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事已畢,諸位可以先移步他處,再參加接下來的宴席。”玄南簫半耷拉著臉,臉上的黑線又多了幾道。

識相的眾神官哪裡還敢繼續待在這兒,只得作罷,慌張離開了天樓,臨走時嘴裡還罵罵咧咧的。看樣子,似乎很是不服。

待四周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玄南簫這才懶懶地喊道:“小阿離,你先留下。”

溫澤頓了頓,抬起眸看了溫晝一眼,溫晝對他點了點頭,便離開了天樓。

此時,偌大的天樓裡就只有玄南簫和溫澤了。

玄南簫朝溫澤點了點頭,道:“你跟我來。”

溫澤也沒多想,便跟了上去。走了許久,他們來到了一處墓碑前,中間有塊頂大的石碑,碑上刻滿了名字。

“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玄南簫沉默了許久,忽然開口問道。

“花神祭。”溫澤低垂了眸,深吸了一口氣,胸口很悶。

“古鉞已亡國千年了啊,”玄南簫嘆了口氣,擺擺頭,有些無奈,“你知道為何我只叫你來麼,按理說,鎮南將軍也該來的。”

“不知。”

玄南簫道:“這些年來,你哥哥每次打了勝仗後都會來這個地方,一個人在這裡待上許久。在沒有找到你之前,鎮南將軍在這裡待的時間更長。我自然知道你們兄弟情深,可如今,形勢嚴峻,天庭再不出手,那便再無可挽回的餘地了。小阿離,你可還記得我們當年的賭約?”

“自然。”溫澤乾巴巴地回道。

“那麼,吾希望你回來,你願意麼?也許鎮南將軍他並不同意。”玄南簫望著前面那密密麻麻的碑林,長嘆一聲,“解鈴還須繫鈴人,古鉞國的事終究還是需要你們兄弟倆兒去解決。”

“劍神宮,該重啟現世了。”

溫澤低垂著眉眼,許久才開口道:“容我想想吧。”

“好,想好了,就回來吧。”

宴會沒過多久就結束了,溫澤一路上幾乎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溫晝似乎也有心事,兩兄弟就這麼坐著,哪怕回到南塘後都沒有說一句話,而是各自奔向各自的地方。

溫樂安撓撓頭,不解道:“城主這是和小澤鬧矛盾了,他們倆個今天怎麼一個比一個奇怪。”

溫羽凡無奈地聳聳肩,問道:“對了,忘記問你了,那群人你怎麼處置的?”

溫樂安挑起眉頭,笑道:“還能怎麼處置,流放了唄。剩下的那些叛軍能收編的都收編了,不能收編的都流放了。誒,對了,我聽說咱們家的貨船出事了,真的假的?”

“嗯,”溫羽凡點了點頭,又道,“上個月失蹤貨船就在前天突然返航了,不知是什麼原因,船上的弟子都死了。現在,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柴桑虞氏。我想再過一段日子,等你們的傷好了再商討去柴桑的事情。”

“那個,小澤他還是別去了吧,”溫樂安忽然說道,“當年那件事,對他的打擊挺大的,你知道,他這人一向重情重義……”

溫羽凡無奈地嘆了口氣,道:“這個我自然有考慮到,但怕就怕這件事是衝著他去的。況且,小鈴鐺就在柴桑,不過算算日子她也該回來了。”

溫樂安蹙起了眉:“她一個人?”

“不,”溫羽凡搖了搖頭,輕聲道,“你忘了,姚叔陪著她呢,應當沒什麼問題。”

這些話雖然很輕,但依舊一字不落地傳到了溫澤的耳朵裡,倘若此事真的是衝他來的,那便來吧,他有何懼。

竹軒。

剛進屋,蔣小七就從他的罐子裡跑了出來,看見溫澤這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有些關切道:“怎麼了?遇上了什麼麻煩麼?”

“確實遇上了一些麻煩,”溫澤頗有些無奈道,“讓人惱火的很。”

蔣小七偏了偏腦袋,又道:“那你不妨同我說說,興許我能幫你不成。”

看著蔣小七一臉認真的模樣,溫澤不由得笑出了聲:“你倒確實能幫我,不過不是現在。對了,等我把手頭上的事情處理完後,你就跟我出趟遠門吧。”

“出趟遠門?去哪兒?”

