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國史·姜寧國篇》有曰:一縷青絲一縷魂,一生一世一雙人。

*

楔子

原來,年少時的感情真的無法走到白頭偕老。

這一命,是你欠我的。

那一日,她站在百尺高樓上,墜樓自盡。

宮柳高牆,三宮六院,它囚住的不是權勢皇位,而是一個滿眼都是你的姑娘。

……

“誒,你們聽說了沒,新皇剛登基就封了皇后,聽說,婚事就定在這幾日,主國那邊都派人來祝賀啦。”

“真的假的,誰家姑娘那麼好的運氣,被咱們陛下看上了?”

“害,還能是誰,竹暄家的大小姐,竹暄歸啊。想當年,陛下四處征戰時竹暄小姐可是關懷備至,寸步不離呢。”

“我就說嘛,好事成雙啊!”

酒樓裡,聲音嘈雜,但最多還是議論新皇登基娶妻的事。

據說,這新皇聰明好學,機智靈敏,是個難得的君王之才,更難得的是,他還是個情種。

他同竹暄家的大小姐乃是青梅竹馬,自幼相識。

如今,也算得上是一段佳話。

“殿下,時候不早了,咱們還是趕緊進宮吧。”

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一個身著竹紋藍衣的少年百無聊賴地聽著早已爛大街的故事。看得出來,他是真的無聊。

“不急,”少年撇撇嘴,一股慵懶之氣怎麼遮也遮不住,“宮裡有什麼好玩的,咱們是去賀喜的又不是去趕著投胎的,實在不行,就叫他們等著好了。”

“可是……”

“好啦,別什麼可是了,邵大人,你去後面看看馬喂的怎麼樣了。”少年擺擺手,直接打斷了邵林的話,頗有點不耐煩。

“是。”邵林也不敢違抗命令,只得乖乖地去後面看看馬匹喂的怎麼樣了。

臨走時他還看了少年一眼,一臉的狐疑,究竟是他的錯覺還是什麼,他總覺得殿下今日很奇怪。

邵林走後,溫澤終於鬆了口氣,幸好沒被看出來。

他抬起手,看了又看,不由得輕笑一聲,他這是回到了千年前嗎?

那時候,古鉞國還沒有亡,興許父王和母后也還在吧?

他好想回去看看,但不是現在。現在要緊的就是找到殷十九,帶她走出心城。

魅術之所以被稱為邪術,那是因為它會迷惑人的心智,若是一個人在心裡待久了就再也無法醒來。但魅術也分高低階,低階魅術只能形成心境,高階魅術則可形成心城。

所謂的心城就是魅妖根據宿主的記憶虛擬出的一個世界,有的心城會根據宿主的願望改寫之前的結局,但有的心城則會無限放大宿主的恐懼,以此來增強自身修為。

如今,溫澤還無法判斷這座心城究竟是善是惡,若是惡,那就留不得了。

不過,他還有個問題沒有弄清楚,沈江怎麼會南國的術法,魅術的施展需要魅妖,看來,他還豢養了實力不俗的魅妖啊。

真是個麻煩。

正想著,一道不輕不重的聲色忽然傳了過來:“皇后娘娘啊,你怎的還親自來了,陛下要是追責起來,小的該怎麼解釋啊。”

來人身著華服,面容清秀,體態端莊。聽完掌櫃的話後她蹙起了眉,冷道:“七日後才是娘娘,掌櫃的別記錯了。”

“是是是,小的一時說錯了話,大小姐別怪罪。”掌管的慌忙低下頭,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腦子轉的飛快,絞盡腦汁地圓。

“罷了,掌櫃的,可還有空的廂房,我等一個人。”

掌櫃的遲疑了一下,什麼樣的人值得她在宮外相見,還要一間空的廂房?

“呃,不知大小姐要見的是何人?我們也好準備準備。”

“不必如此繁瑣,只是一個朋友罷了,”竹暄歸面無表情地瞥了眼掌櫃,“我想,我的事情應該不需要樁樁件件都同你稟報。”

言罷,她就頭也不回地朝樓上走去。

但她卻未注意到,一隻黃紙小人已經順著她的衣裙爬到了她的肩上,小人身形一扭,便躲到了髮絲裡。

溫澤則端坐在角落裡,眉頭輕挑,唇角微揚,好不悠閒地看著這場打臉戲。可便是他這副模樣卻忽然讓竹暄歸起了疑心,他冷冷地瞥了眼看著挺陌生的藍衣少年,對身旁的人道:“查一下這個人的來頭。”

