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樂總給出的地址很偏,這也是樂何晏遲疑的緣由。

從市中心打車過去不堵車都要近一個小時的地方,樂何晏卻也真的悶頭去了。

很可笑是吧,樂何晏自己也覺得自己很可笑。

出租司機高興自己接了這樣大的一個單子,倒也有些閒心跟樂何晏說些什麼,但樂何晏不想聽,也不給予回答。

他只是面無表情的注視著窗外,注視著飛速掠過的風景。

樂何晏是一個很偏執的人。

偏執並不是一個好的形容詞,可除此之外,也再沒有什麼詞語能夠形容這個在某些方面過於瘋狂的男人。

例如現在,因為不想失去那幅畫,所以樂何晏寧願把自己丟到危險的情況下,也要將那幅畫帶回家。

其中自然有那幅畫意義非凡的緣故,但如果讓那幅畫的另一位創作者來抉擇,黎謹是絕不會把自己丟到這種情況下的。

但樂何晏不一樣,他願意為了自己看重的一切去以身涉險,例如黎謹,例如黎謹與他共同繪製的畫。

那幅畫對黎謹來說只是一幅畫,但對樂何晏不是這樣。

那幅畫是他的記憶,代表著他不多的快樂時光。

許是少時痛苦的回憶統治著每晚的長夢,日復一日竟讓那些本該漸漸遺忘的過去愈發清晰。

這些記憶像一個囚籠,將樂何晏困在複雜混亂的迷宮之中。

即使黎謹教會他拿起武器,即使樂何晏自己也曾親自將那些看得見摸得著的敵人炸了個滿天飛,親手打破困著他的囚籠。

只是,後來的黎謹成為了樂何晏新的夢魘,成為樂何晏新的執念。

他帶著那些讓樂何晏痛苦的人和事,成為樂何晏噩夢中的常客。

噩夢是令人厭煩的東西,長年累月的噩夢更是能把人逼瘋。

樂何晏瘋了,他當然瘋了。

哪裡有正常人會為了讓別人看他去做那些瘋事?樂何晏會,所以他不正常。

樂何晏寧願黎謹看他的目光中帶著厭惡,也要黎謹看他,最好能一直看他。

但誰會想真的被厭惡呢?

樂何晏不想,但他要黎謹看他。

他不擇手段的要黎謹看他,不擇手段的要黎謹關注他,不擇手段的要黎謹屬於他。

他是個瘋子,絕對的瘋子。

事實上,樂何晏的年齡已經不小了,但他的心理年齡好似並沒有隨著生理年齡長大。他依舊帶著些幼稚的想法,準確來說,是許多幼稚的想法。

不過這些也僅限在黎謹身上,在別人(例如老樂總)面前,樂何晏就是個瘋狂的硬骨頭,不僅啃不動,偶爾還會撞上來把人敲個半死的硬骨頭。

而現在,樂何晏這根硬骨頭就要去敲人了。

機械女聲傳來“您已到達目的地附近”的播報,終於回過神的樂何晏掃了眼荒蕪的城郊,最後在路過一個樹林時開了口。

“師傅。”樂何晏注視著林中的某樣東西:“您在這停就好。”

