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明亮寬敞,紫檀木傢俱,繁麗華貴的地毯,處處裝飾著流蘇,綴以珍珠瑪瑙,亦或罕見的琉璃。

少女躺在美人榻上,修長的雙腿搭著倚枕,百無聊賴地翻閱著一本鬼市話本。

香菸嫋嫋,縈繞著芳馨的果木香,綃紗簾內的人輕動,少女趕忙放下話本,掀開柔涼如水的紗簾,撞進一雙澄澈懵懂的眸中。

“你可算醒了。”姜韞姿彎唇笑笑,坐在床沿,溫柔地撫了撫衡夕的額頭,“你都不知道,昨晚你被送來時,整個人燙得像小火爐一樣,嚇死我了。”

衡夕趴在床上,胸口處墊著一隻軟枕,後背的痛楚很快便將昨晚的記憶喚醒。

“我在你房中睡了一夜?”

姜韞姿努嘴點頭:“是段庭林送你來的。”

衡夕猛地一怔,耳垂都紅了,她昨晚昏倒前,只記得素瑤在身邊,“素瑤呢?”

“她受了傷,我讓谷秋帶她去休息了。今早她非要來守著你,被我轟回去了。”

衡夕點點頭,素瑤沒事就好。

姜韞姿蹲坐在腳踏上,雙手枕在床沿,鼻尖貼著衡夕的,笑道:“我問段庭林,為何那麼晚還會出現在勇毅伯附近,你猜他怎麼說的?”

衡夕嬌羞地搖頭。

“他說,看吳霜的樣子就像是會耍陰招的人,勇毅伯又恰好在這關鍵時候去了江州,他放心不下你,一整晚光圍著勇毅伯府打轉了。”

衡夕糯糯的:“還算他有先見之明。”

姜韞姿一歪頭,眸子清亮:“素瑤偷偷告訴我,這次多虧有段庭林出現,否則她抱著昏迷的你坐在那大街上,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

“是他,扶我來的?”

姜韞姿一撇嘴:“你昏迷不醒,身子軟得像爛泥,怎麼扶?”

說罷,故意晾了衡夕一會兒,然後才不疾不徐地低聲補充道:“一路抱著你來的。”

衡夕將臉扭向另一側,嘴角很難壓。

姜韞姿笑出聲,由衷為衡夕感到開心,“你又不生他的氣了?哪怕他是個腳踏兩隻船的混蛋也沒關係了?”

衡夕立刻轉過來激動道:“他沒有腳踏兩隻船,他才不是那種人。”

姜韞姿故意摸著下頜做沉思狀:“哦,可是某人那日在酒樓喝得爛醉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你還——”

她急剎住要打趣的話,險些沒把住門。

“我還怎麼了?不就是罵了他幾句,誰讓他不知道分寸的,哪怕是蕭世子讓他陪衡霓,他也不該和衡霓笑得那麼開心,我就是心眼小,我就是吃醋。”

姜韞姿連忙聲聲稱是,把引向酒樓的記憶飛快趕走,“夕夕,衡霓到底怎麼摔下去的,吳氏那張嘴,只用了一天,差點讓全城都知道是你推的衡霓,言之鑿鑿。”

衡夕沉下臉,“我沒推。”

姜韞姿攬著衡夕的肩,“我當然知道你不會推她。是她自己不小心的,還是,故意的?”

不是姜韞姿存心惡意揣測,實在是有前例在先。

十二歲的衡霓曾故意用簪子劃傷自己的手臂,誣陷是衡夕嫉妒她才對她下手的。

若不是姜韞姿那日在勇毅伯府恰巧目睹這一切,她死也不願相信這世上真有人會對自己下那般狠手。

見衡夕不吱聲,姜韞姿已猜出大概經過,她不解的是:“這次又是因為何事?她就不怕死嗎?”

其實姜韞姿真正想問的是,究竟什麼事讓衡霓那麼憎恨衡夕,恨到不惜用命換她下輩子不得安寧。

但姜韞姿不敢明說,怕會傷到衡夕。

“蕭以青。”衡夕靜靜的,“因為她懷疑蕭以青喜歡我,就像我懷疑她和段庭林那樣。”

姜韞姿絞盡腦汁也難以理解:“就為了個男人?”

衡夕木著臉:“或許她有更深的奧義吧,反正我不懂。”

姜韞姿十分贊同,“我也是不懂。”

話鋒又是一轉:“不過,我娘說,除非你能成為你指手畫腳那個人,否則我們永遠沒有資格對別人的任何行為做評判。”

或許轉換立場和身份,自己的行為會更瘋狂,更讓人難以理解。

衡夕默了默,想起那日衡霓的狀態,已經很明顯瀕臨崩潰,可衡夕居然還是一直在冷血地刺激她。

說不自責是不可能的。

“阿韻,你看著我,你覺得,我像紅顏禍水嗎?”

姜韞姿差點被滑進嗓子的糯米糕噎住,“你說什麼?”

衡夕坐起身,認真道:“衡霓說我總是勾引別人,徐立清,蕭以青。我在想,會不會因為我的長相,不太正派。”

有個詞為天生媚骨,話本里的極致配置,現實裡的萬人唾棄。

衡夕自小的經歷不算順遂,她現在有足夠的理由懷疑,一切皆因這張臉而起。

姜韞姿沒忍住咯咯發笑,前仰後合很是開懷,“夕夕,哪有說自己是紅顏禍水的,咱們可沒有禍國殃民的本事,還是別給自己瞎扣高帽子了。”

衡夕不知道,自姜韞姿接觸鬼市話本起,所有驚豔絕色的女妖,勾魂奪魄的豔鬼,她都會想象成衡夕的臉。

濃妝豔抹的衡夕,值得一切描繪美的詩詞。

可姜韞姿也深刻地記得孃親說過,衡夕的美豔需要強大的家世和鋒利的性格保護,否則只會淪為男權的玩物。

衡夕雖有後者,可偏偏前者最重要。

很顯然,衡夕自己也意識到,長得過於妖豔美麗,也有致命困擾。

姜韞姿不想加深衡夕的困擾,人生在世,開懷一刻是一刻,笑到就是賺到。

可衡夕實在笑不出來,“如果我嫁了人,處境會不會變得稍微好一些。”

姜韞姿撐著下頜,認真道:“你開始想嫁給段庭林的事情了?”

衡夕心虛不已,“反正勇毅伯府我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又回不了宛陵,眼下,只有嫁出去一條路。”

姜韞姿一針見血:“迫在眉睫的是逃離勇毅伯府,嫁給段庭林不過是一種迫於無奈的手段。”

衡夕垂下頭。

雍都城寸土寸金,衡夕就算砸盡孃親的全部嫁妝,也難以自立門戶。

而且自立門戶就等於和勇毅伯府斷絕往來,連最後一層薄薄的保護都失去,衡夕怕自己很容易死翹翹。

所以即便是嫁進小門小戶,也至少是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

仗著太后賞的公主侍讀身份,總能博得幾分尊敬,也不至於在後宅太難堪。

“可段庭林會傷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