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澤此時正趴在更夫的兜裡思忖著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時,蔣小七二話不說就拽住溫澤的紙皮手腕,要往外面跑。

蔣小七扒開更夫的口袋,小心翼翼地露出小腦袋來,可還沒站穩一股陰風就撲面而來,身下一滑,整個人兒就又跌到了口袋裡。

溫澤盤腿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蔣小七卻從溫澤那張沒有五官的黃紙臉皮上看到了嘲諷的神情。

“你就別瞎折騰了,外面那隻鬼怨氣大的很,咱倆兒就別指望能出去了。”

蔣小七聽罷,紙皮腦袋瞬間就耷拉下去了,有氣無力道:“你是外地人,不知道張娘子的厲害。青城山當年派了不少道人來此驅邪,可誰都收服不了張娘子,反而還被奪了舍,不僅一身修為散盡整個人還變得瘋瘋癲癲,我可不想死在這兒啊。”

溫澤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你既然知道張娘子的厲害為何還要把她的紙人放在屋裡?”

蔣小七揚起那無臉的腦袋,哭慼慼道:“那紙人是張娘子送我的,自從家裡走水後就一直放在那兒,我不過想回家把它拿走而已。”

溫澤忖著紙皮腦袋,剛想開口說話時就感受到幾根溫熱的手指伸了進來,然後拈出了一張黃紙,緊接著一陣冷風就席捲而來,溫澤沒坐穩,破兜而出,摔在了地上。

等到他頗為費勁兒地抬起紙皮腦袋時就瞧見張娘子正彎下腰,那張紙人面皮瞬間就在溫澤的瞳孔裡無限放大,把他嚇個半死。

於是乎,咱們這位大小姐趕忙埋下頭去,寧與地面親密無間,不願再看鬼婆子一眼。

更夫倒在一旁,眼白翻起,面露恐懼,看樣子應該是被嚇暈了。

張娘子抖著紙皮手緩緩地從更夫的口袋裡拈出一張黃皮小人來,仔細地將其放在手中展平,好似是對待自己的孩子一般。

溫澤心裡有些發毛,這鬼傢伙到底是誰給放出來的?

他一邊趴著一邊問候了這女鬼的祖宗,愣是把人家的祖宗從頭到尾罵了一遍!然而,就在溫澤想抬起頭再觀察一下形勢時,一隻大腳便迎面壓來!

草!

溫澤壓著性子暗罵了一句“你大爺的”,差點沒被悶死!也正是發牢騷的這麼一瞬間,溫澤忽然就瞧見了張娘子的脖頸處有一道青色的骷髏頭刺青。

這是,嶺南人獨有的標記!

每個在嶺南出生的嬰兒都會被刺上和這一模一樣的骷髏頭刺青,並將人死後的骷髏頭作為聖物供奉!

張娘子走了沒多久後溫澤便艱難地爬起身,捏了個訣,恢復了人身。

好傢伙,剛離開家,就碰上這茬子事兒!

早知道把那書呆子也忽悠過來!

可這也是想想,畢竟,倘若這事真要讓他知道,那咱們這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高低得被罵個半死,搞不好還要家法伺候。

溫澤抬頭看了眼天上的月亮,眉眼間的疲憊之色怎麼遮都遮不住。

這一路上,為了躲避嶺南人的刺殺他不知繞了多少遠路,這才來到平城。平城是離關俠谷最近的城池,兩者之間只隔了一條河。

他闔了闔眼,忽然覺得有些冷了,裹緊了衣裳,卻不經意間瞥見一抹紅色的身影掠過,他揉了揉太陽穴,覺得應該是眼花了。

……

清晨的雨總是帶著點泥土和雨露的芳香。雨水淅淅瀝瀝地滴落在青石板上,趕路的行人濺起一灘水花。

溫澤舉著傘,漫不經心地走在街道上。

一路上,他也遇上了不少奇怪事。一位大爺,明明騎的是一頭驢非得說自己騎的是馬,與那位屠夫爭的是不相上下。更離譜的是,那屠夫一氣之下竟一刀結果了那驢,可那驢不僅沒死反而還笑著站起身,口吐人言!

