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腿軟之人的醜態,不禁令人發笑。懷瓊看他怕得腿軟站不起來,便上前把他一把拽起。那人渾身顫抖,幾乎就要哭出聲,畏死情緒充盈面龐。懷瓊君衝他喊到:
“別磨嘰,快去!”
“我,我去,我去……”那人連聲音也在顫抖。
一眾獸化人讓開一條道,任由那人帶領懷瓊走進其中。懷瓊擔心有詐,前行時謹慎觀察四周和路況,以防突發狀況。然而該來的還是到來,只見那人走了一會兒後突然向前縱身一躍,懷瓊暗呼不好,還沒跟著一同跳過去,從土裡伸出一張大網,四角向上抬起就要把他包繞。懷瓊大驚,眼看跳不出去便急忙抽刀交叉劈砍,可惜編網用的藤皮屬實堅韌,砍了幾刀也只是擦傷的程度,頃刻間自已就被大網籠罩,懸空吊起,掛在樹下。
“混賬!”懷瓊抓緊網格氣急敗壞。
身後幾人跑來,其中一人拍拍領路人的肩膀誇讚道:“不錯嘛小子,你倒也沒那麼膽小怕事,還知道把他引到這裡。”
那領路人只是低頭沉默,不敢正眼看四周的同伴和吊起來的懷瓊,似乎自已剛才所為心不甘情不願。
“我們把這狸子殺了吧!正好這貨多少還是個人物,獻上他項上頭顱,說不定大王還給我們重重有賞呢!”旁邊一位分不清是狐是豺還是什麼物種的雄性高聲提議。
卻見剛才在拍肩膀的那人,握拳捶了下提議人的後腦,害得那人頭暈半陣。“正是因為這是個大人物,我們才不能隨便殺了。大王的性子你不瞭解?他最厭惡自作主張的手下,你擅自殺這傢伙未必會有賞賜,反倒有性命安危。你先去跟大王稟報,我們在這裡看著他,以免他還有同黨節外生枝。”
“是,二哥。”回過神來的那人匆匆離去,被懷瓊記住前行的方位。
眾人等待時,的確沒人來救懷瓊。懷瓊本以為韓郎是時候出面了,想不到至今還沒有動靜,也就放棄了這個想法,只能押寶於那位大王不下令殺了自已,那樣自已還有機會。懷瓊回想那天晚上看的信,想來這個大王應該很久之前認識自已,應該不會不出面就貿然殺了他,那樣做有些荒謬。半晌,見那人氣喘吁吁地返回,對眾人道:
“那個,大王說,把他綁好,送過去。”
“什麼?”有人感到疑惑,把這傢伙送到大王自已的營裡,不亞於引狼入室啊!
“不過,既然是大王的意思,那我們只管照做便是。”還是剛才那位拍肩人,說完這句話後轉身命令周圍的同夥,“你們把他放下來綁好。這傢伙很難對付,小心別被他砍傷,或是讓他跑了。”
呵,機會送上門了。懷瓊君聽到他們的交談,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不久後幾個身穿木片扎甲和盔的精壯男子從一旁走來圍在四周,任由那人把自已放到地面上。懷瓊倒是沒趁著他們把自已放開後趁機反抗逃離,而是像失去反抗能力似的乖乖配合,這讓四周的男子不禁懷疑。有一人上前奪走懷瓊的佩刀與刀鞘,另外兩人拿一根一丈餘的麻繩上前把懷瓊上半身綁縛,押著他與其餘人一同前行。
押送前行的路途中,懷瓊正想著接下來怎麼辦,能不能全身而退時,卻見拿著他佩刀的那位精壯男子輕輕戳了戳他的腰間,給他暗自使了眼色。懷瓊感到意外之喜,對此心領神會,但只是裝作什麼也沒看見。
等送到營帳門口,一眾人才停下腳步,徒留三個穿甲的精壯男子把他送進其中,其中一人還拿著他的佩刀。懷瓊定睛一看,上座上坐著一位腸肥腦滿、大腹便便的豬玀男人,穿著一身青色圓領袍,領襟和衣襬處沾染汙垢,旁邊還有兩個侍從矗立。眼前之人,懷瓊細看竟有些眼熟,向他腰腹看去,倒不是條革帶,而是看到一枚水晶圓環,用黑色絲絛穿過繞在腰前。那應該就是趙嶽想拿回的東西了。
“跪下!”押送懷瓊的兩個獸化人提膝衝頂懷瓊的後腿窩,但懷瓊愣是死撐著沒向前跪地。這倆傢伙用勁不小啊,懷瓊咬牙心想著,轉頭看向其中一人,臉上掛著嘲笑:
“你家大王什麼地位,配讓我跪?”
