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漾拿起身邊的樹枝,丟了一些到火堆中,將手往前伸了伸。

樹葉微微晃動著發出聲響——

小夏和阿慶從江漾的背後悄咪咪地繞過去分別進入各自的帳篷。

江漾微微側頭。

待到二人的身影躺下,修整完畢,她方才伸出手掌。

一隻只熾蝶散出,四散開來。

隨即它們的光芒逐漸暗淡下去,變為褐紅色,隱藏在樹葉當中。

江漾在系統空間喚了兩聲,仍是沒有答覆。

她屈起腿彎,將臉埋在膝蓋當中。

周遭一片寂靜,火堆好似只有光亮卻暖不起來。

想到獸獸,江漾的手腳冰涼。

身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她猛地抬頭看向來人,殺氣凜然。

時欲安靜地站在她眼前,玄衣衣襬隨風揚起,高高束起的發也稍顯凌亂。

他走到她的身邊,一揚衣襬,腳往前一伸,乾脆利落地坐了下來,輕聲笑了笑:“漾漾,是我。”

江漾早在看到來人的那一刻就褪去了一身的殺意,撇過了頭,默不作聲地端正了坐姿,稍向前傾,朝著火堆伸出手,好似無事發生。

“你什麼時候來的?不是讓你們去休息了嗎?”

“我一直都在,是你太專注了。”時欲揚了揚眉。

江漾抿了抿唇,神色間帶了幾許憂:“你為什麼不問?”

“問什麼?”

“為什麼不問我的能力是從哪裡來的?還有我為什麼要來青玄門......”

“自然是因為我相信你。”時欲盯著江漾的側臉,認真地說道。

“相信什麼?”江漾側過頭看他。

驀然間對上了一雙灼灼的目光,彷彿火光中所有的溫暖和漫天浪漫的星光都揉入其中。

他聲音裡帶著毫不猶豫和全然的信任——

“我相信,漾漾是最最最厲害的人。”

“有什麼樣的能力都不奇怪。”

“至於漾漾選擇了來到青玄門,我只會感到......我很幸運。”

江漾隨手抄起一根細細的樹枝,對準他的喉嚨處——

“江安,你在哪學的這些哄人的話?”

時欲也不動,任由那根樹枝就這樣放在自己的喉嚨前方,一雙圓眸亮晶晶的。

他將臉上的面具摘了下來,一張充滿少年氣息的臉龐出現在江漾眼前。

江漾眸光閃了一閃,胳膊慢慢地落了下去,樹枝從手中掉了出來。

時欲揚起唇角——

就知道這一招管用。

“江漾,你還沒給我答覆。”

“我們說好的,今晚。”

江漾避開那雙亮晶晶的眼睛,

時欲神色一緊,心臟漏了一拍——

“你......”

“江安,江奶奶說過,我是你的阿姐......”

時欲猛然間攥緊拳頭,喉嚨一陣澀意:“你別那這套說辭來應付我,江漾。”

“你我都清楚,你從來都不是個在乎什麼倫理綱常的人。”

說到這裡,他湊近了些許,眼眶微紅:“你敢說,你對我從無任何其他想法嗎?”

江漾不自在地往一旁側了側身,聲色微冷地開口道——

“若有的話,我喜歡的是誰呢?”

“是我從小護到大的弟弟,還是人人都要敬上三分的無名城城主......”

“還是,青玄門門主的兒子?”

時欲身形猛然一滯。

江漾的聲音又在他耳邊響起,帶了些許複雜:“我應該喊你江安,還是青玄門小公子,時欲?”

她在氣他騙了她?還是對他很失望?

江漾聲音平淡聽不出來,時欲有些心慌地抓住她的胳膊解釋:“不是......漾漾不是那樣的......我只是怕你不要我......”

