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屋,溫澤便不由得長嘆一聲,李老太的命的確不好,住這麼個破爛地方。

這座歪歪斜斜的小茅草屋被擠在一個窄窄的道子裡,既看不到光也冷的很,和兩旁的大房子顯得格格不入。

莊聽掩住口鼻,蹙了蹙眉,這屋子裡有一股發黴的味道,估計是因為這裡常年不見光,這才導致滋生了許多髒東西。

“好難聞啊。”莊聽吐嘈了一下,卻還是不忘捂住口鼻。

屋子裡很簡陋,除了一張簡易的木製床和一個木頭櫃子,再加上角落裡的一口早已見底的米缸再無其他。就連灶臺也建在外面,僅用幾塊石頭壘起,充當了一個簡單的火爐。

開啟木櫃,溫澤著實被眼前一幕嚇了一跳。他本以為這櫃子裡會放著李老太生前的衣物首飾之類的東西,可誰知,櫃子裡竟供奉著兩尊白紙孩童,孩童的身前插著香,四周堆滿了死人用的紙折的物品,不僅如此,櫃子裡還貼滿了紅色的符纂。

再開啟下面一格,下面的格間裡竟裝滿了紙折的元寶!每個元寶都被塗成了金黃色,看起來和真的沒什麼區別。

溫澤拿起一塊元寶,又扯下一張符纂,放在手裡仔細地摩挲了一下,也不知他看出來了什麼,只是兀自地嘆了口氣。

莊聽湊了上來,也盯著元寶和符纂還有櫃子裡的童子愣了許久,良久,才嘆了口氣:“造孽啊,仙人術。”

溫澤沒有說話,只是不動聲色地東西又歸還了原位,腦子裡卻已經理清了來龍去脈。

仙人術,道門符兵,控制術,拘靈遣將並稱為古鉞國四大禁術。這四種術法,隨便拿一個出來都能毀天滅地。按照常理來說,這些術法應該早就禁了才是,民間怎麼還有人會使用?

不是說不能用,而是不允許用。自打百年前的那場叛亂後,這四種術法就被徹底禁了,無論民間還是皇宮貴族,都不得習之。可是,這李老太不過一介草民,從哪裡習來的這法術?

正當溫澤思考之際莊聽卻尋著蹤跡撬開了屋裡的一團泥巴塊,泥巴塊後面藏著一張殘頁紙,紙上還畫滿了奇奇怪怪的符號,他連忙回頭大喊道:“溫澤,你快看!”

溫澤接過那張殘頁,蹙了蹙眉,聲音低沉:“是仙人術的殘頁。”

“這李老太的身份恐怕不簡單啊。”莊聽頓了頓,思忖了片刻,既然能從皇宮裡盜走仙人術的殘頁,想來也是本事通天。

怕就怕,皇宮裡還有這樣的人。

“要查麼?”莊聽斂起驚詫的神色,轉爾沉下臉來,十分沉穩地說道。

溫澤將殘頁摺疊起來,放在貼身的地方,眸子裡滿是沉寂:“不,最好別打草驚蛇,不然,那些人就不好抓了。”

“邵林!”溫澤又喊道。話音剛落,一個手執利劍的男人就走了進來,畢恭畢敬:“殿下有什麼吩咐?”

溫澤摁了摁眉心,眉頭輕挑,一雙幽寒的眸子眯了眯,目光分外森冷:“你回宮一趟,去監察司查查這幾年來有沒有身份可疑的外邦人在宮裡當職。”

“殿下,若是查到了怎麼辦,是否需要將他們關起來?”