“小姐,他是誰啊,你為什麼會對他感興趣?”一旁的小盈一頭霧水地問道。

“他可不是等閒之輩,指不定是敵國派來的探子,如今國初定,不可大意,一切來歷不明的人都有嫌疑。”竹暄歸摁了摁眉心,感覺有些乏累了。

這些話,無疑,都一字不落地透過黃紙小人傳到了溫澤的耳裡。不過,他倒也不慌,只是不緊不慢地朝門外走去,絲毫不顧及身後的那道影子。

不過,竹暄歸說得的確不錯,最近為了籌備開國的事,她已幾天幾夜未曾閤眼了。

國初定,百國虎視眈眈,若不是有主國庇佑,一切都不過是未知數。

也難怪她如此謹慎。

溫澤拐過街角,停在一家鋪子前,十分認真地挑起了小玩具,倒像個小孩子。

身後還有一個人急忙地追來,口中還喊道:“哎呀,我的殿下呀,你可讓我好找,你怎麼又看上這些小玩意兒了?你若是喜歡,改日回去了叫陛下給你做便是,怎的還在外面做出這等有失身份的事啊。”

哪知,溫澤非但不聽,還拿起一個小木頭人,笑嘻嘻地問道:“邵大人,你看,這人像不像你?”

邵林一臉哭相,無可奈何道:“怎麼就像我了,殿下,咱們還是趕緊進宮吧。”

“行行行,進宮就進宮,囉哩吧嗦的,知道的知道你是武將,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文官呢,怎麼話比我還多?”溫澤暗自吐槽了下,忽然又覺得不對,他以前雖頑劣但從不會說出這些話來。

果不其然,此話一出,邵林竟沉默了,一連異樣地盯著他,就好似是在打量一個陌生人一般。

“殿下,你,你可是有些不舒服?”良久,邵林才憋出這麼一句話來,畢竟,怎麼說他都不會相信他家殿下被調包了。

他可是時時刻刻都在看著呢,怎麼可能被調包!

然而,就在此時,溫澤眉頭一挑,一把抓起攤子上的竹籤,朝邵林的身後扔去!

邵林一驚,連忙拔出腰間的長劍,指向身後的不明所以趕來的軍隊。

“來者何人,膽敢犯我姜寧國土!”騎馬的將軍眉心微蹙,大聲喝道。

再看時,一隻紫皮狼被釘在了牆上,已經斷了氣。

“好大的膽子,這可是南國國使進貢的紫狼,天上地下,僅此一隻,你們擔得起這個責任嗎?!”一旁身著一襲深紅色官服的官員看見紫狼死了,不禁破口大罵。

“哦?”溫澤挑了挑眉頭,覺得有些好笑,“明明是你們沒有看好它,讓它跑了出來,幸虧遇到的是我們,若是傷到了百姓,大人可不好交差啊。”

“你!”那官員氣的就要下馬與溫澤理論一番,“給我拿下,回去嚴刑伺候!這可是咱們娘娘的新皮襖,簡直放肆!”

誰知,身後計程車兵竟無一人聽他號令,就連那些衙役都不敢動彈。

“蕭易,你什麼意思?!難道要私通敵探不成?”

“呸,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他們是誰!”蕭易啐了口唾沫,臉上的肌肉緊繃,顯出幾分英氣來。

說著,他已經下了馬,對著溫澤拱手作禮,道:“二殿下,許久不見了。”

“難得蕭將軍記得我,我還以為你老人家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呢。”溫澤輕笑一聲,冷峻的目光中微微透出些暖意。

“怎麼會,說起來,我們也有幾年未見了,若不是看到了邵兄,也未必認得出。”蕭易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身上的盔甲還發出清脆的響聲。

“那,現在還要擒拿我,對我嚴刑拷打嗎?”溫澤偏過身,看向蕭易身後那臉色蒼白早已被嚇破膽的官員,皮笑肉不笑道。

“當然不會,您是客嘛,陛下特地囑咐了,要我們好生招待二殿下你呢。”蕭易把自己的馬牽來,將馬繩交到溫澤的手中,賠笑道,“話不多說,殿下還是趕緊進宮吧,陛下等著呢。”

“不必了,”溫澤背過身,頭也不回地朝前面走去,“勞煩將軍回去說一聲,他這國門我可不敢進,不然,一不小心就被當做敵探,嚴刑拷打我可受不住。”

說著,他還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蕭易,眉眼一片冰涼。

……

夜已深,廂房內,溫澤正對著桌子上的一隻黃紙小人發愁。

“你說你來自千年以後,怎麼證明?”桌前的少年勾起了唇角,對著一隻不知從何處蹦出來的黃紙小人頗為寵溺地笑道。

“真的,你要是不信,你就隨便問我一個問題好了,畢竟,能遇到一個像我這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天才,可是很難的。”溫紙人坐在桌子上,滔滔不絕道。

桌前的少年輕笑一聲,拿起桌上的毛筆,戳了戳黃紙人的臉,笑道:“我當然信,不過,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身體裡?”

