謹拒絕與他談論那些事後再度陷入內耗狀態。

不過黎謹也根本不在意他的那些小情緒啦,難得清靜的萬人迷坐在房間的角落裡,享受著千金難買的自由時光。

但這樣的安靜的,令黎謹感到放鬆的小世界很快又被刺耳的電話鈴聲打斷。

因為黎母在宴會前的囑託才難得將手機調整成外放模式的江離憂在黎謹冰冷的目光下漸漸石化,過度的尷尬讓他並沒有僵在那裡,而是堪稱迅速與絕望的將手機從內袋中掏出,手忙腳亂的將其接通。

“您、您好?”看清來電人是黎母的江離憂小心翼翼。

電話那頭的黎母卻很愉悅:“呀,小憂果然接電話啦!”

江離憂一邊觀察著黎謹,一邊小心翼翼的應了一聲。

他發現在黎母開口後,黎謹的散發出的氣息更冷了,好像很不開心。

黎謹的確很不開心。

【……千防萬防。】他有些窒息:【家賊難防!】

雖然很想嘲諷他,但還是有些擔心自己一通煽風點火,黎謹把江離憂也給打了的系統難得正經:【別擔心,應該是宴會要結束了,大概不會是拉你出去做吉祥物……】

想了想黎母與黎父的戰績,系統又補充:【吧。】

黎謹:【……】

他默默翻了個白眼。

不過好在黎母的確沒喪心病狂到那種地步,她只是來通知江離憂宴會結束的資訊。

“哥哥也在小憂身邊嘛?”黎母問道。

江離憂注視著黎謹,沒有發現他因為這個問題變得更不愉快,才弱弱的應了一聲。

聽到肯定答案的黎母很歡快:“那小憂就和哥哥一起走吧!哥哥認路也認車呢。”

黎謹的氣息變冷了,江離憂的聲音也更微弱了:“好……”

不過黎母也沒有在意這個細節,她歡歡喜喜的掛了電話,給自己的小姐妹們各飛了一個飛吻才拎著自己的包給黎父播去電話。

“哎呀親愛的,我們準備回家了呦。”黎母咯咯笑著:“你沒有被狂奔的鴕鳥撞死在路上真是很好呢,小憂的轉學你辦好了嘛?”

黎父應了一聲,沒有對黎母荒誕的話給予什麼別的回應。

因對黎父的冷淡不滿意,黎母又嘟嘟囔囔近乎撒嬌的抱怨幾句,雖然用的詞句都很有特色。

直到黎父先受不了掛了電話,她才滿意的轉了一圈,將空曠的走廊當做自己的舞臺。

今天天氣真好,而美麗的寧女士也依然是世界的中心呢。

愉悅的黎母終於選擇撥打司機的電話,指揮人來接她。

哦,不對。

是他們。

她可沒有忘記那兩個孩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