他眯起眼,神情忽然變得高深莫測起來,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淺掛在嘴角,聲音慵懶又漫不經心:“那倒不必,找幾個身手好的暗衛跟著便是,咱們要放長線,釣大魚。”

紅街的街頭向來很熱鬧,李老太的兒子的鋪子就開在這一帶。自打自家妹妹死後他這裡的生意竟一日比一日好。客人絡繹不絕,這可眼紅了其他的掌櫃。

莊聽盯著鋪子看了許久,忽然偏過頭,對溫澤道:“你怎麼看,要我說,李老太的兒子只怕也用了仙人術,不然,這屋子裡怎麼會有這麼多濁氣。”

“那倒也未必,畢竟,仙人術不是人人都可以習得的,你看,這屋子裡的濁氣雖濁,但形體鬆散,很明顯他根本就沒有完全掌握仙人術。”溫澤懶懶地打了個哈欠,眼皮也沉了下來。

他們已經忙了一天了,身上早就痠痛難忍了。若不是仙人術勾起了他的興趣,他才不會頂著夜色偷偷潛入人家的屋頂,幹出這等有失臉面的事來。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莊聽蒙著面,因此發出來的聲音也很奇怪。

溫澤不動聲色地偏過頭,吐槽道:“把你那爛頭套摘了,難看死了。”

“不行,萬一把頭套摘下來被認出來了怎麼辦?”莊聽擺擺頭,義正言辭地拒絕了。

溫澤挑起眉,有點無語,還刻意壓低了聲音:“那你覺得你這個樣子會不會被當做賊?咱們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來偷東西的。”

“解決問題就解決問題怎麼還翻人屋頂,你這行為才更像賊。”莊聽不甘示弱,反唇相譏。

“我這不是為了大局考慮麼,再說了,這兒視野好……誒,你別擠我。”

“……”

就在兩人爭論不休時,店裡的一個雜役忽然抬頭朝屋頂望去,只見兩個黑不溜秋的東西在屋頂上扭來扭去,不由得大叫一聲:“誰,誰在上面?!”

這一喊倒是驚動了不少客人,紛紛朝屋頂望去。

溫澤暗自在心裡罵著那個雜役,還不等眾人反應過來,調頭就跑。

雜役再次驚呼:“賊,有賊啊,抓賊!”

跑至橋上,溫澤趴在橋邊,扯下了身上的夜行衣,扔到了河裡,氣喘吁吁。

莊聽也沒好到哪兒去,還捱了一棒子,他苦著臉隨手將夜行衣褪下,同溫澤一般,扔進了河裡。

“不跑了不跑了,小爺我這輩子都沒這麼丟臉過。”莊聽喘著粗氣,還揉著後腦勺的大包,憤懣不平,“要不是看在他們都是平民的份上,我一定要讓他們好看,哎喲。”

溫澤垂著眸,忽然間,竟又看見白日裡那個老婆婆推著車子走了過來,只不過這次她不賣玩具,改賣饅頭了。車子的一旁有個爐子,爐子上蒸著幾屜饅頭,剛揭開蓋,一股香味便鑽入了鼻腔內,勾起一隻只饞蟲。

不過,縱然這饅頭再香,在溫澤的眼裡也不過是從下水溝裡撈起來的餿饅頭罷了,這一切都不過是她的障眼法。

莊聽強忍著心裡的噁心,轉過身,乾嘔了半天,乾巴巴道:“李老太怎麼又出來擺攤了,她不知道別人看不見她麼?”

“她當然知道,”溫澤笑著回答道,“因為,這饅頭本來就不是給人吃的。”

“不是給人吃的,難不成是給鬼吃的?”莊聽嘟囔了一句,他平日裡讀的最多的就是兵書了,像這些鬼神之事他了解的實在不多,也難免會犯些迷糊。

溫澤眯起眼,勾了勾唇角:“猜對了。白街這邊因為做的是死人的生意,難免會招惹來一些不乾淨的東西,所以,李老太才會選擇在這裡擺攤。過往的鬼魂吃了她的饅頭後就不會傷害白街的民眾,她這也算是報恩吧。”

“那她的女兒呢?難道不是因為李老太懷恨在心從而殺了她嗎?”

溫澤頓了頓,看著從不遠處飄來的鬼魂神情又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這個嘛,估計就和仙人術離不開關係了。”

李老太含著笑迎接了從遠處飄來的鬼魂,拿起幾個白麵饅頭遞到了鬼魂的手裡,笑道:“吃罷,剛出鍋的,熱乎著呢。”

鬼魂接過熱乎乎的饅頭,咬了一口,道:“又出來擺攤了?要我說,早日投胎才是正道,何苦將自己困在這裡。”

李老太笑著搖了搖頭:“我也想走啊,可是走不了。這白街的鄰居都對我有恩,我捨不得走啊,更何況,我也沒多少日子了。”

鬼魂聽罷,一驚,手裡的半個饃饃也掉在了地上:“你要走了?”