“崑崙山。”溫澤不鹹不淡道,話音剛落,門外便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這時,幾位弟子手捧著一個紅色木匣子走了進來:“公子,我們在船艙中發現了此物。”

那個木匣子做工精細,通體呈淡淡的紅色,在那鎖孔處貼有一道符文。

溫澤蹙起眉頭,一般來說,貼有符文的東西八成都是兇物。可這匣子裡裝的究竟是什麼東西,能引來那麼多死物?

想著想著他便順手開啟了匣子,裡面竟然放著一頂做工精美的金冠!這頂金冠通體都是由金箔打造的,薄如蟬翼卻又重達千金。

溫澤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鳳尾陽冠!

當真是衝著他來的!

緊接著他又將盒子倒過來,果不其然,在盒子的底部發現了一串金文。

溫澤只大致看了一眼,便很確定地說道:

“梵文?”

溫澤漠著眼,很是不理解這玩意兒怎麼會被刻上梵文。

“確定嗎?”蔣小七湊了上來,貼著臉皮問道。

“嗯。我曾在萬神殿內見過與這相似的符咒。”

溫澤偏了偏頭,暗自思量著,看來得去停屍房一走一趟了。

停屍房常年置於陰暗處,不通風,因此這裡也難免有些古怪的氣味。

溫澤只掀開一角朝裡面掃了一眼,當即轉過身就乾嘔起來。

碰巧,溫羽凡也來了。

這幾日,他為了這鬼船的事忙的可是不可開交,他本來打算再來檢查檢查的,誰知就碰上了溫澤。

溫羽凡走進室內,掩住口鼻,強忍住一股子腐爛的味道,輕聲道:“是咱們家的船。”

“上個月失蹤的貨船?”

“嗯。”

溫羽凡頓了一下,又接著說:“上面二十三名弟子已經全部遇難。”

溫澤轉過身,指著一個用白布包裹住的血肉塊,問道:“那他呢?”

“是浦口捕魚的船伕。今早出城時恰巧遇見了鬼船,不幸遇難。”

那船伕的死狀是相當慘了,整張人皮被完好地撕了下來,面容盡毀,完全就是一團血肉。若不仔細辨認還真認不出來他是誰。

溫澤找來賬本,上面明明確確的寫著這艘船上個月就已經在返航的途中莫名的失蹤了,而如今卻又再次出現在南塘。

好生奇怪!!

溫澤開始查閱貨物清單,想從中找出些什麼。

還真叫他找出了什麼!

在清單的最後一頁,上面記載著這麼一段話:

“丙寅年十月廿三日,丑時三刻,我們載貨歸航。行駛至外河,一位老婦人不幸溺水身亡,託我等帶一金冠交於家中妻兒,現居天橋巷,錦繡坊。”

溫澤整個人看完頓時覺得毛骨悚然,只怕這艘船上的人早在返航時就已經死了!

誰會在丑時三刻返航?這可是一天中陰氣最重的時候!

溫澤此時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要是單單說這貨船失蹤了倒還好,溫家有錢,大不了虧個本兒自認倒黴算了!

可如今,這貨船不僅回來了,還拉著一船的死人回來了!

這事兒可就要麻煩的多了。

溫澤偏過頭,隨手掀開一張白布,白布下是一張削瘦而可怖的麵皮,其脖頸處還有一道淺淺的劍痕,不僅如此,溫澤還從衣縫裡翻找出一些蛛絲來。

溫羽凡蹙起了眉頭,視線卻跟著溫澤走。

只見溫澤又掀開一張白布,白布下的臉蒼白如紙,其脖頸處依舊有一道不深不淺的劍痕。

溫澤輕蹙著眉,輕輕地喃道:“秋水劍?”

溫羽凡也擰起了眉頭,面色凝重:“柴桑虞氏?”

“虞家不是在十三年前就被滅門了麼,按理說秋水劍決也應該失傳了才是……”

溫澤細細地瞧了一眼那道劍痕,確認是秋水劍無異。

難不成,此事同虞氏滅門慘案有關?!

十三年前,柴桑虞氏一夜之間皆被屠盡,一人不留。而且,更令人髮指的是虞家子弟的屍體竟都被兇手吊在屋簷,渾身上下雖無一點血跡但在那脖頸處卻都有一道劍痕。

同這道劍痕一般無二。

秋水決是虞家祖傳的劍決,向來只傳男不傳女,可虞家就只有一個女兒,也未曾聽到過那位虞小姐習過武的事情。

可若不是虞家人,那麼又會有誰如此通曉秋水決?!

