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了一圈,他們還是回來了。

蔣宅已經破敗很多年了,院子裡雜草叢生,灰濛濛的一片。好歹屋裡面還算的上乾淨,沒有什麼雜物,清清亮亮的,看的很清爽。

溫澤繞著屋子走了圈,也沒發現什麼端倪,他不禁看向一旁正在冥思苦想的溫羽凡,笑道:“你說嶺南偷運進來的那批火器就藏在這兒,可我在這兒待了好幾天,除了那口井就沒有什麼奇怪的了。”

溫羽凡隨意掃了四周一眼,視線最終落到了正對著大門口的那口井上,不禁蹙起了眉:“這裡有一股很濃郁的鬼氣。”

“哦,”溫澤毫不在意,隨口道:“你是說張娘子啊,她昨晚還跑出來嚇唬人來著。”

“張娘子?”溫羽凡沉吟了片刻,忽然回道,“可是七年前的那件紙新娘殺人案?”

“對啊,我昨晚還想著究竟是誰放出了張娘子,可轉眼一想,或許當年那位陸天師根本就沒有收服張娘子,而是重傷了張娘子,張娘子才迫不得已藏了起來。”溫澤盯著眼前這口枯井道,“而她的藏身之地就是這口井。”

溫羽凡蹙了蹙眉,乾巴巴道:“何出此言?”

“你應當已經知道了,三年前,張老爺在郊外的一口枯井中挖出了一口金紋棺材。”溫澤頓了頓,又道,“如果,這兩口井相互聯通呢?”

溫羽凡靜默了幾聲,眼眸裡光逐漸削薄,接替的是那幾抹不易察覺的寒意:“所以,你的意思說,這井底下別有洞天?!”

溫澤聳聳肩,看向溫羽凡,笑道:“話雖這麼說,可這口井外有法術禁忌,咱們進不去。不然我還能瞧瞧當年這宅子為何走水,又是如何變成了如今這番模樣。”

走水?!

溫羽凡恍然一驚,眸間略過一抹不可察覺的驚詫之色,敢情這座宅子以前遭過大火?!

“我現在幾乎可以確定火器就藏在這口井下,甚至還有那些東西。”溫羽凡頓了頓,盯著乾枯發黴的井不禁蹙起了眉。

“那些東西?哪些東西?”溫澤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不明白溫羽凡口中的東西是何東西。

溫羽凡嘆了口氣,良久,才道:“你不是很疑惑為什麼我會來平城麼,其實,在你離開安陽城的後一天我就收到了一封信。”

“信?照你這麼說,我當時也收到了一封信,”溫澤笑著回憶道,“我就是看了那封信後才決定要來平城的。”

溫羽凡頓了頓,又接著道:“當時,我人在譙城,剛得知你離開安陽城的訊息,然而,不久後就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上說,嶺南人不僅往平城運送了一大批火藥,而且還在秘密進行著一場祭祀。而這場祭祀的主體就是被嶺南奉為神明的骨蟲。”

“傳聞,骨蟲嗜血成性,以活人為食,貫穿於人的五臟六腑,直到啃食乾淨為止,它們才會尋找下一個宿主。它們常常會吐出一種纖細的蛛絲把獵物包裹起來,以方便食用。”

“我們常稱之它為‘鬼盤奪魂’。”

溫澤驀的一怔,鬼盤奪魂?!雖然這並不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邪術,但時隔多年再次聽到還是有些震驚。

溫羽凡顯然也察覺到了溫澤臉上那極不自然的神情,壓了壓眸底的光,極為淡然道:“你知道這個術法?”

