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車停在警局門口後,除去被帶走去休息室的黎夏之,姚招玲和黎江卿兩個人被分別帶到了一間詢問室。

通往詢問室的走廊有著一股濃濃的消毒水味,對於不習慣這股味道的人來說還會略微有些燻眼刺鼻,習慣的人倒也覺得還好。

詢問室裡面的牆面只有藍白兩色,由一張桌子,一臺電腦,兩個椅子構成了詢問人的辦公區。

被詢問人在對面只有一張簡簡單單的椅子。

姚招玲被沒收手機和一些其他物品後坐在了被詢問人的位子上,詢問她的就是剛剛在現場提問的那個叫李雄的警官。

“姓名。”

“姚招玲。”

“年齡。”

“22歲。”

“家住哪裡?”

“蓮花小區四棟樓四單元401。”

本來一問一答並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可是李雄卻皺了眉頭,眼神緊盯著姚招玲好像想從她身上尋找出什麼。

他突然拍了一下大腿驚道:“是你!”

姚招玲看著李雄打趣著,“我還以為李警官貴人多忘事,已經不記得我了呢?”

李雄的態度有些相對的緩和,姚招玲這個人對於他而言,他的心裡更多的是對她的愧疚。

他還記得那時對方才十歲,那般小的年紀父母去世,身邊還沒有什麼親戚朋友,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被安排在福利院裡,每一次去見她,她身上都會莫名其妙的出現很多傷痕。

他即便知道,但對於發生的一切都無能為力。

“你怎麼還住在那兒?”

姚招玲向後靠著椅背,慢聲細語道:“我不住在那兒,還能住在哪兒呢?那是我的家呀李警官,要知道一個人要是沒有了家,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聽完姚招玲說的這番話後的李雄一時不知怎麼繼續這個話題,只得訕訕的轉到遊樂園的案子上,他手指敲了敲桌面道:“說說吧……你都在裡面看見了什麼?”

姚招玲回答,“也沒看見什麼,就是你們看見的那樣,渾身上下插滿了碎片。”

李雄身前桌面上放著的照片正是去調證警員拍下來的死者屍體,也正如姚招玲所說,渾身上下插滿了鏡子碎片。

可現在法醫還沒有將解剖結果告訴他們,所以死者是自殺還是他殺,他們都不得而知,初步只能挑一些比較明顯的地方進行詢問。

就比如,死者隨身攜帶的裝有眼球的玻璃容器。

起初他們以為是假的人體組織,可經過法醫簡單的判斷。

那是真的,是真的從某個人眼中摘下來的眼球。

而且除了眼珠以外,死者的揹包裡還有一頂頭髮,這頭髮連線的那一片頭皮也和眼球一樣是屬於某一個人身體上的。

經過這些,他們認為死者應該不是一個普通人,而是一個隱藏在人群的連環殺人犯,姚招玲可能就是他下一個目標。

李雄戴著一次性手套翻看著手機將姚招玲和死者的聊天記錄翻了出來,舉著螢幕對著她問道:“我們翻看了你的手機,你和死者認識對嗎?”

“對,我們嗯……應該算是網友。”姚招玲想了想,數了數手指,“大概一週前吧,我在一個平臺上發了我紋身的照片,他來找我私聊,就認識了。”

李雄:“紋身的照片?”

“李警官應該沒見過吧?也是,我小的時候基本都穿高領子的衣服,也沒幾個人能看得見。”姚招玲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自顧自的說著,“脖子上,手腕上,還有我兩個腳腕上都有紋身。”

“能讓我們看看嗎?”

“當然,這有什麼不可以的,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李雄和新來上任的小警官看著姚招玲解下纏在左手手腕上的紗布,白色的紗布一圈又一圈被解開,長度大概有小臂那麼長,紗布下面紋身的樣式是一圈圍著手腕的紅色符籙。

“你說你小的時候就有紋身,大概是什麼時候?”

“雖然我紋身和這件事和這次的事沒什麼關係,但是李警官你要想知道告訴你也沒有什麼。”姚招玲轉了轉手腕,上面血紅色的紋身在她白皙的面板上格外刺眼,“大概從我有記憶的那天起,就有了這紋身,我父母曾與我說過,我天生五行缺失,註定活不過五歲,必須以五行鎮壓才能防止我早逝。”

不知道是不是李雄疲勞的看花了眼,他竟覺得那片紋身好似會呼吸一般在那手腕上浮動,甚是邪門。

新來的小警官靠近李雄問,“這也要記嗎,老大?”

“不用。”否決完小徒弟的李雄低下頭兩指掐了掐鼻樑又問,“你對死者的死有什麼要說的嗎?”

“要說的嗎?我要說的李警官,你肯定不會信。”

“你又想說是鬼嗎?”

姚招玲嘴角微微上揚,“你看李警官,你還是不信。他……就是鬼殺的啊。”

李雄透過此時的姚招玲再一次的回憶起十二年前那件案件。

那件明明不是自殺案,卻以自殺案結案的案子。

他還記得那件案子的名字——蓮花小區自殺案。

因為當年,她也這麼說過。

說她父母,是被惡鬼殺的。

姚招玲嘆了口氣萬般無奈,“我知道,李警官你從十幾年前就是個無神論者,也不相信世上會有鬼存在。所以這次的案子,警官就按照監控器裡邊看見的來定論吧。畢竟當年……也是這麼判的。”

“……最後一個問題,另一個目擊證人和你是什麼關係?”