“這個嘛,因為你長的好看啊,誰不喜歡好看的人。”溫紙皮人想了想,還是厚顏無恥地說出了誇讚自己的話。

“油嘴滑舌,”少年眉眼帶笑,聲色清朗,彷彿是一陣風,吹走了心底的霧霾,“縱有一副好皮相又能怎樣,不能為兄長分憂,依舊無濟於事。”

少年走到窗邊,月色打在他的臉上,眼角的淚痣也愈發明顯了。他垂眸靜立,面色沉穩,卻依舊掩蓋不住臉上的落寞:“父王總當我是孩子,不願讓我插手朝事,母后也是,總是溺愛著我,不願意讓我受一點傷。可是,兄長日日夜夜都在邊關打仗,每次回來都是一身的傷。我也想幫兄長分憂,可是,兄長卻不同意,他總拿我是小孩子來搪塞我。兄長說,等我成年後就可以同他一起去邊關了,你知道嗎,明年我就成年了,就可以和兄長一起站在戰場上並肩殺敵,你會祝福我的,對吧?”

少年轉過身,對桌上的紙皮人莞爾一笑。

這一瞬,溫澤愣住了。

他明明知道此刻站在面前就是曾經的自己,卻還是怔忪了幾秒。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少年的眼裡藏著光,似驕陽,既有國泰民安的期許也有躊躇滿志的抱負,也許,他還是曾經的自己,只是被世俗磨平了稜角,變得再也找不到曾經的影子。

“嗯。”溫澤悶悶地應了一聲,看著笑容滿面的少年,他哪裡敢告訴他,他已經沒有機會了。

明年,他的生辰,便是古鉞亡國之日。

從此,他就再也不過生辰了,他的一切也都永遠地停留在了那個意氣風發的年紀。

少年吹滅了蠟燭,溫紙皮人躡手躡腳地爬到少年的床上,一邊畫符,嘴裡還一邊嘟囔著:“抱歉。”

一陣金光過後,床上的少年就已經起了身,他推開房門,眯了眯眼,臉色冷寂。

十九娘啊,你還是放不下他嗎?

這座心城,究竟可不可信。

微風拂過,少年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夜幕裡,看不真切。

……

蘭陵不愧為姜寧國的國都,晚上也是熱鬧的很。

可惜,溫澤並沒有心情欣賞,他攤開手心,手心裡的黃紙小人正搖搖晃晃地擺著腦袋,在手心裡手舞足蹈,彷彿是有什麼很急切的事情一般。

出現這種情況就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目標遇險了!

可是,誰人這麼大膽,敢刺殺未來的皇后?!

一想到這兒溫澤總覺得心裡不踏實,他按照黃紙小人的所指的方向走去,竟來到了白日裡那個酒樓!

此時的酒樓已經打烊了,燈火昏暗,一片寂靜。

出於禮貌,溫澤敲了敲門,緊接著就聽到門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沒過多久,掌櫃的就已經開啟了門。

“客官,不好意思,本店已經打烊了,您明日再來吧。”掌櫃的眯起眼,微微笑道。

“哦,是這樣,我呢,有個朋友說是來你們這裡等人,但我等了許久,都不見他回來,就想著過來看一看。掌櫃的,方便開個門嗎?”溫澤攏起手心裡的紙皮人,背在身後,對著掌櫃笑道。

“這樣啊,可是,我們店裡已經沒有客人了,客官不如去別處看看?”

溫澤無奈地扯了扯嘴角,他又不瞎,你這屋裡還亮著燈呢,於是,他指著二樓的一間廂房道:“掌櫃的,既然你店裡已經沒有客人了,那二樓那間廂房裡怎麼還有人啊?放心,我就四處看看,倘若我朋友真不在這兒,我馬上就走。”

“這……也罷,客官進來說吧。”掌櫃的說著就關上了門,他小心翼翼地在前面領路,一面笑著,一面對一旁的暗哨使眼色。

可這些小動作哪裡逃的過溫澤的眼睛,走到一半,溫澤忽然停了下來,眉眼間閃過一抹冷峻,微風拂過,一道銳利的尖叫聲劃破長空,令人頭皮發麻。

“妖,妖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