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大雅·板第七章就說得很清楚。
“價人維藩,大師維垣,大邦維屏,大宗維翰,懷德維寧,宗子維城。無俾城壞,無獨斯畏。”
意思是甲士好比藩籬,大眾好比城牆,大國諸侯好比屏障,家族小宗子弟好比棟樑,用仁義德行去懷柔安撫他們天下才能安寧,宗子才能守住宗廟社稷,而那些沒有那些依靠宗廟社稷將遭到毀壞,所以宗子不要一意孤行而鬧得眾叛親離。
這詩是以周厲王時期的國人暴動為反例,用來告誡後來的繼承者周宣王,要做好各個階層的團結工作,要用德行公心去公平對待各個勢力,將其團結起來擰成一股繩,大周天子統治的天下才能無災無虞,天子才守住祖宗的宗廟社稷。
這個道理適用於最高統治者大周天子,同樣適用於有國有家者的諸侯卿大夫,所以二孃二弟必須向族人展示自己力量之外的仁德,告訴夜氏族眾自己懷著公德之心。
夜未央知道如若自己被罷黜嗣君之位,按照宗法制無嫡立長,二弟夜洸作為庶長是最有優勢的角逐者。
這時,緊跟著二孃身後的二弟夜洸也走了上來,把一方朱紋黑漆盒提到夜未央臥榻旁的漆案上,用頗為親切關懷的聲音道。
“孃親,您別難過,兄長此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洸兒說得是,為娘是太激動。”
二孃黃湄聽夜洸這般一說,似乎這才意識到失態了,把夜未央摟得太緊了。
夜未央則裝著一副重傷之後病怏怏的樣子,但內心卻是冷冷一笑,這娘倆實在是太虛偽了,她們並非是真心實意對自己好,而是要讓夜氏族人相信她們是真心實意的對自己,不僅有實力還有高尚的仁德,是未來家族理想賢明的宗君。
人前一副賢淑心善、兄友弟恭,還花了大價錢給他買丹藥,給族人看起來對他無微不至,不過她們的善心很值得懷疑,築基期的丹藥對通感期五階夜未央實在是太雞肋,何況人後卻放縱惡奴寺人闌欺辱於他,很難說不是故意的。
當然夜未央知道現在還不是與這娘倆翻臉的時候,自己現在的修為還是不值一提,必須暗中悶聲發大財以恢復實力,所以既然這母子搭臺唱戲,夜未央也當然是伶人,立即裝作一副上氣不接下氣捂胸急咳。
“咳咳……咳咳……”
“未央你怎麼了,別嚇二孃。”
二孃黃湄見夜未央捂胸猛咳,急忙握著夜未央的手,輕輕按撫著他的胸口。
夜未央佯裝有氣無力的半閉著眼,用眼角餘光掃過黃湄母子二人的臉龐。
“咳咳……”
“經脈好些疼痛,不過無大礙。”
二孃黃湄神色不變,依然是一副淚過臉頰的慘淡愁容,一副母子情深的模樣無可挑剔,不過她親眼所見夜未央經脈疼的痛苦不已的模樣,心中卻是一喜,看來從蒼瀾城的傳言是真的,夜未央果真受了不可逆轉的重創,想來這嗣君之位她兒子夜洸有很大機會獲得。
當掃過夜洸俊朗的面頰,夜未央精準的捕捉到其嘴角微微揚起的笑容,彷彿嗣君之位馬上就要輪到他的頭上。
夜未央見夜洸如此想,便是暗暗發笑,夜洸這小子道行太淺,還是高興得太早了,自己既然涅槃之體已成,恢復修為只是時間問題,他怕是要做白日夢了,不過以後得調教一番這個臭弟弟,省得自己還要玩一出鄭伯克段於鄢的把戲。
黃湄見夜未央慢慢的緩了過來,才輕輕的揭開朱紋食盒漆蓋,將一碗熱騰騰的魚羹輕輕捧了出來。
“未央,這碗魚羹是生靈期妖獸,蒼瀾河魴,是你洸弟今兒一大早他帶著麾下士卒,親自為你下河捕捉,花了好大功夫才抓住這一條。”
“由膳夫配製血玉參、陽元果兩種靈藥,烹煮了多個時辰才做好。”
黃湄說著,便用玉手握住象牙勺,輕輕的舀了一勺魚羹遞到夜未央嘴邊。
夜未央見二孃黃湄大獻殷勤,有些微微猶豫,這一家未免也太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了,不過眾目睽睽之下,還有三娘母子存在的情況下,想來這二孃黃湄也不會來一出大朗吃藥的劇情,而且自己肚子里正空空如野,正好吃些東西墊墊胃。
夜未央在眾人灼灼目光之下也是盛情難卻,勉為其難的張口吃下了二孃遞出的一勺魚羹。
“嗯!”
