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西沉,漁人泊船岸邊;月上東郊,飛鳥爭棲樹杪。幾點漁燈明滅,萬家門戶昏黑。

此時夜靜,村內阡陌寂然無人,偶有犬吠雞鳴,但都稀鬆平常。

明菀隱在高處,俯瞰整個村子。

她已經藏在村子裡觀察了兩日,都未見村民口中的那個怪物出現。

興許是暫時不缺吃的了,又或者是上一次被村民嚇到了,所以短時間內不敢再來。

但若是今夜仍未出現,便不能浪費時間耗在此處了,畢竟找鏡攸白一事更為要緊。

然就在這時,村子的某一方位傳來了不同尋常的雞鳴狗吠之聲,接著此起彼伏,接連不斷,在整個村子裡迴響起來。

當聽到有人呼喊,明菀立即動作起來,就如那無所不至的風。

只是那怪物移動速度也比較迅速,扭動著蛇尾,窸窸窣窣地穿梭在大街小巷,所到之處,一片狼藉。

嚇得一眾村民好似驚弓之鳥,張皇大叫,四處奔逃。

明菀瞅準方位,抓住時機,恰如鷹隼展翅,俯衝下去。

但見神光飄渺,法力無邊,將這怪物的前後左右四方的出路全部封死。

那怪尚不知厲害,一頭猛衝上去,只拼得個三魂不穩,七魄震盪,震倒在地。

明菀翩翩落地。

那怪聞聲抬起頭來,兩個大辮子垂落胸前,面龐嬌嫩,乍看春桃拂臉,水剪雙眸,但已如捕網中的魚,花容失色,十分慘淡。

明菀觀看了半晌,竟莫名覺得此妖有些惹人憐愛,可看到她身旁落了一地的饅頭、包子、瘸腳亂跳的雞鴨,還有那盤動的蛇尾,又覺得十分違和。

走近上前,正色問道:“你是何人?從何而來?”

此妖看清了明菀的面容,瞬間驚恐不已,身子縮作一團,尾巴在劇烈地扭動。

她不斷往後退,簡直要把自己整個身子都埋進牆根那堆雜物裡。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從未害過人。”

明菀眉頭一蹙,心生疑惑,這妖怎麼突然反應如此激動?還有為何覺得我一定會殺了她?

“速速從實招來,方可饒你一命!”

此妖方將頭緩緩抬起,睜著一雙大眼睛,戰兢兢道:“我、我只是肚子餓了,所以才來村子裡找吃的。”

明菀皺著眉頭,思忖了片刻,說:“觀你一介妖身,怎會如此狼狽,淪落到來人類居住的地方覓食?”

頓了頓,仔細端詳著這女妖的長相,假意問道:“你可認識翳天?”

誰知這女妖聞言一震,身子僵住,支支吾吾地說:“不、不認識。”

“你在撒謊。”明菀登時拆穿道。

本來她也只是有些懷疑,但見她適才心虛的神色,沒想到還真詐出了答案。

可是,這妖是在封印前就逃出了幽絕島,還是封印後?若是封印後,以她剛才的修為,也不像是能破除我封印之人。

“我說了,只要你將自己的身份來歷從實招來,我就會饒你一命。畢竟就算是翳天,我也沒要了他的命。”

女妖垂眸不語,似乎在思考著此話的可信度。

然在她猶豫之時,耳邊傳來村民高亢的呼喊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大聲,好像正朝這邊聚攏過來。

女妖肉眼可見地慌張起來,抬頭看向明菀,下了決心道:“好,我說,我說。”

“我的名字叫思漫,翳天……是我父親。”

“我娘是位凡人女子,正是曾經有餘村的村民,被他們獻給了翳天,但我娘在我8歲的時候就死了。”

“我父親雖然與凡人女子結合,但他卻十分痛恨凡人,所以也厭棄作為半人半妖的我。要不是我娘,我根本活不下來。我娘死後,我便被他派人嚴加看管,就像犯人一樣。還是你當初重創了幽絕島,我才能夠趁亂逃出來。”