溫澤啊了一聲,抬起眼眸的那一瞬眼底的那抹凌厲已了無蹤跡,取而代之的是清澈中還帶著絲絲愚蠢的眼神,他扯了扯嘴角,有些無可奈何,道:“既然墨書公子天下百曉,那不妨就去查查唄,指不定還能查到些什麼,我同嶺南人又不熟,他們的術法我又怎會知曉。”

溫羽凡只挑了挑眉,眼角多了一點笑意,他別過頭,看向溫澤:“你不願說也沒人會逼你,等你想說的時候再說也不遲。”

“嘖,我說,你這說話的語氣是不是同李寧學的啊,怎麼都一樣樣的。”溫澤實在是受不了溫羽凡說話時那股大人風度,明明是個花季美少年,卻偏要裝老成,這誰看到不膈應。

溫澤一邊說著還一邊翻了個白眼,背靠著井,雙手抱胸,視線卻落在了大門邊。

他不禁挑了下眉頭,清脆的聲色就這麼從喉管內蔓延而出:“我說,聽人牆角可不是個好習慣啊。”

話音剛落,一抹熟悉的身影便映入了眼簾。來人垂著眸,密密匝匝的睫羽散下遮住了眼眸底的慌張的神色。

“喬姑娘?”溫澤看清來人後只是略微扯了下嘴角,並沒有太過驚訝,彷彿來人在他的意料之中一般。

喬楚漁見溫澤並未起疑心,這才緩緩抬起頭,盯著眼前那坐在井沿上一副睏倦意的溫澤道:“沒打擾到二位吧?”

見溫澤未回應,她不免又愣了愣,良久,才再次開口:“這位,是公子的朋友?”

溫羽凡沉了沉眸,一言不發,只是冷冷地盯著溫澤。

溫澤被他盯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禁哆嗦了幾下,扯開嘴角,勉強笑道:“那啥,這是我師兄,你知道吧,他不放心我一個人下山所以就過來看看。”

“師兄?”喬楚漁還未反應過來,正思索著陸天師還有這麼年輕的師父時,溫澤就已走到跟前。

他耐心地笑著,胡編亂造:“他呀,是我的二師兄,而陸師侄拜的是我大師兄。我此次下山歷練,我二師兄覺得山下危險,就來照顧我幾天,過幾日就回山了。”

“倘若當年陸天師也有師兄罩著,最終也許不會落的身死的下場吧。”喬楚漁笑笑,又道,“對了,今日公子走的急,我還不知道公子叫什麼名字呢。”

“哦,陸小七。”溫澤想都沒想,張口就來。

喬楚漁似是有些驚訝,但也沒道出口,只是看向了溫澤身旁的那個人。

溫羽凡倒也不藏著掖著,直接開口道:“在下姓溫……”

這話還未說完溫澤就連忙捂住了溫羽凡的嘴,尷尬地賠笑道:“我師兄啊,叫溫十六,就因為他小時候愛吃石榴所以師父就給他起了個諢名,叫十六。”

“你,姓溫?”

“害,那啥,我師兄本來姓聞,但他耳朵背的很,我師父就乾脆把這個‘聞’字改成了‘溫’,山上的師兄弟都管他叫十六呢。”

“誒,對了,不知喬姑娘來此是為何啊?”

溫澤忽然話鋒一轉,直接把話題拋給了喬楚漁。

喬楚漁則是怔忪了幾秒,便開口道:“實不相瞞,我今日來此是為了尋找王道長。今日自打得了陸天師的指點後我便命下人回府準備,可在籌備過程中遇到了些難題,這才來尋王道長,卻不料遇到了二位,若二位不嫌棄,大可去我府上一坐,正好,二位也都是青城山的道友,不妨替小女子看看究竟該如何佈置祭壇。”

溫澤輕聲笑了笑,沒說去也沒不去。只是他覺得很奇怪的就是,為何平城人都這麼相信這位陸天師的話,難道就不怕他誆騙他們麼?

什麼金身下凡,也就逗逗小孩。不過就是重傷了一隻鬼,又不是驚天動地的大事,能飛昇?

神仙要真那麼容易當,他早就回去了,何苦久居下界。

亥時的更鼓已敲過,祭臺上也擺滿了大大小小的東西。案前跪坐著一個人,那個人身著一襲青色長袍,一手捏著拂塵,閉著眼,嘴裡還唸唸有詞。

他的一旁放著一隻用稻草紮成的稻草人,案臺上有兩隻碗,一隻放著香灰,一隻放著雞血。

溫澤打了個哈欠,闔了闔眼,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

他抬眼看了看天,埋怨道:“天都黑完了,事辦完沒啊,我急著回家睡覺呢。”

跪坐在案臺前的王道長一愣,忽然繃緊了臉皮,背挺得直直的,轉過頭來就罵了一句:“你丫的,不知道做法時不能被打擾嗎?要是延誤了師尊他老人家金身下凡的時辰,你負得起這個責任麼!”