夜未央本來就是意思意思,誰想魚肉入口,剎時間,嘴裡全是一陣魚湯鮮香,那魚肉極為肥美絲滑,又帶著藥材的溫養,入口即化,暖絲絲的,他的味蕾都快要被融化了,夜未央知道這是大自然的天然的饋贈,香甜絲滑皆是原食化原湯的滋味。
“未央,這魚羹可合你口味?”
“二孃,這蒼瀾河魴的魚羹味道鮮美極了。”
夜未央立即點了點頭答道,他雖然對二孃母子有些成見,但客觀上說這蒼瀾河魴做的魚羹靈食的確鮮美可口,隱隱之間還帶著一絲元氣流入肺腑,讓人感到頗為舒爽,算得上等佳餚,顯然二孃黃湄為人老到,為了這場表演做足了精心準備。
黃湄見夜未央點頭,嘴角立時綻出一抹嫵媚的微笑,輕輕挽著袍袖,用淡紅色絲帕替夜未央輕輕擦拭嘴角。
“未央,好吃就多吃些。”
說著又向夜未央嘴邊遞出一勺魚羹,嫵媚的俏顏上隱隱露出一絲慈祥之色,如若不知的還以為是真的母子情深。
立時間一副慈母溺愛畫卷出現在眾人面前,連左右僕奴都是交頭接耳,小聲對二夫人嘖嘖稱讚。
“二夫人賢惠仁德,對長君子視如己出,連這般神魂潰散修為盡廢都不離不棄,確實擔得起家中主母。”
“這廢物倒是好生福氣,如不是二夫人有仁慈之心,換做其他世家,早就被趕出府,發配邊邑自生自滅了。”
“就是,這種廢物居然還有臉還賴著嗣君之位,但凡有些羞恥之心,就知道要退位讓賢。”
“沒錯,這廢物簡直是毫無廉恥,夜氏如若交由他,衰敗只是時間問題,我們這些做下人也就跟著倒黴了。”
……
夜未央嘴裡吃著鮮美的魚羹,但耳朵裡盡聽著這番冷言冷語,陡然間讓他感到食之無味如同爵蠟,二孃黃湄精心的表演的顯然效果不俗,一場戲下來為她在族內積攢了不少人氣。
而在這一刻,門外又傳來寺人闌尖而洪亮的嗓音。
“三夫人、三君子到!”
“送!通感期藍階生機丹、聚元丹、神元丹各一瓶,細絹絲衣五套。”
下人們聽三夫人的禮物,也是暗地裡比較起來,畢竟兩位夫人輪流主持家政,兩人麾下人馬也是平分秋色,不過二夫人憑藉自己兒子是庶長子,還是微微勝三娘一籌。
當然這種旗鼓相當顯然是好過一言堂,雙方互相牽制,對夜未央來說也是較好的局面,至少不會出現鋌而走險讓自己大朗吃藥。
“通感期丹藥雖不貴,但藍階也實屬難得,三十枚算下來也就二百多銀環錢,加上五套細絹絲衣一共五百銀環錢,比起二夫人差遠了。”
“你知道什麼,二夫人送的築基期青階丹藥雖貴重,但你想一想,長君子修為盡廢,築基期丹藥對他根本如同雞肋,貿然越階服用丹藥,鬧不好會走火入魔,甚至元氣失調爆體而亡。”
“而三夫人的通感期凡丹就考慮極為周到,對於長君子修為盡廢之人極為實用,服用就能立即見效,說不定還能恢復一兩層修為,以後也能做個衣食無憂的富家翁,可見三夫人仁慈是在骨子裡的,不像二夫人虛情假意。”
“胡說八道,就算二夫人的築基期丹藥長君子不能服用,但也可以拿去丹俸閣換些銀錢和低階丹藥,所得也不少啊,夠他花銷好一陣子了,怎麼能說是虛情假意。”
……
夜未央見到偌大的大廳中百來奴僕吵作一團,二夫人與三夫人的勢力倒是有些半斤八兩,沒有出現一面倒,夜未央也有些好奇三夫人勢力,便在繼承的記憶中搜尋起來,很快便查詢出相關記憶。
三娘是嬴姓樊氏之女,私名瑾,三孃的嬴姓樊氏與二孃嬴姓黃氏都出自江淮四嬴,八百年前還是一家人,不過後來都被日漸崛起的楚國所兼併,族人被楚國遷徙至南疆諸域,如今是作為夜氏的家臣附屬家族,其家族還享有夜氏賜予的鄉邑作為封地,勢力也算可觀,若從修為來說,三娘樊嬴的修為是築基期中期武修,比二孃略勝一籌。
