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週日,按照以往,週五週六週日都是休息的日子,不用補習的。可是上週不用補習的三天,她找了各種藉口來了何維家。
這周不用補習的時間,她又連著過來了三天。
雖然她自以為藉口完美,不過心裡有鬼的人,別人不經意的一句話,可能就會讓你心神盪漾,惶恐不安。
就像此刻,何巖的這句話就莫名戳中了小姑娘的心思,惹得她臉頰登時緋紅一片。
小姑娘羞答答的神色還未褪去,何巖把他手裡的書蓋到桌上,起身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遞給她, “喏你的小說,昨天就丟在沙發上,幫你收起來了。”
這就是為什麼她喜歡何巖。書被她“遺忘”在沙發上,何維視而不見,而他卻能替她著想地收起來。
秦楚月接過,心裡猶猶豫豫還想問什麼,何巖像是有讀心術,長睫閃了下,直接說,“你放心!除了我跟何維,沒人看到。”
如果書被何媽媽看到,那楊梅和秦大海就會知道,那她就完了。
秦楚月訕笑了兩聲,默默把書放入包裡,心裡思考再找什麼話題跟他聊一聊呢,接著她就聽到何巖又發話了:
“少看這種書,對你學習沒有任何幫助!”何巖看向她,把手裡的專業書再次蓋到桌上,調整了下坐姿,稍微坐直了一些,一隻手搭在桌上,另外一隻手隨意地放在大長腿上,一副要訓人的架勢,不過語氣倒平和,“馬上開學就高中了,高中的學習緊張,哪有時間看閒書,你得收收心,把時間和精力多用在功課上,知道嗎?”
秦楚月點頭如搗蒜。
何巖瞧著她的乖巧模樣,倒是笑了,嘴角的梨渦時隱時現,黑眸泛著點點溫柔。
秦楚月猜他心情不錯,乾脆扯開了那個沉重的話題,指著電腦問,“這放的是什麼歌?”
“陳奕迅的《葡萄成熟時》”他說。
“這首歌很好聽哎。”
“你也喜歡聽粵語歌?”何巖隨口問,就像在聊天,不過語氣裡帶著點驚訝。
秦楚月聽他這麼問,頓時興奮,因為她早做足了功課,關於如何追求一個男生?百度裡的回答有一條她極其贊同——培養共同的興趣愛好。
那麼此時怎麼回答就顯得很關鍵了。
秦楚月輕咳了聲,柔聲道,“是啊,我最喜歡聽粵語歌了。”
自己說著,把包取下來,直接往窗前一側的單人沙發上坐下,表示對這個話題,她很感興趣。
其實她壓根沒聽過粵語歌,不過耐不住人家功課做的足,說完又補充道,“比如楊千嬅的《少女的祈禱》《野孩子》還有《可惜我是水瓶座》我都很喜歡。”
何巖笑了笑,秦楚月也還了個傻傻的笑,又問,“這首歌為什麼叫葡萄成熟時啊?” 她純粹是沒事找問題,賴著不走。
何巖很喜歡這首歌,於是就特別認真地給小姑娘講了這首歌歌詞的含義。
他靠在椅背上,視線越過秦楚月的頭頂,凝目望著窗外。秦楚月則手臂支著沙發扶手,託著小臉,歪著腦袋看似認真地在聽他娓娓道來。
“每一個人的一生,都是在不斷的體驗中學著成長,沒有人會事事順利,總會面對很多意外和無奈。這個時候,就需要我們從中吸取經驗,化成智慧的養料,全力灌注,細心經營,然後靜靜地守候你的葡萄,收穫的季節總會到來。”
小姑娘似懂非懂,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臉上了,壓根沒認真聽,“所以只要靜候就可以了嗎?”她眨巴著大眼睛疑問。
何巖突然覺得自己很好笑,跟一個小孩講什麼人生。他站起來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最後總結了一句淺顯易懂的,“總之你好好努力!靜待葡萄成熟就行了!”
秦楚月:“成大我就能考上?”
“當然!前提是你要努力!”何巖頓了頓,眉稍一揚,“等你去了成大,哥哥罩著你!”
這麼有氣勢的話,聽得秦楚月心裡升騰起了無限崇拜,眉眼笑得彎彎的,“說過的話算數嗎?”
“必須算數!”何巖嚴肅又認真。
“嗯!努力!然後靜候!”小姑娘做了個加油的握拳手勢。
秦楚月從記憶的場景中穿越回來,車裡此時播放到了歌曲的最後幾句:
一千種戀愛一些需要清淚灌溉,
枯萎的溫柔在最後會長回來,
錯的愛乃必經的配菜。
......
她轉頭看向何巖,男人眸光專注地望著前方,街道的燈光在他臉上一閃而過,映照出他幾近完美的側臉。
這個曾經講過“說話要算數”的男人,就坐在她的身側,此時他不屬於任何人。歌詞裡唱,“枯萎的溫柔在最後會長回來。”而他的溫柔還會再給她嗎?
一首歌已經唱完,秦楚月望著他的目光卻逐漸出神,眼裡的痴迷呼之欲出。
這應該是這麼多天以來,她第一次這麼明目張膽地,不加掩飾地注視著他。
前面是紅燈,車子停下。被緊盯的人察覺到了她的炙熱目光。這過於直白的目光多少讓何巖覺得異樣。
他輕咳了聲,回頭,不露聲色地慢悠悠出聲,“有沒有不舒服?”