“客人的朋友,僅此而已。”

**********

“我昨天陪我朋友去過她那兒。”

“那兒是哪裡?”

“蓮花小區。”

“為什麼要去?”

“明星總有壓力大的時候,我朋友近來精神不太好,也睡不好覺,除了上醫院看病,我們有時也會去那種地方‘看病’。警官你要知道,其實我們還是會比較迷信的。”

被帶到另一處詢問室的黎江卿被命令摘下眼鏡和口罩,起初他摘掉時,詢問他的警察毫無反應,就像是在問一個平平無奇與藝人同名同姓的路人一般。

直到他不小心掏口袋將黃紙掉落在地上,其中一個記錄員才用吃驚的目光盯著他的臉,彷彿才認出他是誰。

只有警察們奇怪的這件事,他卻從自己妹妹那裡便看出了端倪,恐怕姚招玲給他的黃紙上畫的是能讓別人都看不清他面容的符籙。

事情儘管此時此刻已經超出了他理論範圍,但他還是要儘量淡定一點,嚴謹一點回答警察的問題,避免給他經紀人帶來一些不可抗力的因素。

在接受一些簡單的問話後,黎江卿就被警察從詢問室帶了出來。

一到休息室,他就看見自己的妹妹與姚招玲一談一笑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們才是親姐妹。

“夏之。”

“哥,你出來啦。”

黎江卿剛入座,一個女警察就分別給他和姚招玲發了一張紙和一根筆解釋說,“這是保密協議書,在右下角簽字就行,還希望兩位能對今天的談話內容保密。”

剛簽完字一個男警察闖了進來,他湊在李雄耳邊不知嘀咕了些什麼,反正黎江卿覺得他們好像不能這麼被輕易的放走。

“嬰孩扣?”

簽完名字剛放下筆的瞬間黎江卿從姚招玲口中聽見一個他從未聽過的詞語,還未等他轉頭看過去,他又聽見她說了一句。

“找到了。”

緊接著姚招玲迅速起身大步走到那名後進休息室的男警察面前,一把捧起他的手欣喜若狂道:“這位警官,你是不是最近覺得睡眠不好,身體還很累,背上好似背了一塊很沉的石頭。”

這般樣子的姚招玲看起來確實蠻像大街上隨處可見的‘神棍’,恐怕下一句就是我見你印堂發黑什麼的。

那男警察被突然握住自己手的美女嚇一跳,但很快便紅起了耳朵,“那個……警警察嗯……工作就是這樣……累的……累的……”

李雄剛想開口去阻止,就聽姚招玲自言自語的說了句,“好好好我鬆手,時歲不長還挺兇的。”

姚招玲放開手斜倪著眼神繼續對男警察說道:“近來常做夢吧?總是夢見一個短頭髮的女人,還塗著紅色的手指甲。”

“你……你怎麼知道?”男警察因為害羞剛開始說話有些語無倫次,可是當姚招玲提起那個女人時他倏地清醒過來。

他做夢夢見那個女人的事除了他休班時在手機上週公解夢過,他還從未和任何人提及過。

包括他的師父,李雄。

“我還知道……”姚招玲話沒說完就靠近男警察的身側竊竊細語問道:“前幾天在夢裡,你和這個女人睡了對吧?”

男警察瞪大眼睛惶恐的向後退了一步,姚招玲像提前預知般上前一步把早就掏出來的名片遞給了男警察。

“找我‘看病’我不收警官你一分錢,本來我的收費很貴的,可誰讓有我想要的東西。其實想要解決她很簡單,但我有一條件,就是你身上這個惡鬼我要了。”

這是黎江卿繼昨天離開蓮花小區之後,再一次從姚招玲口中聽見‘惡鬼’這個詞,他不知為何自己會不安的環視一下週圍的人,但他知道他現在所有的舉動都偏離了他本身。

本來一直安靜坐著的李雄不知是何時站到了男警察旁邊,攬著對方的肩膀,“別再整這些么蛾子了,簽完字就趕緊回家吧。”

姚招玲聳了聳肩對男警察埋怨道:“你看你們李警官我怎麼說他都不信。”

“雖然李警官不信這些,但我還是要再提醒一句,做人不要太善良,還有……更不要同情死人,因為被死人賴上,才是真正的地獄。”她轉身拿起桌子上的黑色布包斜挎在身上,那布包不過一掌大,卻鼓的像個小皮球。

走到門口時雖揹著身沒有看屋子裡的任何人,但這話像是對所有人說的。

在警告所有人,死人就是死了,活著的人好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黎江卿沒有帶上口罩,只是將那副框鏡掛在臉上,光明正大的跟在黎夏之後面走著出了警局。

黎夏之回頭看見嚇了個半死,焦急忙慌的踮起腳把手拍在黎江卿的臉上,“哥你幹嘛啊!”

