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菀聽到這裡,雖為翳天的遭遇感到同情,但他即便要報仇,也找錯了人。
“時移世易,物是人非,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但你害之人並非害你之人,如今的村民早已不是當初的村民,你又怎能遷怒無辜?”
翳天聞言一頓,隨即又是一臉輕蔑。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你是什麼身份?我們之間的恩怨,你有什麼資格評判?”
明菀凜然道:“我自天界而來。”
翳天蛇首委地,沉默了一陣,果真的是神仙?
又昂首看向鏡攸白。
“那你呢?我兩個兒子與你無冤無仇,如今被你所殺,落得個形神俱滅,死無全屍!”
說到最後,十分悲憤。
明菀怕鏡攸白道出他的真實身份,洩露天機,搶答道:“這位自然同我一樣,皆為天界之人。”
給他拋去一個眼神,示意他勿要妄言。
鏡攸白挑了挑眉,不置一詞。
明菀又繼續說:“我們既為天界之人,自當奉天行道,剷除妖邪,伸張正義!”
翳天這時呵呵譏笑起來:“你們口口聲聲說伸張正義,當年又為何縱人行兇殺害無辜,當初聽而不聞,袖手旁觀,如今又來裝模作樣!”
見明菀默不作聲,他十分得意。
“呵!說不出話了吧,你們神仙高高在上,不知人間疾苦,竟還自恃為正義的化身,簡直虛偽至極!”
鏡攸白見他怨氣頗重,幽幽地說道:“無需與他多言,殺了了事!”
明菀又一次按住了他,往前走近一步道:“幽有神祇,明有刑辟,對於人間之事,自有人間律法約束懲戒,就算是天界,也不能過多幹涉。你道神明不仁,卻不知天道為公報應不爽,或早或遲,或明或暗,要麼食報於今生,要麼留報於後代。”
“人見目前,天見久遠。你又豈能因一己之私仇而妄議天道,遷怒無辜?”
翳天不作聲,但胸中不平與怨恨之氣並未有絲毫消減,在這時趁機嚮明菀吐出一口毒霧。
還是鏡攸白反應靈敏,時刻警惕著,及時拉開了明菀。
然而翳天因為深受重傷,吐出的毒霧弱如遊絲,就像吹熄的火把殘煙,還未吹到明菀,就隨風消散。
翳天殺孽深重,但皆有前因,若是一概殺了,又如何能止惡揚善?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幾番思考後,明菀將其鎖鏈加身,永遠封印在幽絕島的深處。
蛇無頭不行,軍無主則亂。
其餘妖黨,龜鱉黿鼉、魚蝦蟹鰲等見大王戰敗被囚,紛紛張皇逃散。
然而明菀念動符印,一張巨大的天羅凌空降下,與地面嚴絲合縫。
“除非海枯石爛,永不赦出!”
一道神諭降下,所有妖黨都與翳天一道,盡數被囚島上。
當明菀和鏡攸白飛離島嶼,似乎能聽到從“龍宮”深處傳來的聲音,那是翳天振動鎖鏈發出的不甘的嘶吼聲。
回到有餘村後,明菀將封印翳天的前後經過大致告知了村長等人。
只見村長等比較年長的一些人大多面含心虛之色。
“都過去那麼多年了,我們也只是聽過這麼一個傳說,依稀聽過當年村子裡曾經出現過瘟疫,卻不知道那家人的遭遇是真是假,可是就算是真的,這怎麼能怪我們呢?”
其他村民聽到村長這麼說,也連連附和。
明菀和鏡攸白嘿然不語。
明菀在心中嘆道:有餘村能有今日之苦難,未嘗不是因果報應,禍及後代。
有感於明菀和鏡攸白的無上恩德,村長提出要為他們在村子裡立廟塑像,香火供奉,其他村民又紛紛響應。
明菀當即婉拒。
“無需勞民傷財,除邪衛道是我們的天職,只望你們今後能夠始終心懷善念,仁以待人。”
村長等人耳提面命,連連稱是。
兩人離開了村子,明菀正待對鏡攸白說些什麼,卻見鏡攸白竟然又頭也不回地走了。
“站住!”明菀朝他叫道。
鏡攸白停下,轉過身時,見誅邪劍的劍尖正凜然指著自己,全然無懼,輕聲笑了笑。
“怎麼?現在輪到我了?”
明菀提劍問他: “經此一事,你還是不願意跟我回去嗎?”
“我若是說不呢?”
好不容易才離開了天界,鏡攸白怎麼可能會輕易回去。
“既是如此,我也不再與你多說,此劍已出,那我們便比試一場。如果你輸了,就心甘情願地跟我回去;若是我輸了,那自然是攔不住你!”
鏡攸白笑道:“”你方與人動過手,我現在再與你打,豈非勝之不武?”