“呃...還好。”秦楚月這才轉過腦袋,看向前面。
車子轉個彎就要到了,她在心裡琢磨了一晚上的那個問題,也必須要問了。
秦楚月有些懊悔,早知道晚上多喝一些酒了,喝醉了想說什麼直接說,不用像現在一樣扭扭捏捏地不敢開口。
她明白,之所以害怕說出來,歸根結底還是怕他拒絕,畢竟已經被無情地拒絕過一次了,雖然那次的問題並不是出自她的口。
何巖雙手打著方向盤,向右側的馬路轉彎。
秦楚月暗暗給自己鼓勁,她掃了眼窗外,深吸一口氣,忽而轉向何巖,字字清晰地說道,“如果我想麻煩你幫我輔導演算法,你願意嗎?”
她的話音剛落,車子一個急剎,陡然停了下來。
秦楚月的身體往前猛衝了一下,又回到座位上。她抬頭,看到已經到校門口了。
緊急剎車,這是什麼反應?被她的問題嚇到了?
秦楚月輕吁了口氣,調整下緊張的情緒,等著何巖的回答。可車廂裡,何巖的聲音遲遲沒有響起,而她竟沒有勇氣轉頭去看他。
兩個人就這麼沉默了好幾秒,失落的情緒取代緊張,開始在秦楚月心底,一點點地在膨脹,蔓延。
終於,駕駛座的男人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機械地扯了扯嘴角,還是那句,“我比較忙。” 語氣透著平淡的隨意,嗓音卻裹著一絲暗啞。
他說這話時也沒有看她,就彷彿不看她,他才可以這麼平靜淡然地說出口。
雖然有預見他會拒絕,不過這四個字還是讓秦楚月的心遽然一沉。一瞬間整個人彷佛墜入了冰冷的海水,難以言說的悲傷從四面八方湧上來,浸滿了她的全身。
我比較忙!甚至都懶得換個理由。呵呵。
秦楚月愣怔了片刻,很快,她轉臉衝他微微一笑。“謝謝學長送我回來,拜拜。”
她的動作太迅速,像逃跑一般,快速下車,關了車門。何巖望著她小小的背影,停在半空中無處安放的大手,又緩緩落了下來。
回宿舍的路上,要經過一座小橋。
秦楚月下臺階的時候,恍恍惚惚之中一下沒看清楚,踩空了,整個人便狼狽不堪地摔在了臺階上,確切來說是手和膝蓋同時著地,趴倒在了臺階上。
膝蓋處著力最多,頓時傳來了一陣難忍的疼痛,疼的她簡直站不起來。
好半晌,小姑娘才掙扎著爬起來,向後坐到臺階上。
她把右腿的褲子捲到膝蓋以上,看到曾經受傷的那個膝蓋再一次磕出了血跡。
倒黴總是接踵而至,一點沒錯!
不知道是太疼了,還是心裡太難受了,總之,一看到殘破的膝蓋,秦楚月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臉頰撲簌撲簌地滾落下來。
她雙手抱著腿,低著腦袋,自顧自憐地坐在臺階上,開始嗚嗚咽咽起來。
時間不早了,校園裡走動的人不多,四周寂靜一片。夜幕籠罩下,沒有月亮,也沒有一顆星星,只有橋下兩端立著的昏黃路燈,照映著坐在地上獨自悲傷的人。
人不開心的時候,最容易聯想。所有一切不好的事情統統一窩蜂地湧進了她的腦袋,包括今天在沈放那裡輔導發生的事。
難過,委屈,憤懣,總之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小姑娘哭得欲罷不能。
秦楚月正癟著嘴巴,半閉著眼睛,嗚嗚啊啊時,一雙大腳出現在了她朦朧的視線內。
她抬手用手背抹了把眼淚,還未仰臉看,站著的男人已經在她身側緩緩地坐了下來,伸手遞給她了一張紙巾。
小姑娘側過頭,含著淚花的迷朦雙眼,對上何巖的視線。她抖著小手接過紙巾,心裡突然更委屈了,本來是嗚嗚咽咽的,一下變成了嚎啕大哭,不過哭時不忘用手擋著臉。
這突變的狀況讓何巖更加手足無措,長了二十三年,沒有哄過女孩子,哄人的經驗可謂一點沒有,被哄的經歷倒是不少。
她為什麼會哭,一路跟過來的何巖,似乎明白,不過又好像不明白。
只是有一點他是肯定的,她在演算法學習中遇到了困難,至於什麼困難,他不得而知。或許現在的她逐漸意識到了,演算法學起來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容易?
他扶額,抽了口氣,安慰的話沒辦法從心出發,那就從實際出發吧,小姑娘不都愛美嗎?
想到這,他輕聲勸慰,“別哭了,再哭下去,眼睛都腫了。”
言外之意,眼睛腫了要變醜了。
這話對於一個情緒崩潰的人來說,毫無分量,根本聽不進去。
小姑娘繼續嗷嗷,柔弱的肩膀一顫一顫的,小嘴巴癟著,長睫毛因為眼淚粘連在一起,眼角也紅紅的,同時一隻腿的褲腿還捲到了膝蓋以上,看起來一副可憐兮兮,惹人憐愛的狼狽模樣。
何巖的心也不是防雨布做的,這個時候早已經被她的眼淚浸溼,柔軟得一塌糊塗。
兩邊的灌木叢有小蟲子啾啾啾地在低鳴,和著小姑娘的哭聲,以及何岩心里正冒出的一個聲音,“抱她,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