“你……!今天就是打折你腿,也得要你跪地不起!”
那人被懷瓊的傲氣激怒,正要加大用力要他折服,卻被那豬玀抬手製止:“哎,住手。你說你,人家一句話就把你惹怒了,有沒有點耐性?他不用跪我,放開他,我有事和他說。”
“……是。”那人收勢,與另一位悻悻退到一旁。
懷瓊站直身體,抬頭看向豬玀大王。豬玀大王看到他的面龐頓時臉色大變,身體前傾仔細端詳,確認自已沒看花眼後,又喊到:“上前走近點讓我好好看看。”
待他向前靠近一些,只有一丈遠的時候,豬玀大王才確信這就是懷瓊君,不禁身姿端坐並嘖嘖稱奇:“懷瓊啊,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這相貌真是一點沒變。你可還記得我?”
聞言,懷瓊想了想。眼前的傢伙確實有點兒眼熟,但仔細回憶時卻總想不起來哪裡見過。懷瓊對他搖了搖頭。
“也罷。畢竟當年你和瑛君南下遷渡時,路上討伐的異端可多了,哪有人會專門記得我這嘍囉。”說著,豬玀大王突然情緒高漲,“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你們覆滅,而我東山再起,勢力不輸以往。你們不是說過,野獸靠武力取得地位嗎?我用自已親身作為告訴你,有財有權,自然會有尚武之人輔佐我、順從我。”
懷瓊憤怒地盯著他,恨不得用眼神將他撕碎。豬玀見他這樣,不禁笑出聲,接著說:“不過我更好奇了,既然不認得我,那你到底是為了什麼而來?可別說是為了百姓安居樂業平定寇亂而來,這種虛偽的說辭可不像你這坦蕩武夫的作風。”
“為了……拿回本不屬於你的東西。”懷瓊咬牙切齒間,盯著他腰腹處那塊絛環。
那大王顯然也是注意到他的目光,順勢低頭摩挲那絛環兩下,“你說這個嗎,趙嶽小兒一直想要拿到的東西?你和他的事蹟我聽別人說過。嘖嘖,懷瓊啊懷瓊,居然聽命一個晚輩的話,還認這個晚輩做大哥,真是荒謬可笑啊。”
“我只是做交易,其他的你不需管。”懷瓊依然怒氣不減,但束縛於背後的手指卻向一旁勾了勾。拿走佩刀的男子意會到了,故意從懷瓊身旁走過,上前把他的佩刀遞給豬玀大王。
“大王,這是他的兵器,刀還挺韌的,砍這麼多人還沒斷。”
“不錯。不過我用不著,你放一邊的架上就是。”豬玀大王示意他退下。
那男子退至懷瓊附近時,見懷瓊手腕處的繩結就要被他剛才遞來的小薄刀割斷了,其他人也因放鬆警惕而未能察覺,瞅準時機,轉頭大喝一聲,把佩刀扔向他:
“懷瓊君,接著!”
營中諸位被這一聲大喝驚起,起身亮出武器就要上前開戰。而懷瓊剛好在那一瞬掙脫繩縛,伸手接過佩刀拔出,大踏步過去把遞刀人護在身後。門外之人也聞聲闖入,此刻二人兩面夾擊、腹背受敵。
豬玀大王氣得拍案而起,指著那人大喊:“先把這叛徒給我宰了!”
