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葉靜靜和宋小麗擠了擠,方月和她女兒睡一張床。楠楠年紀小,晚上總是免不了哭鬧,這一晚上大家睡的都不是很好。

第二天一大早,眾人就起來準備上工了,方月帶著楠楠也起來了。因為方月情緒崩潰的厲害,也沒人敢問她的打算,只能先慢慢拖著了。

跟她交代了幾聲,大家就出去上工了,村長昨天說可以讓方月休息幾天再上工,其他人可沒這待遇。

夏露對人的情緒很敏感,覺得方月今天跟昨天的絕望無助完全不一樣,彷彿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

她們關係還沒熟到那份上,看在同是知青的情面上,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捱打,也不能看著她無處可去。

所以順手收留一晚上,幫著上藥都是小事,其他的就免了,她可沒那麼愛管閒事。

如果自己立不起來,別人再好心幫忙都沒用,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可是所有人都沒想到,方月真的為了女兒豁出去也要離婚了。

事情是這樣的,夏露他們今天一到地裡,那些平時就愛說三道四的老孃們看見他們就跟炸了鍋一樣,一窩蜂的圍上來問方月的情況。

夏露秉承著背後不說人是非的原則,很是乾脆:“我才來村裡幾天,跟方知青都不熟悉,她有什麼打算也不可能跟我說啊!”

這邊許大嫂也湊了過來:“捱了一頓打而已,偏偏你們城裡來的嬌貴,非要折騰起來,現在好了,鬧得大家都不安生。”

邊上的李嬸子不贊同:“那王有財那樣的,誰攤上不是倒黴,自己親閨女都不要,真不是個東西。”

“那王有財也是個憨貨,丫頭片子不值錢,再養個幾年就能幹活了,現在弄死了不是虧了,真是不會過日子。”

“你們說的是什麼話,是個閨女也不能這樣糟踐啊!”

“方月也是個不中用的,一個賠錢貨沒了就沒了,非要這麼護著,還不趁著年輕趕緊生個兒子,這下好了,把自己男人得罪成這樣,以後靠誰去。”

……

夏露在旁邊聽得心裡直冒涼氣,她們大部分人的觀點和態度都讓她無法理解,她們自己都是女人,怎麼能對於方月的遭遇這麼無動於衷!

自己都覺得女人捱打不是什麼大事,有人反抗都覺得人家矯情事多!

估計方月也知道這個情況,所以怎麼都不跟著王有財回去!看著她今天早上比昨天鎮定的面孔,也不知道她打算怎麼做。

夏露被她們嘰嘰喳喳吵得腦仁疼,正想往一邊挪挪時,許大嫂又開始作妖了:“夏知青,你回去可要好好勸勸方月,這夫妻都是床頭打架床尾和,老跟男人這麼僵著可不是個事。讓她可別這麼矯情,挨一頓打就要死要活的。還有啊,為了一個丫頭片子就跟男人鬧,有啥值得的,趕緊生個兒子才重要。”

夏露忍無可忍:“許大嫂,你是不是經常捱打?”

許大嫂臉色頓時不好看了:“你說什麼呢,我啥時候經常捱打了?”

“那你一副過來人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也跟方月一樣,所以這麼有經驗呢!”

“方月的事情連我這個新來沒兩天的都知道,難道許大嫂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嫁到婆家的。”看你怎麼回答。

旁邊傳來幾個嬸子的嗤笑聲,方月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頓時看許大嫂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許大嫂被這些目光盯得不自在,開始無能咆哮:“你瞎胡說什麼呢,我怎麼可能跟方月一樣。”

夏露繼續往她心上插刀:“還有啊,你剛剛說方月為了女兒跟王有財鬧脾氣不值得,你是覺得女兒不如兒子重要嗎?”

這話讓許大嫂瞬間理直氣壯了:“那當然,丫頭片子哪有兒子值錢,不是我說……”

沒等她說完,夏露繼續下套:“王有財想要摔死女兒,方月才跟她鬧得,這樣也不對嗎?”

“這當然了,哪有因為一個賠錢貨跟男人過不去的。”

“嫂子,我算是明白了,你是覺得女兒生下來沒用,也跟王有財一樣覺得,生下來就該弄死是吧!”夏露等的就是這句話。

“咱們現在講究男女平等,婦女也能頂半邊天,你這思想可不對,這是不滿意政府下達的政策,你這可是反動思想。”

“還有,不管兒子女兒,生下來就已經是一個人了,你把孩子弄死就是殺人,這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不給她說話的時間,繼續打擊:“嫂子,你這麼認同王有財,是不是跟她一樣,曾經生過女兒,但是覺得不值錢就給弄死了。”

“你這樣的行為是犯法的,這是糟蹋生命,就應該去批鬥,接受人民群眾的監督。”

這會兒許大嫂站在那裡都不知道說什麼了,除了喘氣就一動不敢動,其他人也僵住了,沒想到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這麼不好惹。

夏露還想盛勝追擊的時候,那邊突然來人喊:“知青點的幾個,趕緊去村委,有人找你們。”一句話就成功解救了許大嫂。

一瞬間所有人都沉默了,隨後馬上就是各種猜測聲,夏露幾個面面相覷,也不敢耽誤,只能快點去村委。

葉靜靜有些慌張:“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把我們都喊過去呢?”