一個舞蛇女,將蛇生生地吞入腹中,還吐出一寸長的蛇芯子來!

再來說說那個屠夫,他掛在店內的豬頭竟然還睜著眼,笑著看著你,彷彿活了一般!

溫澤隨意瞟了眼那些詭異的東西,腳步也放緩了些。

忽然,他好像撞上了什麼東西,定睛一看,一個白鬍子老者已經跌倒在地。唬的溫澤連忙去扶老人,可哪曉得,那個老人家竟將頭轉了一百八十度,死死地盯著他!

溫澤一驚,心裡頓時發起毛來。

老者踉踉蹌蹌地離去,溫澤卻還未平復心情。

這些都是什麼鬼?!

難道他眼花了不成?!

不對!

剛剛那些人的脖頸處,好像都有骷髏頭刺青!如果照這麼說,那麼這條街上的人豈不是大半都是嶺南人!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如今的平城早已是嶺南人的地盤了!

那溫晝豈不是……

溫澤有些不敢想了,他只是加快了步子,朝後山趕去。

後山有一座廟,廟裡供的不是神也不是佛,而是一個道士。

那個道士的金身是用黃金鑄造而成的,他一手拿著桃花劍一手拿著八卦鏡。

頗有青城山祖師爺的氣勢。

可惜,不過是花架子。

在來平城前溫澤就瞭解過這個道士,這個道士是半路出家,他進青城山時都二十幾了,連兒子都有了!

不過,也沒人知道他為何出家,更不知道在他入道後為何擅自離山去收服張娘子。

要知道,青城山派了不少修為高深的道人去收服張娘子,可是都沒成功,而他,卻私自違背師門之命去了平城,降服了張娘子。

這樣可歌可泣的事蹟自然被平城的百姓大肆宣傳,對這個道士更是敬愛有加。

可溫澤剛踏進廟裡,就傻了眼。

這是誰布的局?

就不怕人家老祖宗的棺材板壓不住麼!?

看看他手裡的桃花劍和八卦鏡,估計青城山祖師爺來了都要被氣個半死!

桃花劍的劍身乃取自桃花樹,而青城山對於鑄劍的桃木更是精益求精。再看看他手裡的桃花劍,分明是用最劣質的桃木製成的。

更何況,桃花木忌沾水,忌見血,忌髒,這三點雷點,都被他這個二哈給踩著了!

桃花劍指金水盆,劍柄直衝血門,劍柄之上還有張娘子殘留的鬼氣。

再來瞧瞧那八卦鏡,八門方位,全被他顛倒了!

據說,這間廟裡的所有佈置都是他的愛徒一手操辦的。

呵!可真是好徒弟,可真會坑師傅!

只見過把師傅當神供著的,可沒見過把自己師傅當瘟魔鎮著的,永世不得超生。

今日來廟裡的人格外的多,擠滿了整個兒屋子。來的老百姓一個個不是捧著酒就是拿著點心,更有甚者還搬來了整整一箱子金子!

看到這兒溫澤不免暗自嘟囔了一句。

這人死都死了還要金子做什麼,光他這尊金身,就夠他在地府用好幾百年了!

“陸天師,家父臥病三年,我族中家眷日日來此祈禱,今日獻上錢銀千兩,只求大師能救我父親一命。”

溫澤側倚靠著廟裡的柱子旁,聽罷此言不由得蹙起了眉頭,卻也還是耐下性子慢慢聽著。

可叫他沒想到的是,他剛偏過頭去,就瞧見那座金身上瀰漫了股黑氣,緊接著,金身開始泛起金光,一道厚重的聲色直擊耳膜:“也罷也罷,出家人以天下為己任,施主的事,我自有安排。”

“今日午時,施主可去東熙街找到我徒兒,他自會引薦高人,屆時,施主的災禍亦可解。”

跪在蒲團上的女子連連道謝,但依舊長跪不起,看那神色倒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此時,金身再次開口:“施主可是還有什麼事?”