“可在我要離開幽絕島時,封印已成,我試過沖出封印,但一碰就會被馬上彈開。一直渴望的自由就近在眼前,我豈會輕易放棄。所以我又不斷試了好多次。令人驚喜的是,我的身體從只能伸出去一根手指,到能伸出去一隻手臂,再到半邊身子,最後我集齊自己五百年的道行竭力一試,竟然真的穿過了封印,於是我就離開了島上。”

“只是得到自由的代價是元氣大傷,導致我現在都無法維持人形,白天我就躲在海里,吃膩了海里的食物時,晚上就會悄悄來有餘村裡找些別的吃的。”

“我、我說完了。”思漫抬起怯懦的眼神看向明菀。

明菀凝眸不語。

這個叫做思漫的姑娘所言應當不假,沒想到還真的有人能衝破我設下的封印。

在思考著要如何處置她時,聞風而動的村民已經舉著火把手持刀棍找了過來。

一見到思漫,尤其她那令人發怵的蛇尾,就都喊打喊殺起來。

“她是蛇妖!殺了蛇妖!……”

個個如狼似虎,每張臉上都寫著兩個大字——“正義。”

這種不假思索、不由分說便黨同伐異的聲音最是令人頭痛,彷彿只要聲量足夠大,就可以主宰一切,斷定善惡。

明菀冷眼旁觀,渾身上下卻在不知不覺中散發出一股威壓,神聖而不可侵犯。

其他人就算再想殺了蛇妖,此時也越不過明菀去。

村長一個招手,人群頓時噤聲肅靜,他站出來,朝明菀躬身問道:“不知仙子要如何處置這隻蛇妖?”

思漫默不作聲,將場上每一個村民的表情都掃過一遍。

無論男女老少,無一例外,竟是一個個的眼神裡都充滿了殺意,人人都想要她死,人人都恨不得除她而後快。

有那麼一瞬間,思漫好像明白了父親為什麼那麼痛恨人類。

最後又看向態度不明的明菀,暗自嗤笑道,眾怒難平,想來她是不會輕易饒過我了。

失望之餘,攢起全身氣力,昂起身軀衝向村民。

村民以為思漫要攻擊他們,慌忙舉起刀棍對抗。

明菀一個揮手,白光掠過,村民手中的刀棍頓時化為齏粉,散落在地。

而思漫也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扣在地上,動彈不得。

一時間,無論是村民,抑或是思漫,都不滿地看向明菀。

村長問:“仙子這是何意?難道您想要包庇這隻蛇妖不成?”

話音一落,其餘村民也開始抗議起來。

思漫聽著耳邊不停傳來的辱罵聲,控制不住地叫道:“你們沒有資格喊我蛇妖!我有名字!”

眼神兇狠,尖牙暴露。

眾村民彷彿看到了毒蛇吐信,被嚇得往後一縮,連連後退。

明菀瞥了村民一眼,把手指著地上的思漫道:“這位姑娘名叫思漫,是翳天與凡人女子結合所生,而她的母親正是被你們的先祖獻出去的其中一位女子。”

隨即看向村民,假意問道:“現在,你們認為應該如何處置她?”

將這個棘手的問題拋給他們,眼神沉靜而銳利,讓人不敢直視。

眾村民頓時怔在原地,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啞口無言。

過了半晌,村長才出聲說:“既然這隻……這位姑娘沒有傷及人命,那煩請仙子將其帶走,一切任憑仙子處置。”

其餘村民聞聲慌忙附和:“是啊!是啊!她偷走的那些東西就算了,只要她以後再也不在村子裡出現就行!”

思漫也看向明菀,等她裁奪,心中惴惴不安。

明菀肅然說道:“便如你們所請。”把袖一拂,一道白光閃過,帶走了思漫。

眾人一齊望向夜空,就像一道流星劃過。

再看向地面,赫赫然放著一錠銀子,作為對他們丟失之物的賠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