李老太笑著笑著點了點頭,無可奈何道:“沒辦法,我的屍身都被他們被撈出來了,等火化下葬了,我也就要走了。”

那隻鬼又拿起一個饅頭,咬了一口,調頭走了,走時還回頭笑道:“等你走了,我來替你吧。”

李老太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只是兀自嘆了口氣,口中嘟囔著:“苦命的丫頭。”

李老太又揭開一屜的蓋子,將裡面的饅頭拿了出來,放在前面擺著,然而,就在此時,一道清亮的聲色傳來:“李老太,你在這兒多久了?”

李老太緩緩抬起眸,只見兩個樣貌俊秀的少年郎正站在她的鋪子前,她緩緩開口道:“好多年了,記不清了。”

“二位也不像是過路的人,就別打擾我老婆子的生意了。”李老太二話不說就開始攆人。

溫澤倒也不理會,直接開門見山地問道:“李老太,早些年,你在皇宮裡做過事吧?”

李老太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繼續看著蒸籠裡的饅頭:“老婆子我年紀大了,好多事都記不清了。公子若沒有其他事,儘快離開便是。”

“好說好說,畢竟能在眾目睽睽之下盜走仙人術殘頁的人也不多,能得心應手地使用仙人術的人就更不多了,我說的對吧,李昭儀?”溫澤依舊是笑著的,只不過這笑卻並未笑到眼裡去,反而還有一種寒意。

“嘖嘖嘖,為了修習仙人術不惜以自己的壽元為代價,李昭儀當年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啊。”說著說著,溫澤的眼裡竟還流露出了一抹可惜。

李老太嘆了口氣,乾脆也不裝了,直接攤牌:“二殿下果然名不虛傳,不過我想殿下應該是去宮裡查到了我的身份吧?”

溫澤挑了挑眉,不鹹不淡道:“李昭儀為了隱藏身份下了不少功夫呢,可讓我好找。不過,你是不是應該給我個交代,為什麼要盜走仙人術?”

“甚至不惜與外界合作,李昭儀,當年開啟城門放走邪師他們三個人的人是你,對吧?”

莊聽抿著唇,大氣都不敢出,他可以明顯地感受到溫澤此時的憤怒,眸底的寒意直入肺腑,縱是厲鬼也不敢靠近半分。

“門是我開的又如何?其實,這些年我也挺後悔的,那些無辜受難的民眾估計也恨透了我……”李老太眯了眯眼,聲音顫抖著,就好像是真的在懺悔一般,“不妨再告訴二殿下一件事,當年將禁衛軍行軍路線透露出去的人也是我,殿下沒有想到吧,你一直尋找的罪人就苟活在你眼前……”

李老太緊閉著嘴,少年忽然快步走來,帶著一陣風和一陣強大的氣場,一把扼住她的喉嚨,她雙腳竟被震的絲毫不能動彈,只能微弱的感受到少年那灼熱的體溫。

“……咳咳……可笑麼,二殿下,你這麼聰明的人竟被我這個不起眼的小角色耍的團團轉。”李老太抹乾淨了嘴角的鮮血,嘲諷道,“這樣告訴你吧,我只是單純地覺得南國比你們更適合這片土地,因為他們是生來的王者,你們,不過是踩著別人的鮮血,一步步走到現在的輝煌罷了。”

莊聽一聽,臉色煞白,氣勢洶洶地揪起李老太的衣領,罵道:“呸!鬼迷心竅,我看你是忘了自己的根在哪兒了!虧白街的百姓對你那麼好,原來都是餵了狗,呸,狗都不如!”

“我沒良心,那你們倒是捫心自問一下,自打我入皇宮以來幾時過過好日子!”李老太瞪圓了眼睛,啐了口唾沫,罵道,“南國不一樣,他們可以給我一切我想要的,而不是你們那可憐兮兮的施捨,我不需要!當年,如果不是你們從中作梗,我現在早就是南國的皇后了,誰稀罕昭儀這個位置!我要做的是母儀天下的皇后!”

