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穴來風之際,秦顏兮發覺就連長信殿外的宮人也對自己避而不及。

不過她非常清楚,這只不過是她頭一次經歷的鋪天蓋地的風浪,而假使這一切無法違逆,確定要登上貴妃的寶座,那這樣的波折還會有很多次。

翠竹怨聲載道:“明明是皇上半路攔下了我們小姐,怎麼現在小姐成了人人喊打的罪人?”

昨日,她一路護送著小姐去未央宮請安。

小姐恪守本分,因為長信殿離未央宮遠,行色匆匆,一門心思儘早趕過去。

迫不得已下,小姐上了皇帝的步輦,這才沒能去皇后娘娘那頭,原先不聲張也沒有大不了的,不知道哪個沒長眼的傢伙四處宣揚,非要說她家娘娘心比天高,跑到皇帝面前大膽“勾引”。

就算是煙花之地的勾欄女子,也斷然用不上“勾引”一般侮辱性的詞兒。

翠竹聽見就覺得刺耳,昨天晚上翻來覆去,整夜地睡不著。

她以為自家小姐大抵也是差不多的,面上不顯露山水,不願意叫他們底下的人擔心。可小姐到底是官家清白女,心裡哪能容得如此侮辱性極強的話?

正當翠竹憂心忡忡的時候,秦顏兮敲打了一下她的額頭,問起她的功課來:“昨天夜裡讓你盤的賬呢?”

“昨日的事就不同你計較了。”

她暫且“寬容”地著手問候道:”“你別告訴我你沒睡好,所以今天原本計劃要練習的隸書,你也打算一字不寫?”

翠竹怎麼也想不通,朝堂和後宮這兩日發生的事這麼多,很多不好的風評冒出來;圍繞著她未出閣的小姐。

小姐卻一笑置之。

“得了,你等會躲懶打個盹,晚上再練也不遲,”秦顏兮從書架上取過一本蒙塵的舊書,卻又親自將書上的灰塵抹去,遞到眉毛擰成麻花的翠竹手中,“記得把戰國策的兩章也讀一讀。”

秦顏兮看出來翠竹真在殫精竭慮,她恨不得把自己明晰的真相,將她如何半路被皇上攔下,又是為什麼沒能如約請安的事四處解釋一遍——

可惜,她只是個長信宮人微言輕的小宮女,主子不受待見,自然也不會有人搭理她。

她看出了翠竹的苦悶,有意讓她移情,繼續盤賬也罷,練練書法也好,總之,想方設法讓她忙碌起來。

“娘娘,他們竟然不要臉地說你不甘心留在長信殿裡,說你曾經與林才人對調住所也只不過假好心……”

翠竹搖頭,不願意去補覺,反而憤憤不平地握緊了拳頭。

見她始終對這件事耿耿於懷,秦顏兮還不得不去寬慰她:“別人什麼想是別人的事,我們可管不了。你把自己算賬和書法的本事提上來,非但能助我一臂之力,未來興許也有更好的出路。”

翠竹雖然固執而又死板,卻對她的話言聽計從,這不,想著越是有這些流言蜚語,未來就越是需要有人能當掌事的大宮女,幫娘娘撕爛那些人的嘴。

翠竹憋著一口氣,走了。

秦顏兮見紫煙比她沉穩太多,但越過門樘,她連著呼喚了兩聲“紫煙”的名諱,均沒有得到理睬,紫煙有幾分反常,遊離在外,不知怎麼的一腳踏入了柴房中。

似是並未聽見身後的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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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群臣非議,引起的不止是後宮的騷動,身為議論中心的秦顏兮的父親秦宣,平常卻從不結黨營私,故而根本無人站隊為他撐腰。

均是說“秦氏女”的不是。

而素來內斂的不參與黨爭的秦父可做不到隔岸觀火。

他自然知道女兒昨日在養心殿的事實,不然,也根本請不到名醫為他診治。

文官清流之中,他今日便格外引人注目,所有大臣都以為他鮮少發言,行事低調,為區區家族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女兒發聲,影響了自己的仕途絕不可能。

大多數官宦人家的女兒給的是未來會有名望的女兒,總是希望自家的榮寵更上一層樓。

而那些送入皇帝后宮的更是如此。

他們預料,秦宣非但不會幫自己的女兒說話,或許還會虛心假意地站在他們一道,嘴上斥責幾聲自己的女兒。

可他們如何得知秦顏兮這女兒在秦宣心中有多珍貴。

“豎子一派胡言!”