溫澤沉默了半晌,忽然道:“若我沒記錯,當年這件事並沒有寫進卷宗吧?”

溫羽凡搖了搖頭,道:“當年這件事都是天庭派人來處理的,就算是有卷宗,也應該在邢部。”

“這船來的詭異,能查麼?”

“說的容易,怎麼查,一船的人都沒了,現在死無對證,總不能找個仵作來看看吧?”

溫澤一把摟著溫羽凡肩頭,挑了挑眉頭,笑道:“誒,我聽說城裡最近新開了家醫館,走走走,咱們去瞧瞧。”

溫羽凡一把打下溫澤的手,翻了個白眼,道:“滾,我又沒得病,看什麼大夫?!”

“哎呀,這你就不懂了吧,我聽說這位新來的大夫不僅醫術高超而且還通曉志怪詭術,好多人都想找他看病都掛不上號呢。”

溫澤淡下神色,清朗的聲色再度襲來:“再說了,船上那麼多幹屍,不總得有人來檢查檢查不是?”

溫羽凡散下眼簾,目光再次掃過停屍房裡的二十三具屍身,眸光裡閃爍著一絲疑惑,但很快又暗淡下去。不知為何,他總感覺這裡面有些不對勁。

溫家素來不喜參與外界事宜,更不曾有過什麼仇家,可近些天發生的事明顯就是衝著溫家來的,搞不好,是要讓溫家身敗名裂。

想著想著他就偏過頭,正巧看到溫澤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樣,扯了扯嘴角,狐疑地瞧了溫澤一眼,道:“想什麼呢?”

溫澤頓了頓,道:“我在想咱們家最近有沒有招惹什麼仇家,不然這沒法解釋啊。”

溫羽凡輕笑一聲,眸光閃爍:“我當你是看出什麼來了呢。”溫羽凡說著就抬手合上了白布,有那麼一瞬間他彷彿感受到白布有著細微的起伏,好似白布下面的人還活著一般,不過那氣息很微弱,很一頓一頓的,短促的很。

他略微蹙了下眉頭,又移開視線。溫澤恰巧側著臉,背靠著光。那深邃如墨的瞳子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許久也未吭聲。

溫羽凡扯了扯嘴角,道:“走吧,去你說的那個醫館看看。”

溫澤似乎是沒反應過來,啊了一聲,這一聲很短促,好似是有些驚訝一般。

“磨蹭什麼呢,說不定真像你說的那樣,這裡面另有玄機呢。”溫羽凡說著還瞟了一眼那具胸口還有起伏的屍身,心裡卻是狐疑的很。

這艘鬼船到底是何來歷,雖說是他們家的船,但畢竟此船已失蹤數月之久,這麼多天來這艘船究竟在何處?這些弟子究竟是被誰所害,又為何被害?倘若兇手真的只是為了報復溫家,那又為何要讓貨船載著一船的死人回來?更何況,也許那船上還有活人也說不定!

城東最近新開了家醫館,醫館的名字很是儒雅:蘭庭。

如溫澤所說,這新來的大夫的確招人喜歡,他們來得時候這蘭庭的大門口都被圍的水洩不通。

不過來的大部分都是姑娘,一個個還含羞帶怯,塗脂抹粉。

溫澤差點被嚇了一跳。

敢情……這看重的不是人家的醫術,而是貪圖人家的美色啊……

溫羽凡無奈地扶了扶額,狠狠地剜了溫澤一眼,道:“他這哪裡是來看病的,分明就是來惑亂人心的。你看看,咱們南塘的大好兒女都被他禍害成什麼模樣了!這不是庸醫麼!”

“滾,”溫澤白了溫羽凡一眼,耐心解釋道,“這你就不懂了吧,他這招叫拋磚引玉。”

溫羽凡:“……”所以他這是出賣自己的色相然後引來客人……

“什麼拋磚引玉,你又在胡說八道了。”

溫澤身形一滯,耳旁忽然響起一道不輕不重的聲音,“我開醫館是為了懸壺濟世,此等狀況也並非是我本意。”

溫澤剛偏過頭,就瞧見一張黃紙小人正頂著一團暈開的墨的黑洞洞的眼睛盯著他,頗有一種死不瞑目的感覺。

溫羽凡盯著溫澤肩膀上的紙皮人:“……你就是那個拋磚引玉的庸醫?”