江漾眼底閃過一絲無奈的神色——

小無賴每次想她心軟就用這種語氣。

只不過面前的少年肩寬腰窄,身形高大,輕而易舉地就能將她纖細的胳膊圈進手中——

再也不是小時候犯了錯,只會抱著她的大腿鬼哭狼嚎或者乖乖撒嬌的弟弟了。

一會兒喊江漾,一會兒喊漾漾,變臉還挺快。

“你都在想些什麼啊?”

她當時既然把人納入了自己的保護範圍,就不會隨便丟下他。

時欲定了定心神,緩緩解釋道——

“江奶奶去世後,你經常外出。”

“江奶奶的話你始終銘記於心,她希望你有個可以繼續陪著你的親人。”

“而你把我當做了她的寄託。”

“一開始,我覺得挺好的。”

“所以當時毫無自保能力的我死死地纏著你,討好你,我想要留在你身邊尋求庇護,這些我都承認。”

“你做的飯都很......所以我主動去學,一是為了自己的生活質量,而是為了證明我還有些用處,不至於讓你丟棄。”

“漸漸地,你出門的時候會跟我耐心解釋,你是要去賺錢,或是要去買什麼東西,很快就回來。”

“我知道我成功了......你不會再隨意拋下我。”

“但你卻從來沒有放棄過幫我找父母……”

“分明是隨時想著再把我送走,對我,也不過是有著一份淺薄的責任心罷了。”

“但我卻開始越來越貪心。”

“在空閒的時候,你除了在院子裡曬太陽外,就是教我拳腳功夫。”

“大概是為了讓我在你不在的時候有自保的能力,不至於被別人欺負了去。”

“我都能看得出來的——你會的遠遠不止這些。”

“......”

“漾漾,你可能不知道,你真的不擅長撒謊。”

“你說你要去賺錢,卻從來不許我跟著,理由還找得五花八門。”

“所以我知道,你做的事情一定很危險。”

“漾漾,你沒發現嗎?”

“不管是對江奶奶也好,對我也好,你總是下意識地以一個保護者的身份擋在我們面前。”

“我之前可能是很無賴,很混蛋,我給你找了很多麻煩,看著你護在我身前的時候我甚至會想,要是能一輩子這樣就好了。”

他痴迷於她的偏愛。

但是——

“明明你......只大我一歲而已。”

“直到那次你回家,在以為我看不到的地方獨自處理傷口,但我卻不能勸阻你,也沒有那個能力給你報仇。”

“我開始想要保護你,想要可以和你並肩作戰,我不能去阻止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我可以陪著你。”

“所以我要成為你的助力,而不是你的累贅。”

“一開始我不得章法,只在外做些小生意,想著,我要是能賺好多好多錢,你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所以我什麼都學,學做廚子,學釀酒,學裁衣裳,學賣東西......”

少年講著講著,似乎回憶起了那段一心想要賺大錢的日子,臉上掛著意氣風發的笑容——

“我成功了。”

“第一小桶金,我買下了紅玉送給漾漾你。”

他告訴江漾,那是系在腳踝上的。

她就乖乖地系在腳踝上,毫不設防。

看著少女眼角壓不住的笑意,和那裝老成卻裝的不倫不類的樣子,他歡喜極了——

因為那時候的阿姐鮮少在他面前露出小孩子氣的一面,

現在他想,那時候的他早就有了自己的私心吧。

江漾坐在火堆旁,看著少年灼灼的目光,突然感覺腳踝那串珠子有點發燙。

“我和別的老闆合作建立了天心酒樓,天心酒坊、衣閣......無名城漸漸恢復著往日的昌盛,但這些遠遠不夠。”

“直到十三歲那年,一個白髮男人來天心酒坊拜訪,遇見了我,只一眼,他就一口咬定,我是他的兒子。”

江漾眼裡閃過一絲疑惑:“是時門主對嗎?”

仔細想想,兩人確實有幾分相似之處。

時欲點點頭:“那時候我差點就把他當作了人販子。”

“但是他說出了那塊玉佩的來歷......所以我暫時相信了他的話。”

“他可能就是我的親生父親。”

江漾頓了一下,瞬間捕捉到了重點——

玉佩?