而三弟夜滔的修為是練氣期五階玄修,其先天資質,靈根大成、骨血中成、精神力中成、經脈小成、丹田中成、神樞中成,從修為及先天資質上強於夜洸,也是奪嫡的熱門人選。
不過自己受重創的時間不長,只有一月有餘,所以兩人並未獲取大多數人支援,而且多支的小宗正處於觀望期,並沒有站隊,所以與夜未央一道正好形成詭異的三角平衡,看似虛弱的他與兩個蒸蒸日上的弟弟既是競爭關係又是掣肘關係,反倒是難形成一邊倒的局面,給了他一些掙扎自救的空間。
當然老祖宗夜師望的態度至關重要,可以說是一錘定音的存在,不過老祖宗向來超然世外,除非生死存亡鮮有插手族內事宜。
就在夜未央絞盡腦汁,分析族內局勢時,三娘在其奴僕丫鬟的簇擁下也走了進來。
二孃黃湄見三娘樊瑾進入大廳,正朝著夜未央的主臥款款而來,立即站起身迎接,將盛著魚羹的漆碗交到夜洸手裡,緩緩步朝大門處走了過去。
“洸兒,你在這兒候著兄長,我去去就來。”
“孃親您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大兄的。”
夜洸低頭看著躺在臥榻上“虛弱無力”吊著一口氣的夜未央,眸子裡立時微不可查的露出一絲冷笑,將一勺新增辛辣菹菜的魚羹遞到夜未央嘴前。
“兄長,你快嚐嚐,這樣搭配味道更美味。”
夜未央看著夜洸臉上飛速閃過一抹冷笑,立時有些微微猶豫,這小子到底加了些什麼。
夜未央看著左右眾人,也知道夜洸現在要樹立仁慈人設,也是不敢太出格,便像方才一般張開嘴。
“哇!”夜未央立即便是一個激靈,火辣辣之感立即充滿口齒,讓他唇舌頓時發麻,整個喉管裡都是火辣辣的,有一種想噴火的感覺,額頭上立時豆大汗珠直流,好在夜未央前世也算是吃得辣,喘了口氣,便硬生生的嚥了下去。
夜未央失算了,他想不到夜洸居然把魚羹勺子放了致死量的茱萸菹菜,在他記憶中,茱萸在辣椒傳入之前,作為中原的傳統辛辣調料,而菹則是酸菜,也就是夜洸這小子故意加入大量酸茱萸,故意讓他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兄長,這味道如何,要不要多吃幾口。”
夜未央聽著夜洸親切的喊著“兄長”,手中卻是絲毫沒有一點兄弟情義,反而把從前的不快,發洩到修為“盡廢”的他身上,如此作為令夜未央不寒而慄,真要讓這小子當了嗣君,自己以後怕是沒有好日子過了。
“老二你這混蛋!”
“兄長,我可是為了你好,多吃些才能補身子。”
“乖,快把魚羹吃了。”
夜洸見夜未央一副囧樣,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非常享受這種感覺,曾經讓他仰望的嫡長大兄現在居然被他捏拿在手裡,就像是刀俎與魚肉一般,看著夜未央怯懦的目光,立即又往象牙勺里加了更多的茱萸菹菜,鼻子一捏硬生生的塞到夜未央嘴裡。
夜未央方才就夠嗆的,見夜洸加大了量,立即伸手阻攔,誰想手臂剛伸出便被夜洸的手抓住。
夜未央還想掙扎,但立即感到右手手腕被夜洸抓得疼得發麻,他手掌的力道強悍,有如老虎鉗一般不可撼動,自己通感期五階和夜洸練氣期四階玄修的實力還是差距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