溫澤頗為睏倦地撩起眼皮子,反唇相譏:“沒大沒小,你師父都得管我叫聲小師叔,那你豈不是得叫我一聲師祖爺爺啊。”

王道長:“……”艹你祖宗的爺爺,臉皮要不要?!我怎麼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多了個師祖爺爺?!

溫澤挑了挑眉,眯了眯眼,偏過頭看向身後的黑夜,不免有些擔心溫羽凡。

也不知道他幹嘛去了,怎麼還不回來。

既然說好要一起辦事,怎麼又獨自一個人跑了,真叫人不爽。

溫澤打了個哈欠,感覺上眼皮已經開始和下眼皮打架了,他偏過頭,無奈地扯了扯嘴角,道:“老王啊,我看你這祭祀一時半會兒也弄不好,這兒也沒我啥事兒了,我就先回去睡覺了哈,有事叫我就行。”

溫澤攏了攏袖子,從袖子裡拈出一張黃紙小人來,輕輕彈了彈手指,那黃紙小人便飛到了喬楚漁的身後,藏在了烏髮裡。

王道長也不再理會溫澤,背過身去又開始做法。

溫澤獨自一人朝山下走去,他順手掐了一根狗尾巴草含在嘴裡,就這麼無精打采地朝山下浪去。

可走著走著他就察覺到了些許不對勁,他站定腳跟,視線下落在一旁的冒著青煙的破房子上,不禁有些疑惑,他記得上山時明明沒有這座鬼房子啊。

門口坐著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者,那個老者坐在門口,一手提著煙槍,一手拿著菸袋,正眯著眼抽著大煙。

房子的一旁還佇立著一個剛紮好的稻草人。

不過奇怪的是,那個稻草人五官俱全,卻獨獨沒有眼珠子,乍一看,還以為是死魚眼呢。

出於好奇,他不免調轉了方向,朝那座鬼房子走去。

可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坐在門口的那個白鬍子老人不就是他白天遇到的那個奇怪的老頭麼!

他這是捅了嶺南窩了麼?!

剛想打退堂鼓,就聽見屋內響起一道嫵媚的女聲來:“我說你這個煙鬼,有客人來了不知道麼!”話正說著,一個體態婀娜多姿的女子就走了出來。

看清女子的面容後溫澤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什麼鬼,運氣要不要這麼背!

那是白日裡那一口能吞下蟒蛇的蛇女!只不過她現在是人身,不過,也不得不說,這蛇女的確長的好看。

她的美不是清脫俗世,而是那種風情萬種,一顰一笑都能勾人心魄的妖豔美。

一雙好看的狐狸眼直勾勾地盯著佇立在門口的翩翩少年郎,勾起了唇角:“公子還愣在那兒幹嘛,進來喝幾杯?”

溫澤有些措不及防,啊了幾聲,可這幾聲卻被那蛇女誤認為眼前這個小娃娃被她迷了眼,不由得輕笑了一聲:“你瞧,這天都黑了,一個人趕夜路多不安全,公子不妨在奴家這裡歇息一夜,明日再趕路?”