明菀眉頭一皺,霎時沉下臉來,十分不悅。
鏡攸白見了微怔了怔,隨即正色道:“好!那便將你的仁慈統統收起,跟我真刀真槍,痛痛快快地打一場!”
於是來到了遠離村子的海面上。
明媚的日光之下,誅邪劍寒光閃爍。
明菀說道:“公平起見,你若是不用劍,那我便也不用誅邪劍!”
“不用,既要痛快地打一場,豈能無劍。”
說著,鏡攸白把手一握,頃刻間化水為劍。
此劍非鋼非鐵,日光之下水光粼粼,給人一種似真似幻的感覺。
“今日就讓我試一試你蒼平將軍誅邪劍的厲害!”
“看劍!”
劍鋒相對,互不相讓,翻轉騰挪,鳴聲錚錚,風掃殘雲,白浪滔天。
初時猶自可辨,到得後來,只如兩條白練,半空飛繞,看不清人影。
待分開時,明菀驚奇地發現,鏡攸白手中的劍竟真能與自己的誅邪劍一較高下。
她斂容定神,將身形一轉,只見劍光疾起,倏時如冷電精芒,繽紛飛舞,劍風颯然,空中到處都是明菀的影子,就如有無數個她持劍,從四面八方疾攻而來。
鏡攸白兀立靜觀,但見人影閃時,便是一劍,每一擊都極為利落,不拖泥帶水。
但幾十回合後,鏡攸白手中的長劍已經出現了裂痕。
這時明菀又於鏡攸白的上方持劍擊下,鏡攸白只好運劍抵住。
誅邪劍的劍尖抵在鏡攸白長劍的劍刃上,兩劍相抵,一個在上,一個在下。
須臾之後,鏡攸白的長劍破碎,誅邪劍長驅直下,堪堪停在了鏡攸白的眼眸之上。
可他雙眼卻絲毫不為所動。
明菀感覺到手中的誅邪劍倏地嗡嗡地顫動起來,神力流散,好似在阻止自己,不得再往下一步。
索性將劍一收,背劍於後。
鏡攸白當即抽身,飛離了明菀,揚聲笑道:“那麼,再見了!三個月後再來找我吧!”
望著鏡攸白飄渺而去的背影,明菀拿出誅邪劍,凝思。
誅邪劍不願傷他,是因為我心軟了?還是誅邪劍在告訴我,鏡攸白不是邪魔,我不能傷他。
夜裡,銀河耿耿,玉宇澄澄。
明菀於林間瞑目靜坐,良久後緩緩睜眼往天上望去。
如今已經來了人間幾日,但遲遲沒有將鏡攸白帶回天界……
忽地戟指向夜空一點,一道流星般的光芒便向某個方位劃去,直落在了天界的陽春府前,一值守的弟子見了,立即入內稟報。
片刻後,明菀伸出右手,一面圓鏡現於掌心,隨即飛離掌心,浮在半空,已經變大了許多。
明菀將眼看去,鏡面白光一閃而過,就如同剛打磨過一樣。
不一會兒現出一個人像,鬚髮皆白,目光如炬,仙風道骨。
明菀起身施禮:“徒兒拜見師父。”
“明菀,可否覓得弱水行蹤?”鏡中人聲音如鍾,渾厚有力。
“啟稟師父,徒兒已經找到弱水……但我放走了。”一時覺得難以啟齒。
繼而跪下懺悔道:“明菀心志不堅,猶豫不決,辜負了師父和天帝的囑託!”
“起來,明菀,你可還記得為師曾問你,成仙成神的初衷是什麼?”伯陽仙翁當空問道。
“徒兒記得,為的是護佑蒼生。”
明菀雖說如此,可事實上並非如此。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證明給那些瞧不起她的神仙看,自己即使出身低微,也不比他們差,照樣可以得道成仙。
自小,明菀就聽到不少風言風語,他們說自己能夠留在天界,不過是因為長在弱水河畔。不然區區草木,豈能拜在伯陽仙翁的門下!
為此,明菀曾去向師父求證過,伯陽仙翁並未否認。
但明菀反而很感謝師父,因為對她來說,善意的謊言終究是謊言,與其沉浸在美好的假象中無法抽身,不如早點認清現實,用自己的實力堵住他們的嘴。
所以明菀一直在努力修煉,努力讓自己做得好一些再好一些,努力讓別人再也不敢譏諷自己只是一個得了點運氣、佔了點便宜的庸碌無為之輩。
明菀不確定師父是否知道自己的心思,也從來不敢試探。
但師父如果知道,應當會大聲地怒斥自己道心不正吧……
對於明菀的天人交戰,伯陽仙翁只是慈愛地說:“明菀,迷茫困頓在所難免,但要慎守而內,迴歸正途。”
明菀聞言登時一怔,不覺低了低頭,不敢直視。
師父慧眼如炬,或許已經完全看穿了一切。
明菀將面色一端,肅然道:“明菀謹記師父教誨。”
下一刻,寶鏡暗淡,收回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