眾人與之圍戰,奈何懷瓊實力不減,幾回下來,竟只是將其稍稍割傷面板。豬玀大王背手踱步在上,見這樣下去不妙,便趕忙伸手喊道:“先停手!仲簡,我給你個機會,殺了懷瓊,你背叛的事就一筆勾銷,還會重重有賞。怎樣?”
眾人聞言收手四下退開,暴露出背對背的兩人。那個叫仲簡的男兒卻義憤填膺,朝他啐了口唾沫:“我呸!叫咱們一起掠奪財寶,有幾次想到咱們了!在你眼裡,我們不過是些隨時能取代的鷹犬,就你這樣還想自比徐玉見、趙嶽這些有情有義的行運府大公,你不過是滿身銅臭的流寇罷了!”
不知何時,屋外烏雲密佈,仲簡的怒斥聲伴著隆隆雷聲,竟下起急雨,引得外頭一陣騷亂。相比什麼大王的怒氣,這老天爺的悲哭比這可管用多了。
“呵呵,”那大王卻笑起來,“我是流寇,那你呢,就是流寇的幫匪。哦不不,若不是當初我出面,恐怕你還沒法站在這裡跟我說這種話。”話至於此,他突然怒不可遏,“助我行惡事,這也是你自願的,無人逼迫!罵我一身銅臭味,嫌我心濁,你就那麼幹淨嗎?剝下自已光大的偽裝,看看自身藏納了多少汙垢吧!”
那大王轉過身去,嘆了口氣。“殺了他們,不必多說。”
方才得以稍稍喘息的懷瓊此刻又身陷苦戰,不過幾番周折後,他還是殺出重圍將眾人打倒在地,傷痕累累地踏到那大王身前,彷彿獵手在恐嚇獵物,可把那傢伙嚇得面色慘白。
周圍兩個蓄勢待發的侍從,不等懷瓊行動便舉劍向他豎直揮砍,被他側身翻滾躲在一旁,順勢抽刀橫砍一位侍從的大腿。經歷鏖戰後的懷瓊體力不支,方才一砍怕是隻能割開面板,但是那侍從卻像被砍斷腿一樣慘叫著跪地不起。還未站起,另一侍從衝過來斜砍,被他輕鬆擋住彈開,起身踢向他的胸膛,那侍從也慘叫一聲倒地呻吟。這時候懷瓊才徹底明白,為什麼自已剛才可敵眾人,面對一個棘手的勁敵,他們互相意會、都不想為這豬玀白白送命,所以只用三分力量,見好就裝作垂死,興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一群廢物!”那豬玀估計也看得出來這幫下屬在演戲,氣急之下拔出倒在身旁的侍從的長劍,把侍從一腳踢開後衝上前就要與之殊死一搏。可惜懷瓊早已從信中得知這傢伙有弱點且不勝武力,揮刀第一下挑出腰間絛環用左手接住,刀返,在那利劍刺向他之前奮力抵在豬玀的腹部橫向一切。隨著外面一陣雷光閃爍,豬玀瞬間四肢綿軟拿不住劍,任其啪嗒落地,而後跪地捂住腹部,大量鮮血湧出。
“這些年……想不到還是死在你手裡……”豬玀因失血頭暈眼花,喘息著說出這句話。
懷瓊知道他命不久矣,不必再補刀,攥緊手中沾血的水晶圓環一臉冰冷地看著他。“你還有什麼遺言?”
“我知道趙嶽復現的事,還有你恩師應嘉子的事……唔……可惜你再也聽不到了,哈哈,你這個……只敢把刀對準同胞的獸化人叛徒……”豬玀強忍劇痛,強行露出奸笑。
興許是失血過多產生了幻覺,豬玀恍惚間看見眼前的黃狸郎變成位異色瞳白狸,身著青色鶴氅,頭戴白玉蓮花冠,身旁有白色煙霧繚繞。他面露驚恐,想張嘴叫出他的名號,但怎麼也喊不出來。
懷瓊只是看著他,直到他倒地沒了氣息,滿地浸染猩紅。他收起刀剛想離開,環顧周圍戰戰兢兢的眾人,一改方才的傲氣,轉而溫柔說道:“他死了。你們自由了,分分他的贓物,各自安生去吧。”
見各位還是不動彈,他叉起胳膊並抬高嗓門:“怎麼,非要我說第二遍?”