對於錢多話少的乘客,唱了半天獨角戲的司機即使尷尬,也忙不迭找了個位置停好車。

這片是開發城區時建立的老工廠,最年輕的樓也有三十來歲,不少本地的都市傳說都源自於此。

今日天氣也不好,或許是要下雨,烏雲蔽日卻又似蒸爐般悶熱。黑壓壓的雲就在高聳的松林上壓著,偶有烏鴉鳴叫,氣氛極為不祥。

樂何晏下了車,拿到錢的司機便動作麻利的調轉車頭,一腳油門下去直接向回城方向衝去。

這片森林距離目的地並不遠,也就幾百米的距離,因此樂何晏也不著急。

他一腳深一腳淺的在野草裡尋著剛才一掃而過的東西,約莫找了十幾分鍾,那根略有些生鏽的長鐵棍便被他從荒草堆裡撿了出來。

樂何晏略有些嫌棄的看著自己手上的髒汙,但到底是忍住了,確認了鐵棍的硬度便拖著它向目的地方向走去。

武器現在有了,而且他還……

那麼,就算老樂總真的不顧兩人身上相似的血,真對他做些或者逼他做些什麼爛事,那他至少有活下去的餘地。

樂何晏的腳步停在一棟藍窗戶的老建築前。

或許曾經是工廠主樓的緣故,這棟建築的窗戶是橫著開的,且位置都很高,讓人看不到其中風景。

脫落的牆皮露出裡面紅色磚頭,而這裸露出的磚也在風吹雨打下變得坑坑窪窪,像是傷處暴露的血肉。

生了鏽的暗紅色大門高高的立在那裡,老舊的門環被獸首銜著,彰顯著曾經的輝煌。

樂何晏不想用手去碰那生了鏽的門,於是直接抬腳用鞋尖踢了兩下。不厚的大門因他的動作顫動,而門環也此發出細微的聲響。

而這,也足夠讓屋內的人意識到,有人來了。

沒讓樂何晏等上多久,便有人從裡替他開啟那生了鏽的門。

無視人高馬大的保安詭異的目光,樂何晏拖著鐵棍,大搖大擺的走了進去。

他老當益壯六十不死的父親坐在華麗的旋轉凳上,睥睨的目光讓樂何晏極不舒適。

自動無視那兩排站在老樂總左右的黑衣保鏢,樂何晏目的明確,用雙眼尋找著他想要的東西。

只可惜,沒有找到。

“我的畫呢。”秉持著找不到就問的原則,拖著鐵棍的樂何晏開門見山,直接問老樂總。

看他這副死不悔改的樣子,本就厭煩他的老樂總皺起眉,語氣不善:“你在跟誰說話?沒規矩。”

“嘖。”

本來和他說話就一股火氣的樂何晏掛起假笑道:“嗯,好,我的錯。”

“所以樂明,我的畫呢。”

被連名帶姓直呼的老樂總憤怒的用柺杖敲了兩下地:“混賬!混賬!”

罵的沒有手機上髒,樂何晏完全沒有被傷害到,甚至有心情補刀:“樂明,你說你年紀都這麼大了,為了我的畫親自從家裡跑過來,我真是心疼你。怎麼不讓那比我大了沒兩歲的‘母親’來啊?是有誰不願意嗎?”

第三春在老樂總面前性格是嬌滴滴的,身體更是不亞於豌豆公主,扮演嬌妻時的腦子也能與霸嬌文學傻白甜劃等號。

雖然她本人不是這樣,但老樂總喜歡看,她也真的願意拋下腦子給老樂總演。

曾經偶爾還會回家一次的樂何晏親眼見過她的演技,雖然看起來噁心了些,但樂明這老頭真吃這套。

一個嬌滴滴的豌豆公主怎麼願意從別墅區驅車兩小時來破工廠裡,為了維持人設,第三春毫不猶豫拒絕了。

樂明本來不覺得有什麼,只是現在被樂何晏提起,他也難免怪起第三春為什麼不來,讓他被樂何晏這混小子嘲諷。

越想越氣的老樂總捂著心口開始喘大氣,顯然想罵但又顧及著顏面罵不出口,這種又不是好東西又要臉還斤斤計較的臭老頭,樂何晏真不知道他怎麼活到今天的。

但老樂總不開心,樂何晏就開心了。老樂總不舒服,樂何晏就舒服了。

此時看著這樣的樂明,樂何晏心情應當是極好的,只是他的畫還不知在哪裡,樂何晏難免為此焦慮。

“所以我的畫呢?”樂何晏上前兩步:“衣服你隨意燒,我的畫呢?”

“哼。”老樂總冷哼出聲,“那個畫是誰給你的?你自己畫的?畫的誰?”

他答非所問的行為令樂何晏不爽至極,樂何晏將鐵棍在地上磨了一下,語氣不耐:“與你何干。”

“你要不是我兒子,我管你做什麼?你真是好賴不知道!我是你父親,我怎麼會害你!我問一句怎麼了?”

憤怒的老樂總像個瘋子,而樂何晏最討厭的就是老樂總這種自以為慈父的行為。

在樂何晏的視角,老樂總只是一個不允許孩子逃離掌心的獨裁者,他想要樂何晏去做他的提線木偶,一舉一動皆由他所控。

一但木偶不聽話,就應該被修理。只可惜老樂總的pua只在最初有效過,到後來他越說樂何晏越煩。

這根硬骨頭選擇直接掀桌子,他不想玩那就誰都不要玩了。

老樂總也別想把他再變成過去的那個人,反正他樂何晏不會委屈自己,去和全無自知的傢伙演可笑的父慈子孝。

高傲,自大,暴虐,目中無人,自以為是,喜怒無常,貪財好色,無大局觀……這些詞都可以用來形容樂明。

——他不會真把打是親罵是愛當真了吧?

樂何晏如此想,也如此說道。

“你不會真把打是親罵是愛當聖經了吧?”樂何晏嗤笑道:“害我最多的不就是你嗎?”

老樂總支支吾吾,最後憋出來一句:“打是親罵是愛說的不對嗎?”

“我要不是你父親,我才不管你!”

噁心。

噁心至極。

樂何晏的虛偽笑容依舊掛在他的唇角,他似乎很平靜,但說出的話又是那樣尖銳。

“如果你覺得打是親罵是愛,那你怎麼不這樣去愛你的小老婆們,不去愛你那些私生子啊?”

“如果這是愛,那好啊。”

老樂總怒火中燒,看著他扭曲的臉,樂何晏卻是笑得更開心了。

他毫不在意家醜外揚,繼續陰陽怪氣:“那你快去把這份愛給你親愛的小兒子,給你捧在手心裡恨不得什麼好的都送過去的小兒子。”

“你去打他啊,你去罵他啊,你怎麼不像對曾經的我那樣對他呢?”

“你不是愛嗎?那你就去愛啊!你去愛他啊!”

這樣噁心的愛,你給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