她蹙了蹙眉:“周致遙身側的那一塊玉也是青玉。”

“還和我的一模一樣對吧?”時欲哼哼兩聲,“這不會就是你之前那麼執著於他的原因吧?”

時欲的手按在地上,猛然間湊近江漾:“所以,你本來要接近的,要去喜歡的人,是不是我?”

那張勾人的臉猛然間湊近自己,話裡話外帶著試探,反客為主。

江漾心臟緊了一緊。

“江漾,你該不會是什麼別的宗門派來的小刺客吧?就是為了找到我這個青玄門門主的親兒子,然後讓我愛上你。”

“或是——”

時欲挑了挑眉,帶著勾人的意味,接著說道:“殺了我?”

“江安。”她繃著臉喊了他一聲。

像是小時候的每一次,時欲闖禍後抱著她大腿鬼哭狼嚎時她那稍帶訓斥的語氣。

時欲卻滿足地笑了,聲音低了下來,呢喃道:“對,叫我江安就好。”

繞過這些開玩笑的打岔,這才是少年對她最想說的話。

江漾咳了咳,撇過臉:“那玉佩到底是怎麼回事?”

時欲也不藏著掖著,正經著說道:“從我有記憶起,我一直在溫江街當小乞丐,那塊青色的玉佩打小跟著我,是我全身上下唯一值錢的東西。”

“我知道這可能是我找到家人的重要途徑。”

“但最難熬的那段時間裡,我還是把它當掉了,只有這樣,我才能活下去。”

“但是我沒想到,那些錢財......還沒用一半就被偷光了,我知曉是哪些人,卻雙拳難敵四手。”

“也就是那時候,我遇見了你。”

江漾怔忡了一下。

“若是當初我沒有救你的話,你會不會就......”江漾的手指微微蜷縮,後知後覺地慶幸。

“怎麼會?我是誰啊?生命力頑強著呢!”時欲看著她有些後怕的神色,狀似輕鬆地說道。

“玉佩也就是在那個時候離開我的,後來它出現在了周致遙身上。”

“你確定那就是當初那一塊嗎?”

時欲“嗯”了一聲:“對啊,不然怎麼會連你都辨不出來呢?”

“我知道你在疑惑周致遙的事情,我已經派安風他們去查了。”

“那個偽君子,絕對沒安好心。”

時欲忿忿地說道。

江漾神色間閃過一絲疑惑:“安風是誰?”

“是溫江街之前跟著我混的那群小乞丐,他們現在在城主府做事。”

江漾腦海中閃過幾個髒兮兮的小臉,她也分不清楚,只是確認道:“是之前幫你打架,讓我給你們收拾爛攤子的那群跟著你的小屁孩?”

“什麼......什麼幫我打架,是他們非要拉著我,不是我起的頭......”

時欲面上閃過一絲尷尬。

江漾總共也就見過安風他們一面。

那時候,才將將十三歲的她乾脆利落地解決了一群兇猛的大塊頭,自此,毫無疑問成了幾人心中的漾姐。

想到那時候自己屁事兒不懂,整天在他們面前炫耀自己的姐姐,他們還一個個捧得厲害,時欲臉上閃過一絲臊紅。

江漾也不揭穿他,但卻及時把有些偏離的話題拉了回來,畢竟正事要緊:“你和蘇媛是怎麼回事?”

“你們早就認識?”

江漾本是想要探探男女主的情況,卻沒想到時欲反應極大:“漾漾,你可不要誤會我。”

“我和她只是合作關係。”

這下江漾是真的迷惑了——

男女主的感情線,變成了......合作?

這到底是什麼狗屎劇情。

饒是江漾接受能力再怎麼強大,心緒再怎麼平淡,也不禁想要罵人了。

“合作關係?”

看著江漾眼睛裡那種“我覺得你們該有點什麼但你們居然沒有”的遺憾,時欲心頭湧起一股無力感——

江漾,果然只是看上了他的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