眾人渾身一顫,轉而四下忙碌起來,除了那個叫仲簡的男兒,氣喘吁吁地走到他身邊,沉默不語。其實懷瓊在下命令後不久就後悔了,大王死了還有內部稱的二王,他們會想多吞贓物,眾人也會為分贓不均而爭搶鬥毆。不過他實在懶得管,要拿的東西已經到手,他們死活由他們去吧。
屋外雨未停歇。懷瓊不顧身邊眾人的爭執與鬥毆,獨自走在暴雨中,任雨水打溼他的衣衫與皮毛,冷得連連發抖。雨水滲入他的傷口處,加倍的刺痛讓他得以清醒。
“早知道就帶傘了。”
他拔出佩刀,讓雨水沖洗刀上的血汙。而後,他緩緩向天空舉起手中握緊的水晶圓環,任雨水沖刷,濯洗其上那沾染的血汙。洗去汙濁後的圓環潔淨似冰,惹人憐愛。懷瓊抬頭看向天空,感慨萬千。
“老天,你也覺得,我是叛徒嗎……”
回到剛才上山的石臺階處時,他注意到樹下有兩個躲雨的身影,仔細一看正是那對灰狼兄弟。他們被雨水弄醒,只能帶著傷痕倉促在樹下躲雨。看到他們這般楚楚可憐,懷瓊竟有些後悔上山時下手太重。
他朝二者走去。灰狼兄弟顯然記得他的面孔,驚恐得奮力後退。他連忙跟上去大喊:“別怕!我不傷害你們!”
見他們恐懼不減,自已只好跪地俯身以表誠意。這也是野獸間的規矩,而且對於狼犬一類尤其有效。見那對兄弟不再逃竄,他才緩緩盤腿而坐,與他們相隔兩丈遠對視。
“我下手太重,抱歉。可否允許我帶你們前去治傷?”
灰狼默不作聲,只是互相抱緊輕微顫抖。懷瓊似乎預料到這一點,嘆了口氣。說的也是啊,先是差點把他們打得瀕死,不足一日就說給他們治傷,換誰都會覺得有詐不可信。正僵持著,身後喊叫聲傳來。
“懷瓊君,你慢些等我!”
懷瓊轉身望去,是剛才那個叫仲簡的男子。此時此刻,懷瓊才肯耐下心來端詳這人的模樣。初次見面的時候,自已甚至分不清這是狼還是狐還是豺,反正這幾個長得都挺像的嘛。現在仔細看,確定是狼,還是個黃毛中原狼。怎麼到處都是狼啊,狼就這麼容易化人形嗎,懷瓊心裡嘀咕著。
“不離開此山,你來找我做什麼?另外,多謝你出手相助,我得能夠脫身。”
“我……”仲簡低下頭,“懷瓊君,我一直敬仰你,不嫌棄的話,留我在身邊做侍從吧,我已無處可去。我知道自已曾助紂為虐,應得的懲戒,我甘願接受。”
唉。懷瓊嘆了口氣,看上去似乎有難言之隱。“我習慣了獨來獨往。更何況,我現在如同草芥,已無本事讓人陪同。”
仲簡不顧雨水沖刷,抬頭看他,滿是悲憤情緒。“懷瓊君吶!我知道你緬懷那些先輩,瑛、叄甫他們,可是,明明還有鮮活的後生,包括我,還在經受數不盡的苦難,你為什麼不多看看我們,帶領我們走向安寧生活呢……”
“我嗎……我早已不配。”懷瓊搖搖頭,“我可以,先問問你的名字嗎?”
“……餘仲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