蛇女一面說著,一面勾起一旁木桌上的酒壺,又拿起一個酒杯,斟滿了酒,遞給溫澤:“這是奴家新釀的酒,公子不妨嚐嚐?這夜黑風高,寒風又緊,喝口酒暖暖身子。”

碰巧的是,這時剛好一陣寒風襲來,寒風吹過樹林,發出沙啞的“沙沙”聲,溫澤忽然覺得有些冷了,不免裹緊了衣裳,正在思慮著該不該進去時就被蛇女一把給拉了進來,那杯熱酒也已遞到了唇邊。

蛇女捏緊了溫澤的手腕,想順勢坐到溫澤的腿上,卻不料那看似人畜無害的小娃娃竟偏身一躲,坐到了一旁的木椅上,還順走了她手裡的酒杯。

溫澤隨意掃了一眼手中酒杯裡的酒,並不打算喝,只是將其放在桌子上,挑了挑眉,道:“實不相瞞,在下不會飲酒。”

“無妨無妨,一回生,二回熟嘛,公子不會飲酒,奴家可以親自教。”蛇女說著便湊了上去,繞到了溫澤的身旁,“小郎君何必害羞,在奴家這裡休整一夜也不耽誤趕路。”

蛇女本以為這小娃娃早就著了她的道,哪知道卻是如今這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心裡不禁有些窩火。

放眼這四海,就沒有男人能過的了她這關,從來沒有!就算是和尚,見了她也會面紅耳赤,一面背過身一面說著非禮勿視。

可這小子是怎麼一回事?

蛇女有些不死心,剛想靠近,便瞧見溫澤已站起身,道:“樓上是客房麼,在下趕了一天的路有些累了,不知可否借住貴舍一宿?”

“自然,”蛇女笑著,走到溫澤跟前帶路,“奴家帶公子去吧。”

樓上不大,就那麼幾間客房,很快,蛇女便將溫澤帶進了一間客房,還暖心地點燃了一支薰香。

待蛇女走後,溫澤便攤開手心,手心裡躺著一片黃紙小人,看到小人沒出什麼異樣他才長吁一口氣。

緊接著,他便在黃紙小人身上畫了道符,瞬間就看到了另一邊祭祀的情景。

只見王道長捧起桌子上的那碗雞血,食指輕點血水,在那稻草人的四肢以及頭部各畫了一道符咒,緊接著他又用毛筆蘸上血後為稻草人畫了五官,可偏偏沒有畫眼珠子。

看到這兒,溫澤心裡不禁咯噔一下,這個稻草人怎麼這麼眼熟!?

然後,王道長又點燃了一張符咒,在符紙快要燃盡時將其按在香灰碗的底部,又拿來一隻巴掌大的泥人娃娃,將其扣在碗裡。

一切準備就緒後,王道長這才起了身。

“王道長,你這是……”喬楚漁欲言又止,神色有些慌張。

“張娘子狡猾多端,唯有用此鎖靈陣才能將其困住,只要她一靠近,便會被此陣鎖住身形,無可逃脫。”王道長指著陣眼處又道,“只是,如今還缺一名陰體孩童,只怕此陣的威力會大減啊。”

“可,我府中並無在戌時和亥時之間出生的孩童啊。”

王道長眯了眯眼,笑道:“也不一定非得是孩童,大人也行啊。”王道長說著還一把拽住喬楚漁的手腕,往懷裡拉了拉,“喬姑娘不就是戌時三刻出生的麼,為了家族大業,這點犧牲應當不算什麼。”

”再者,若實在行不通,喬姑娘再行行好,我再想想辦法也不是不可以。”王道長說著,抓住喬楚漁的那隻手竟又緊了些許。

喬楚漁眉目微蹙,恍然大驚,一把甩開王道長的手,面色微慍:“王道長這是做什麼?我請王道長來是為家父祈福消災的,並不是為了你的一己私慾,倘若王道長的心思並不在正途上,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

黃紙小人趴在喬楚漁的香肩上,把眼前王道士調戲良家婦女索要錢財這一幕愣是收入眼底。但凡還有第三個人在場,他都不敢這麼放肆。

可偏偏這喬姑娘不聽勸,叫她多帶幾個人就是不聽,愣是一個下人都沒帶。烏漆嘛黑的天,加上夜黑風高的夜,很難讓人不動歪心思。

溫澤本來想觀戰的,可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就忽然察覺到身後一陣涼意,莫名的刺骨的寒氣直衝脊樑骨。

不好!

她來了!

溫澤操控著黃紙小人爬到喬楚漁的耳旁,低語道:“張娘子來了,你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