黎江卿寵溺抓住黎夏之的手向下放,“你再仔細看看你哥我這張臉。”

??

黎夏之透過指縫按照她哥的話仔細的看了看,明明自己早就知道這件事但還是會感嘆道:“哇~我都忘了,姚姐姐會法術這件事。誒!姚姐姐你要去哪兒?”

姚招玲本來站在公告處看著上面貼的尋人啟事,前腳剛要下臺階後腳就被黎夏之一把手拉了回來。

這個小女孩不知道哪裡來的這麼大的勁,竟然將她帶的在臺階上踉蹌了下,得虧黎江卿在一旁扶住了她,不然她肯定會當場摔在這兒。

“謝謝。”她道了聲謝後飛快的與黎江卿拉開距離。

黎江卿總有一個錯覺,姚招玲貌似對所有人都談笑風生,卻唯獨只對他一人忽遠忽近。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可現實總是指向他後面的想法,就比如此時。

黎夏之沒有注意到現在的情況有多麼不對,緊緊的拉住姚招玲的手熱情的說,“姚姐姐和我們一起去吃飯吧!在警局待這麼久,我真的快餓死了。嗯,你說呢哥哥?”

“呃……嗯,一起去吃飯吧。”

“你們確定要和我一起吃飯?”

“嗯,姚姐姐一起去吧~去吧~”

姚招玲一時不太適應,自從她父母去世後從來沒有人這麼親近。

哦,除了孩鬼。

黎夏之像是一朵向陽的向日葵,那麼溫暖與美好,就像她明明察覺到別人的不同,卻還是著這麼的善良。

和她哥哥一樣,是溫柔的人。

是有著美滿家庭的人,是她這輩子都再難以觸碰的人。

她應該拒絕。

“我……”

“姚姐姐你別拒絕我嘛~求求你了~一起去吃飯吧~”

“姚姐姐你吃啊!”

坐在飯店包廂裡的姚招玲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麼咒,竟然真的和黎家兩兄妹來飯店吃飯,她不習慣的用筷子扒拉吃著碗裡的米飯,也沒怎麼動手去夾桌上的菜。

“啊……夏之你不用再給我夾菜了。”

黎江卿似乎看出了姚招玲的急促和不安,趁著黎夏之去上洗手間的空隙對她充滿歉意的說道:“不好意思,是我妹妹太任性了,其實姚小姐你不想和我們一起吃飯吧。”

姚招玲頓了下筷子,但很快的伸手夾了一筷子青菜否認,“沒有不想……我只是……不太習慣。”

“我已經很久不曾和人一起吃飯了。雖然我這麼說會有些晦氣,但我確實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和活著的人一起吃飯了。”

黎江卿知道她其實不需要向他說明,可是她還是選擇坦率的與他解釋。

“姚小姐,你知道你是個怪人嗎?”

聽到這句話的姚招玲囅然而笑,正巧有一道光穿過窗戶折射到她半個身子,絲絲墨髮披在她的肩上,“我聽過別人叫我神棍、叫我怪物,倒是第一次聽見有人稱我為怪人。”

“這不是貶義詞,我是想說你”

“呃!”

還沒等黎江卿說完話,姚招玲突然間面露難色,手忙腳亂的當著他的面解開了右手腕上的紗布。

黎江卿不清楚自己看見的是什麼,但是他看得見那像符籙的紋身越來越紅,顏色越來越深逐漸有些紅的發紫。

他急忙起身走到其身旁,手掌一觸碰到她的面板時就像是觸碰到了一座燒的滾燙的鐵爐。

姚招玲緊皺著眉,狠狠的咬緊後牙,痛苦的在椅子上蜷著上半身。

“怎麼辦!打120!對!打120!”

“不用打……呃啊……別打沒用的……哈啊……哈啊……”姚招玲攔下電話喘著粗氣搖頭道:“哈啊……是替死咒起了作用,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吧?這代表著你朋友出事了。”

“去吧……呃嗯……不用管我……我忍一下就好了。”

黎江卿腦子一熱,一把抱住了姚招玲,將她圈在懷裡,那隻大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替死咒既然起效果,也說明他不會有什麼事,對吧?你……你要是疼便喊出來吧。”

他其實是擔心蔣玳的,可是他的性格極像他父親,事事都能冷靜對待,他能聽得懂姚招玲話中意思,所以即使心中焦急,也會以面前人為主。

懷裡的姚招玲僵住了身體,右手慢慢環住黎江卿的腰,攥緊他的衣服,蒼白的臉埋在了他的胸前不再言語。

啊……好疼啊……

可是,真的好溫暖。

這個懷抱真的好溫暖。

她貪戀人的溫柔,渴望著被人照顧的感覺,她每天夜裡在夢中甦醒都希望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

一個最普通不過的普通人,一輩子普通的長大,普通的戀愛,普通的結婚,普通的活著。

可這一切不過是她的幻想,她最不切實際的幻想,她做不到那麼自私為了成全自己而抓住黎江卿。

她知道只有自己復仇成功後去死,是對任何人對誰都好的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