女子緩慢起身,喏喏道:“不瞞天師,小女的確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不知天師可還記得張娘子?大致是三年前,家父帶著鄉親們去郊外開墾荒地,卻不料在郊外的一口枯井中發現了一口金紋棺材。當時,誰也不敢開棺,就一直鎖在城中的地牢裡。可誰知,沒過多久,父親就帶人私自撬了棺,也是自那以後,父親便惡疾纏身。”

“家裡也找了不少名醫大夫,可都不見起色。就在父親染病後的一個月,我,我看見了張娘子!張娘子當時就坐在我家的水池旁梳妝,身後還跟著一張紙人!”

“當年,王道長為了救父親不幸被張娘子所傷,留下了腿疾。恰巧昨日,張娘子再次出現,小女,小女懇請天師除去張娘子,救我父親一救!”

金身沉默了許久,都未曾回話。

那女子見狀,便又叫下人抬進來一箱子銀子!

“也罷,”金身故作嘆息,聲線裡也充滿了憐憫之心,“張娘子作惡多端,理應除之。只是,貧道早已坐化成神多年,不可私自下界,今日亥時,施主可帶上香灰,稻草,木繩,公雞,法案,叫上貧道的徒弟一起,屆時我自會下界親自除去這等禍害。”

“對了,貧道還需一名陰體孩童坐鎮方可降妖。”

女子不解,便問道:“何為陰體?”

溫澤輕笑一聲,還未等金身回答,便搶先一步回答道:“所謂陰體呢,就是在戌時和亥時之間出生的孩童,這樣的孩童生來就與常人不同,天生神力,力大無窮。”

女子頓了頓,有些驚詫地看向溫澤,不禁蹙起了眉,道:“公子是?”

溫澤挑起眉頭,狡黠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忽頓生一計,朗聲道:“在下,乃是陸師侄的,師叔。”

溫澤故意把最後兩個字的音咬的很重,同時還咧開嘴朝金身一笑。

“師叔?陸天師有這麼年輕的師叔?”

“難道是青城山的道士?看他那穿著打扮也不像啊。”

溫澤早就料到眾人不會這麼輕易地被他糊弄過去,於是便又開口胡說八道:“實不相瞞,陸師侄入山的時候運氣不太好,拜入了我師兄的門下,按照輩分來講,我的確是他的師叔啊。”

“諸位若還是不信,大可看一看這枚令牌,看到沒,這可是青城山嫡傳弟子才會有的令牌。”

溫澤說著說著就從兜裡掏出了從蔣小七那裡搜刮來的木牌子,牌子上赫然寫著青城山三個大字!

眾人一看眼前這個看起來吊兒郎當的小道士竟真的拿出一塊令牌來,牌子上還有青城山祖師爺的親筆提名,便沒有緣由地相信了溫澤就是陸天師的師叔。

甚至還認為,這位小師叔的道行肯定在陸天師之上。

剛剛豪氣揮手就是兩箱金銀的女子不禁慌了神兒,一時間不知道該拜誰了。

溫澤背過身,剛邁出一步,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回頭笑道:“誒,那個,喬姑娘啊,你就按照我陸師侄的吩咐去做,今日亥時,東熙街後頭的那個林子啊,到時候你記著多帶幾個人。”

“多帶幾個人?可是有什麼其他重要的事要做?”

溫澤撥弄了兩下鼻頭,眉眼彎了彎,頗有些無奈,就好似那些欠打的道士天天說什麼天機不可洩露那般無語的神情。

“那倒也不是,主要是,不安全。”

“那,公子也會去嗎?”喬楚漁怔忪了幾秒,很快就反應過來,雙手扣在腹前,視線卻一直下落在溫澤的身上,一步都未曾移開過。

然而,還未等到回答,那身處光中的少年就已經背過身去,朝她招了招手,像是告別:“偷得浮生半日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等費體力的事情我陸師侄就能搞定,等到他沒辦法了才去找我師兄嘛。”

喬楚漁像是得到了心中的答案一般,長吁了一口氣。她回過頭看向身後的金身不由得蹙起了眉,忽然,她眉眼一冷,對身旁的人吩咐道:“按照陸天師的旨意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