秦宣一開口便是罵人不眨眼的話。

“後宮美人如雲,侍奉皇上在身側多如過江之錦鯉,為何偏偏針對秦顏兮一個?”

禮部的人與戶部多有衝突,此事在他們看來更是違背了祖宗禮法:“秦宣,你自己沒有教導好你自己的女兒,怎麼還好意思在金鑾殿上大放厥詞的?”

“事可小可大,”秦宣冷哼一聲,“處處以循規蹈矩的禮法約束人可就不是君子所為了。”

“秦尚書,此事涉及你家中私隱,也影射你的家教問題,老夫本不願意多言的。”

那禮部的石尚書眯著眼,肥碩的肚子分外顯眼,寬大的衣襟也完全遮擋不住,而相比之下,與他年紀相仿的秦宣看上去清朗許多,分明是同一科進士出身,石歷見慣了秦宣處處壓他一口,好不容易逮住他女兒的把柄,他又怎麼願意輕易放過這攻訐的機會。

他意有所指:“分明是你管女兒不嚴,才會讓她在後宮中怠慢皇后,目無尊卑……”

而素來不管別人家閒事,不屑於詭辯的秦宣徹底發了怒:

“聽說石尚書你的女兒嫁入國公府的小侯爺以後,家中姬妾的屍首都被拋擲荒郊野嶺?”

秦宣早就聽聞過這些心酸案子,不過礙於那些姬妾賤民的身份,他無法追根究底。

眼下,他卻並未留有餘地,而是將事件的始末全權告訴皇帝:“可是那群姬妾們一個個均不懂得規矩,於是從您這位父親身上言傳身教,便亂棍打死了,送到亂葬崗去?”

“秦宣,你一派胡言!”石歷倒吸一口冷氣,難以相信秦宣會拿自己的女兒說事,像是恨毒了他一般,“老夫的女兒心地良善,是個寬仁的主母,怎麼可能同小侯爺的姬妾計較?”

秉公職守的清正之色浮現在這位從來低調內斂的戶部尚書臉上。

他毫不避讓官員們見他的異樣目光:“有些話欺瞞一下平頭百姓也就得了,你拿到金鑾殿上迷惑君主,可就不對了。”

秦宣私心想著,接下來有一位官位敢在聖上面前提及自己的女兒,他便撕開遮羞布,讓這群老傢伙的臉面全無——

他是不怕。

來一個,擊退一個;來一對,擊潰一雙。

可誰知,這件事根本輪不到他發揮更大的作用,興許女兒這些時日受過的委屈也可以得到平反了。

他以為,陛下絕不可能插進這件事當中,畢竟,諫官們無論如何不會提皇帝的不是,總將罵名扣在顏兮一個人身上。

皇帝有坐視不理的資格。

他的爺爺是始皇開創了嶄新的王朝,竟然直接越過贏汜的父親,親自將皇位傳位於一手悉心栽培的孫兒手中。

甚至不惜在生前的彌留之際,為孫兒殺死了任何可能會威脅他皇位的人。

而贏汜登基,上位的官員鮮少有開國之大臣,多數為他所用的新人,而這群官員領著皇帝的俸祿,視他為衣食父母,不可能願意轉而將矛頭對準他。

可是贏汜一反常態,他沒有縱容著這話題蔓延下去,冷著臉:“和秦氏無關,是朕親自喊她過來,不過有要事商討。”

“後宮佳麗還不至於敢在養心殿蓄意迷惑朕!”

此話一出,底下瞬時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