“呸,就你,還配做母儀天下的皇后,哪個皇帝眼瞎了才會看上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莊聽氣急敗壞地罵了回去,他甚至懷疑這老太婆是不是被洗腦了,這麼甘心給別人做牛做馬,連臉面都不要了!

哪知,李老太卻忽然笑了起來:“我蛇蠍心腸?若不是我這麼多年在這裡擺攤替他們擋住了來往的鬼魂,白街早就沒了。你以為我過的不悽苦麼,我親手養大的兒女看著我病死了還不聞不顧,我只不過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我有什麼錯!”

“罷了,”李老太忽然轉過身,兀將攤子上的東西都收拾好了,推著緩緩往後退,“當初也是鬼迷心竅,二殿下有時間把精力放在我這個老婆子的身上倒不如去看看我那個好兒子,他的手段可比老婆子我殘忍多了。”

“什麼?”

“畢竟,他親手殺了自己的親妹妹。”李老太不動聲色地說著,也沒太交代清楚前因後果,只是推著車子緩緩消失在夜幕裡,溫澤也沒有攔住她的意思。

他在想一個問題。

自打那場叛亂以來,古鉞國內已經出現了不少敵探,在這樣下去,古鉞國就支撐不了多久了。

這看似結實的高牆,實則已經千瘡百孔,一擊可垮。

古鉞國,已經經不起任何大風大浪了。

溫澤眯了眯眼,一把拉過一旁的莊聽,半開玩笑:“走吧,咱們該去拜訪拜訪他了。”

“啊,這都多晚了,明天再去行不行?”

溫澤沉思了片刻,最後妥協了:“行吧,反正我也累了。”

*

夜裡總是安靜的,可偏偏是這份安靜讓溫澤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他做噩夢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而是從許多年前起,每天晚上,他都會做噩夢。

夢裡,古鉞國發生了前所未有的叛亂,以各方勢力為首的王臣兵臨城下,百姓苦不堪言,死的死,傷的傷。

而他身體裡鎮壓的東西也和那年的叛亂有關。

在古鉞國,曾有這三個職位,一個是法師,掌仙人術,一個是傀儡師,掌控制術,一個是歷師,掌拘靈遣將之術。至於道門符兵,一直以來都是由皇室習之。

那年的那場叛亂便是由這三位發起的。

也是那一年,古鉞國兩位殿下的神話便在百國裡傳開了。據說,大殿下號千軍萬馬直奔前線,一人一劍攔下諸國軍隊,寧死不退。二殿下戍守皇城,僅憑一人之力便攔下了法,歷,傀儡三師率領的軍隊,一戰成名。

你守邊疆,我鎮國門,這可不是隨便說說而已。

其實,那三位邪師並沒有死,他們肉身雖毀但魂魄仍在,依舊禍亂蒼生。於是,溫澤就用道門符兵之術將其鎮壓在體內,永世不得超生。可是,也因此,那些被三位邪師迫害的無辜人便找了溫澤,日日糾纏在身旁,無休無止,直至他精疲力竭,急火攻心而死。

現在,他很煩,耳朵裡還時不時傳來那令人髮指的聲音。

“何苦呢,賭上身家性命也要鎮壓住我們,即便你有十條命都不夠死的。”

“喂,小子,識趣的就感覺把我們放了,我可一考慮留你一命。”

“哎呀,我說你們兩個老大粗,小殿下生的多好看啊,我要是還在,定要好好嚐嚐鮮。”

溫澤疲乏地摁摁眉心,語氣忽然變得凌厲起來:“閉嘴!”

話音剛落,他身後的黑影又不見了。

此時,一陣輕輕的敲門聲響起:“殿下,你睡了嗎?”

寂靜的夜裡,這聲音顯得格外突出。溫澤胡亂抓起一旁的衣衫套在身上,既鬆弛又不顯凌亂。

推開門,一股清新的空氣席捲而來,瞬間掃走了他所有的煩心事。不過,讓他頗為吃驚的還是前來找他的人:“邵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