官淮塵:“……”溫澤這張嘴怎麼這麼欠……

官淮塵微微嘆了口氣,笑道:“進來坐坐吧。”

那是一間很儒雅的庭室。室內很昏暗,四周都點著蠟燭,薰染出一片暖色。

溫澤他們來的時候沒有挑好時辰,偏偏撞見了官淮塵正在給一隻白鬼診病。

剛進屋,溫澤就瞧見屋裡還坐著一個人。不過那個人奇怪的很,渾身上下溼漉漉的,頭髮絲還滴著水。他就那麼坐著,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直到官淮塵開口道:“你去內屋稍等片刻,別嚇著客人了。”

說著,官淮塵還回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溫羽凡一眼,眼眸裡明顯多了一抹無奈。

溫澤挑起眉頭,打趣道:“又不是鬼,嚇什麼人。”說著就去拉那個人的手,可那人倏然轉過頭來,嗚咽著嗓子,死死地盯著溫澤!

溫澤錯開目光,心裡還嘀咕著,這人咋這麼眼熟呢?

正想著,官淮塵遞過來一根銀針,聲色清冷:“紮在雲門穴上。”

溫澤接過銀針,忖思著哪裡是雲門穴,想著幾年前在學堂學的醫術,便照著記憶紮了下去。

哪知,那隻白鬼卻忽然驚叫一聲,轉頭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官淮塵頓了頓,撩起眼皮子看向溫澤,哭笑不得:“你扎的那是鳩尾穴,此穴若被點中,病人可是會血滯而亡。”

官淮塵抬起手在白鬼的中門緊緊地按了一下,白鬼瞬間就立起身來,活蹦亂跳的。

“不過幸好他是隻鬼,不是人。”

那白鬼剛清醒就聽見官淮塵那一句“不是人”,口中便嚷嚷著:“說啥嘞,我前幾日還出門捕魚去了呢,只是現在回不去了。哼,待會兒他們就會來找我的。”

那隻白鬼氣呼呼的轉過頭來,露出一張面目可憎的臉來。

一張若有若無的人皮鬆鬆垮垮地貼在血肉上,裡面還淌著血水。指間白骨分明,挑開了血肉,披在上面的人皮早已褶皺不展,看起來倒像是一塊縮水的海綿。

溫澤恍若一怔,這個人,不就是停屍房內那團模糊不清的血肉麼!難怪他會覺得眼熟!

官淮塵擺擺頭,眉眼微微下垂,眉目間皆是一絲絲的無可奈何:“說什麼胡話,你家裡不就你一個人麼?”

白鬼這下不做聲了,低著頭,似乎還是不願意接受自己已經死去的事實。而且還是抽皮剝骨,死無全屍。

溫澤倒是沉著臉,道:“他是你招來的?”

官淮塵身形一頓,緩緩放下手中的針線,他剛剛正在給白鬼縫皮。

一般來說,鬼的形態同他生前有很大關係。若是一個人因為犯了彌天大錯而被砍頭,那麼他死後就沒有頭。若是他生前被剝皮抽筋拔骨,那麼他死後就是一團模糊的血肉骨骼,那還得有人專門為他們拼接好已經斷了的部分。

官淮塵就是幹這行的。

不過這行比較苦,沒人願意做。就連官淮塵他自己都是現學現賣,要是放在以前,他會嫌髒。

官淮塵漠著臉,扯了扯嘴角,矢口否認:“他是我從河裡撈出來的。”

白鬼哼哼唧唧的,似乎很不滿意官淮塵這個撈出來的說法,不過也確實如此。他真的是官淮塵從河撈出來的。

當時,太陽剛冒出點頭兒,官淮塵便拎著一個竹籃準備去河裡撈些魚做早餐。哪知道,魚沒撈著,反倒是撈上來個弱不禁風的小鬼。

官淮塵當即就把他給丟到了河裡,換了個地方,準備重新撈魚。

不知道是老天故意捉弄他還是他們命中註定有緣,總之,那隻白鬼又順著他的竹籃爬了上來。

官淮塵:“……”我的魚都被你給嚇跑了。

白鬼:“你是漁夫麼?”

官淮塵:“不,我是捉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