林海蹙著眉頭:“不知道,應該不是什麼大事,咱們先過去看看。”

蘇瑤瑤扯著夏露:“露露,你能猜到什麼情況嗎?”知青點的幾個姑娘中,她有點看不上宋小麗和葉靜靜,平時也就跟夏露能說上兩句話。

“不知道,咱們過去就知道了。咱們幾個都是剛來沒幾天,估計跟我們也沒有太大關係。”這話說的很有道理,蘇瑤瑤也就沒多想了。

不過,夏露估計是方月的事,她今天早上一臉堅定,肯定幹了什麼,不過這會兒也不好明說,到了村委就知道到底怎麼了。

村委這會兒陣仗大得很,公安局,知青辦,公社幹事,把小院圍得水洩不通。

他們幾個一進去,就感受到裡面嚴肅得氣氛了。

村長看見他們進來,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各位領導,這幾個娃娃就是我們村的知青,昨天就是他們把方月同志帶回去的。”

聽見這話,夏露瞬間瞭然,果然是因為方月,就是不知道到底怎麼了。

那邊他們第一天來的時候見過的知青辦的葉主任很是和藹的開口:“幾位知青同志,你們好,不用緊張啊!我是咱們知青辦的葉主任,就是想問你們幾件事啊!今天方月知青到了鎮上反映自己在村裡受到迫害,請問你們對這件事瞭解多少?”

這事輪不到他們幾個新來的插嘴,作為知青中名義上的頭頭,林海就算再怎麼不想管閒事,這時候也不可能當縮頭烏龜,只能上前一步把自己瞭解的事情都說出來。

葉主任神情逐漸變得嚴肅:“這麼說,她被自己的丈夫常年毆打是事實了。據她所說,她當初是被強姦,被逼著嫁給王有財同志,這件事你們瞭解多少?”

方月的事在整個村子都不是什麼秘密,這事也沒什麼值得隱瞞的。

林海也就實話實說:“方月當時的確有些不情願的,在知青點哭了好幾次,不過我一個男同志也不好去多問什麼,她也不可能跟我說,具體的內情是真的不清楚。但她嫁給王有財之後,好幾次都被毆打,這件事村裡都知道。”

葉主任又接著去問其他人,眾人的描述都大差不差,宋小麗還補充了一些內情:“方月那段時間天天哭,整個人害怕的不行。結婚之後,她經常都是鼻青臉腫的,昨天我們給她檢查的時候,身上簡直沒有一塊好地方。”

問到夏露他們幾個的時候,他們就實話實說,把自己昨天看到的都說出來,其他的是真的不知道。

好在,這位葉主任明顯知道他們幾個新來的,詢問的重點物件也不在他們身上。

這邊知青辦的問完之後,公安的同志也問,然後是公社的來的婦女主任,每個人都問得側重點不一樣,非常細緻。

不過中心點都一樣,方月當初是不是被強姦才嫁給王有財,方月是不是常年被毆打,王有財是不是多次企圖傷害楠楠與欲致其於死地。

夏露他們幾個聽了半天也終於搞清楚了今天是怎麼回事,方月一大早就去了知青辦,舉報王有財當年強姦她,又強迫她結婚,並且在婚後對她以及孩子實行毆打的犯罪事實。

她身上的傷做不得假,再加上身份特殊,知青辦立馬聯合婦女主任,公安局的同志們到村裡走訪調查事實真相。

旁邊幾個村領導的臉色都快成豬肝色了,出了這樣的事,估計今年的先進就要泡湯了,更嚴重點他們的帽子可能都要保不住。

可是他們這一群人來的突然,壓根來不及跟村裡人交代,就算能交代,再說這事鬧得這麼大,也沒幾個人敢說謊。

當時方月的事基本整個村子都知道,串列埠供根本不現實,心裡不由得暗恨這些知青找事,一點都不知道收斂。

這些人不僅問他們知青,還找了不少村裡人問,這一天村委進進出出的就沒停過。

村裡人肯定都是護著自己人的,但那也是分人的。

王有財就是一個二流子,天天招貓逗狗,欺負老人孩子,調戲大姑娘,東家偷一點西家摸一點,沒事就搶人東西的,誰會幫他說話。

而且,公安的同志那都是經過嚴格專業訓練,詢問都是有技巧的,把方月反映的每一件事都問好幾遍,好幾個人去問,就算想幫著隱瞞也沒那本事。

很快事情就塵埃落定了,王有財強姦是事實,婚後毆打也是事實,虐待女嬰,有讓其去死的行為也是事實,再加上村裡人反映的偷竊,威嚇,搶劫等各種犯罪行為。

他這次估計不死也要脫層皮。

知青下鄉以來,多少人背井離鄉,因為在村裡沒個依靠被欺負,女知青被糟蹋的情況著實不少。

這會兒風氣保守,大多數人女孩子不敢聲張,但總有人敢奮起反抗的,這事情也就越鬧越大。

1973年中央下達了嚴厲打擊檔案,要求嚴查徹查知青受到迫害事件,尤其關注女知青的安全問題。

那會兒著實查到了不少人,嚴重些的直接死刑,不那麼嚴重的也有不少被判了無期徒刑。

從那以後,知青受到迫害的問題才少了,知青們的日子也才好過不少。

知青如果在當地成親的,都會有上層領匯入門查訪,仔細查明是否自願,如果是與當地幹部或者其家人成親的,審查會更加嚴格。

但是,方月就比較倒黴了,她是在嚴打之前出事的,再加上她性子膽小內向,甚至說得上老實懦弱,壓根不敢反抗,更別說去舉報了。

可是老實人被壓迫久了也會爆發的,被打了那麼久,她很清楚認識到,如果再不反抗,不僅自己,楠楠也會永遠活在陰影中。

要麼被王有財折騰死,要麼就像村裡大多數女孩一樣,六七歲就開始做家務,每天像使喚丫頭一樣伺候人,最後嫁給一個村裡人繼續伺候男人孩子,持續噩夢般的一生。

為了自己,也為了自己的女兒,她只能想盡一切辦法去擺脫王有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