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伯宴很快就被花色各異的狸奴團團圍住了。
其中一隻大膽的,直接朝封伯宴的腿撲了過去,被封伯宴驚恐地揮下去後,不但沒有炸毛,反而躺在地上翻起肚皮。
衡夕想起封伯宴開門時落下的那團詭異綠屑,現在她總算知道是何物了,非毒非蟲,而是貓酒。
顧名思義,那是一種讓貓聞了如痴如醉的玩意。
有一隻小貓打頭陣,剩下一團團都接連朝封伯宴撲過去,叫聲軟糯粘人。
衡夕甚至不敢想象自己被這麼一團小東西圍撲,心會不會融化掉。但封伯宴卻被嚇得連連後退,甚至腿軟到仰跌在地。
他嘴裡唸唸有詞,像瘋了一般拼命揮開跳在他胸口和胳膊上的狸花。
甚至連滾帶爬地躲到了角落。
衡夕確實邪惡地遲鈍了片刻,她沒料到封伯宴真能被這些東西嚇成這慫樣。
她走近後一隻只拎開那些小貓,可被她推開的小貓轉眼又會鍥而不捨回到封伯宴身上。
“衛將軍,你沒事吧。”衡夕確實不忍心對小貓們下重手,一雙手又不能同時拎走幾十只,所以問得頗為心虛。
封伯宴瞳孔都渙散了,似根本聽不見任何聲音。
僵著,發抖著,狠狠縮在角落。
衡霽忍不住放聲大笑,“他長得人高馬大,怎麼膽子和芝麻豆一樣大小。”
衡夕瞪了一眼衡霽,“過來幫忙,再說風涼話,你就一輩子待在這兒,我不帶你回去了。”
衡霽不情不願,正要抬腳挪過去,三層樓東一扇封死的窗被人從外拉開,露出天光。
突然的大亮刺得衡夕有些不適應,一個不留神,封伯宴已從她眼皮子底下溜走,狂奔向樓梯,直往那扇窗去了。
“衛將軍!”衡夕看他模樣瘋癲,好像已經失了神志,提起裙襬極力跟在他身後,卻在踏上最後一層階梯時,親眼看著封伯宴毫不猶豫地從窗臺上一躍而下。
“衛將軍!”
那一剎那,衡夕感覺到整個文騰閣都在傾斜崩塌。
胸口猛然堵死,一絲氣息都送不出去。
僵了兩息後,她狂奔至窗前,視線中,封伯宴瘸腿斷臂地爬上馬背,猛踹馬腹,疾馳而去。
“阿姊!你別跳,你千萬別跟著跳!”衡霽跟隨上來,緊緊抓住衡夕的手臂。
衡夕顧不得他,轉身狂跑下樓,閣門已經開啟了,她跑出去時,連封伯宴一片衣角的影子都捕捉不到了。
他那神魂顛倒的狀態,加上從三樓摔下的傷,即便僥倖能一直穩在馬背上,也極有可能連馬帶人撞牆墜湖。
“衡姑娘,救出你弟弟了?”
扶戈派回城的人找到應鴻雪,說明了原委,他便馬不停蹄地趕到這文騰閣來了。
萬幸,衡霽命大,人是全須全尾的。
衡夕奔向應鴻雪身後的紅鬃馬,乾脆利落地翻身上馬,“應大人,煩請送衡霽回勇毅伯府,衛將軍受了重傷,我得去找他。”
封伯宴是因為她的家事才被騙到這裡來的,她哪怕還存有一點良心都不能扔下封伯宴不管。
話音還未落,已重重一夾馬腹,往封伯宴失智離開的方向追去。
應鴻雪還納悶呢,人救出來了,封伯宴怎麼不見了。
“衡姑娘,你小心點,若是摔了跌了有個好歹封伯宴不會輕饒我的!”應鴻雪扯著嗓子喊,但估摸著衡夕耳邊全是風嘯,是根本聽不見的。
衡霽愣在閣門口,略帶鄙夷地盯著應鴻雪。
這位大哥怎麼看都不是正經人。
“過來,我問你,和你家阿姊一起來的那位將軍呢?”
衡霽嗤笑一聲,“什麼將軍?我沒見到。總不能是怕貓的那個膽小鬼吧。”
應鴻雪鳳眸一凜,“貓?!”
他衝進閣內,眸光四掃,近百隻花色各異的貓,有的還在因適才聞了封伯宴身上的貓酒屑而翻肚皮打滾。
“畜牲。”應鴻雪狠狠咒罵了一聲。真夠陰的,這麼多貓,老封肯定嚇得膽都碎了。
也難怪衡夕會那麼急切地追出去。
他眺向衡夕離開的方向,早已沒有二人身影。
“我送你回家。”
應鴻雪牽起衡霽的手,抬眸睨了一眼文騰閣的簷角。
這筆血賬,他遲早替老封清算。
天際飛過一片鴻鵠,玄衣滾金邊的公子輕敲手中墨扇,笑望向身側侍衛懷抱中的雪白狸奴,探出指尖輕輕逗弄它。
小傢伙軟乎的肉墊一下下拍在玄衣公子的手背上。
“世子何不直接殺了他。”侍衛不解道。
蕭以青眸中閃過深惡之色,侍衛立刻將懷中抓傷蕭以青的白貓從三樓扔下去。
白貓摔落後立刻奔向荒草叢中,舔舐傷口。
“殺了無趣。”
封伯宴狂妄自大,這些年蕭以青有無數機會能置他於死地,可他沒有。
殺一個衛將軍不難,難的是怎麼吞併封伯宴的兵權。
蕭若捨不得封伯宴這塊對外的“招牌”,留著他無非是想用他的聲名震懾潛在外敵,但封伯宴功高震主,蕭若早已忍不住暗戳戳架空封伯宴和應家。
這是個機會,侵蝕西北二十萬大軍最好的時機。
“況且,讓衡姑娘見見我們衛將軍與以往截然不同的一面,不是很有意思麼。”
能孤身殺掉三隻猛虎的男人,野性磅礴,自然會吸引小姑娘。
可害怕幾隻肥貓的男人卻截然相反,那種懦弱膽子的龜慫模樣,足以打碎他之前費力攢存的英勇形象。
他即便再不可一世,在幾隻貓面前,就連十歲孩童都敢鄙視他嘲笑他。
蕭以青既已窺悉他此弱點,就有自信能捏住他一輩子。
_
“一隻貓都看不住!”
“你說,它抓傷你弟弟的時候,你為何不阻止它?為何不打死它?”
……
“喜歡貓,那你就在這裡,好好陪它的屍體!”
漆黑逼仄的狹室內,伸手不見五指,刺骨的冰冷延著肌膚一寸寸蔓延。
濃烈刺鼻的血腥味從鼻尖鑽入胃,鑽入心肺,一天天一夜夜過去,腥味不減反增。
他吐到連膽汁都反了上來。
仍然看不見一絲光亮。
有個聲音在大喊“我錯了”,可下一息卻又被他扼殺在心底。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沒有錯,也不會屈服於這折磨。
哪怕他已能幻聽幻視,看到有無數只被父親虐殺的貓血肉模糊地朝他撲過來。
那一年,他七歲。
身體冷得發紅發紫,胃裡餓得如絞如燒,腦子裡緊繃的那根弦也像要斷掉,貓的慘叫聲不絕於耳,視線裡填滿被父親剝去皮毛血肉模糊的貓屍。
可他不求暖,也不求熱食,甚至不求貓屍遠離。
只盼一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