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請往這邊走,就是這裡了。”
這一日天氣晴好,丁鴻將鏡攸白引至城西桃李街的一處院子前。
此處行人較少,安靜舒適,正符合鏡攸白居住的要求。
“公子,這裡住的原是一位私塾先生,不久前因某種緣故變賣,但院子被打理得很乾淨。”
院子竹籬圍合,鏡攸白推開門扉,邁步進去。
庭院潔淨雅緻,花木扶疏。正北是白牆房屋,中堂、西軒、東庭緊挨而立。
沿著石徑走去屋裡,寬敞明亮,桌凳之類不染塵埃。
鏡攸白看過之後,滿意地走出了院門。
街上這時走來一對男女。
男的中等身材,發冠束髮,足躡雲靴,面容俊麗,然而憂慮之色溢於臉上。
女的乃婦人打扮,羅衣繡袍,髻挽烏雲,金釵玉簪,本玉潤珠明,卻雙眉顰蹙,兩頰含愁。
鏡攸白感覺到一股怪異的氣息,目光尋去,注意到了那個男人。
而男人也注意到了鏡攸白。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會,不是一眼萬年,卻像視如仇寇,眼底暗潮洶湧。
一個眼神裡帶著審視,另一個眼神裡帶著敵視。
目光敵視的男人,探不出對方虛實,便將視線一轉。
見妻子還在看著鏡攸白,立時暴躁起來,張口訓斥她:“這都快到家了,你竟還不知道安分,當著自己丈夫的面,公然與別的男人眉來眼去!”
婦人覷著丈夫,解釋說:“我沒有,你不要總是疑神疑鬼的。”
心裡十分委屈,分明是你目不轉睛地看著人家,我才跟著看過去的,我與那人之前毫不相識。
男人顯然不信,想著家醜不可外揚,攢著胸中怒火,半拉半扯將妻子帶走,快步往家裡走去。
丁鴻立在一旁惴惴不安,臉上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
適才還與公子誇耀這裡環境舒適,如今才出了門就碰上這一著。
戰戰兢兢,賠著笑臉道:“公子,您看是否要換個地方居住?”
鏡攸白一臉淡然,反問他:“為何要換?我偏要住在這裡。”
拂袖而去。
不一會兒,那對夫婦回到了自己的住宅。
家裡除了他們,還有近十名可供使喚的僕人。
但見到主人神情凝重,氣氛異常,僕人們肅然退下。
夫妻倆於是敞開天窗說亮話。
男主人冷著臉,強硬道:“以後沒有什麼事,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家裡,少出門。”
妻子十分費解,揚聲叫道:“池峰!你娶我回來,就只是想把我關在家裡嗎?我是人,不是你的寵物!”
她這一生當了太久別人的“玩物”,千金賣笑,曲意逢迎,沒有一刻真正的自由。
池峰聽到妻子竟然與自己頂嘴,心中忿怒再也抑制不住。
“你也知道是我娶了你,如若不是我,你說你一個人儘可夫的娼妓,還有誰會娶你為妻?”
雖是惱怒下的口不擇言,但誰敢說不是脫口而出的真心話呢。
妻子怔了半晌,眼眶逐漸泛紅,繼而大聲譏笑起來。
“沒錯,我是妓女,但你連我這個妓女都要了,你自己又好到哪裡!你我二人,烏龜莫笑鱉,都在泥中歇,誰又比誰高貴呢!”
說完又笑了幾聲,轉身離去。
而池峰聽到輕雲的話,先是怔在了原地,然後就像被點燃了胸中的炸藥,怒氣沖天,氣得砸毀了面前所有的東西。
若是妻子走得慢了兩步,他恐怕會忍不住掐住她的脖子,讓她再也說不出那句話來。
而回到房裡的輕雲,想起自己十幾年風塵,想起去年十月去桃花祠上香祈求姻緣,想起在那不久後在萬花樓遇到池峰。
池峰說自己是一個剛來錦州做生意的商人,一來萬花樓就大手筆給了李媽媽二百兩銀子。
李媽媽貪財,見是一位慷慨之士,於是派出輕雲與另外三位姐妹一齊出來服侍。
四人當中,月嬌花容嬌媚,輕雲歌喉清亮,曼娘舞態婆娑,驚音琴韻悠揚。
當時酒過幾巡,歌喉稍歇,舞袖亦停,驚音也抱琴侍立。
四個姐妹中月嬌長得最美,但池峰卻唯獨將眼光停在了年紀最長的輕雲身上,以至於屏退了其他三個,只留下她一人。
一連幾日,輕雲清歌侑酒,池峰無不神魂飄蕩,陶醉痴迷。
商人大多重利輕義,滿身市儈氣,但多日相處,輕雲發現池峰情性溫和,又知情識趣,並不像其他客人那樣急色求歡,滿腦子風月之事。
以飄香吐豔之身,置於逐臭趨羶之地,送往迎來,倚門獻笑,本就非輕雲所願。
所以見到池峰如此,就有心將自己託付於他。
但沒想到池峰說他尚未娶親且無父無母,輕雲喜出望外,對他說道:“我雖然淪落風塵,卻也想得到一位真心呵護我的男子。你既然沒有妻子,不若我們結為夫妻如何?”
池峰喜上眉梢,立即與輕雲訂下終身,山盟海誓。
最終在一個良辰吉日,一乘花轎,笙簫鼓吹,將輕雲迎娶回家。
拜堂合巹,一個稱呼相公,一個稱呼娘子。
紅燭映面,輕雲動情說道:“相公,輕雲前半生身世坎坷,曾向神明焚香禱告,願遇一良人,成其夫婦。如今幸得相公,足慰平生。”
“能娶你為妻,也是我之所幸。”
二人至此朝暮取樂,行坐不離,如膠似漆,真是一對恩愛夫妻。
家中後園種有一棵桃樹,正值春天花開時節。
輕雲看著桃花綻放,只覺得心中滿足,這樣平凡而幸福的日子,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嗎?
一切恰如那句詩: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室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