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哥哥,你能不能抽空去看看母后,她為你受傷的事偷偷哭了好幾次,想見你又不忍心召見你。”
玉華糾結半晌,打了幾遍腹稿,才將這番話說出口。
母后有多疼封伯宴,旁人或許是道聽途說,可玉華有資格說她有多切身的體會。
從小到大,玉華眼裡的母后只為兩個人哭過,慘死的姨母,以及稚氣未脫就被舅舅帶進硝煙和戰場的這位表哥。
表哥受傷輸陣的訊息傳回雍都,母后人前無事,躲起來偷偷哭,等表哥連奪敵軍主帥首級的振奮訊息傳回,母后還是哭,不過是在滿朝慶賀聲中撐著笑大聲地哭。
可等真的相見,母后和表哥之間,從來也是所言寥寥。
玉華縱使再驕橫,也知道心疼像個鐵打兵人似的表哥,更心疼為表哥操碎了心卻不肯講隻言片語的母后。
自然,對這兩位性格極為相似的姨甥,玉華更多的是害怕和畏懼。
“會的。”對滿桌或素或甜的寡淡菜品,封伯宴只覺難以下嚥,拾起玉著,又果斷放下。
玉華得到肯定回答,糯糯點頭。表哥肯去就好。
“不合衛將軍口味嗎?”蕭以青一壁雲淡風輕地看似照顧封伯宴心情,一壁無比自然地將桂糖慄粉糕移近至衡夕面前。
這一舉動妙就妙在,它就是明晃晃的挑釁。
——可是衛將軍請看,偏合衡姑娘的口味。
封伯宴琥珀似的眸子凝結幽微暗光,自衡夕微鼓的雪腮挪向虛空,語氣不耐:“胃口小,吃不了。”
應鴻雪被美食哄出的滋滋笑意緩緩僵住,左瞄右瞥,氣氛為何突然這樣?
“宴哥哥,你吃一些吧。”玉華從蕭以青另一側繞至封伯宴身邊,壓低聲音俏皮道:“沒有毒的,我替你試過了。”
封伯宴睨著玉華夾來的春餅,眼皮微跳。
“吃一點吧。”玉華嗓音嬌軟,小心翼翼戳了戳封伯宴的胳膊。
真是比石頭還硬,她指尖都疼了。
“公主不用管他,”應鴻雪吊高嗓門,“這傢伙前日說錯了話,正罰自己絕食。”
玉華懵懂眨眼,“宴哥哥會說錯話麼?”
即便說錯了,誰敢說他錯?
應鴻雪這癲公除外。
“當然了,人家好心好意為他,他跟人家說什麼一筆勾銷老死不相往來。該他追悔莫及。”
玉華聽得發懵,入耳的每個字都認識,連起來愣是一句都不懂。
衡夕垂眸不語,可卻心知肚明應鴻雪字字都在戳她的脊背。
那日,不是說好以前的事一筆勾銷,怎麼突然又後悔了。
上位者的臉,果然說翻就翻。
可她明明都豁出命了啊,還不能抵消咬他的那兩口惡債嗎?未免太貪心太小心眼了。
“這世上,竟有值得衛將軍絕食之人。”蕭以青曖昧地勾了勾唇。
衡夕只覺耳廓一縷似有若無的暖風,這話聽來著實彆扭,好似她和封伯宴之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舊情。
“世子風流慣了,心胸廣闊,對哪家姑娘不是一視同仁?自然不懂這心眼小的苦。”
應鴻雪暗戳戳地罵他沾花惹草風流成性呢,蕭以青豈會聽不懂,卻只是低眸淺笑。
衡夕難得聽到應鴻雪講一句她中聽的話,封伯宴要是能有蕭以青一半明事理就好了。
“衡姑娘,吃得開心麼?”蕭以青忽道。
衡夕點頭,“自然是開心的。”
蕭以青溫柔一笑,恰似滿月柔輝,“我瞧著也是。”說著,虛指衡夕的唇角。
那裡宿了一小粒慄粉。
衡夕自知失態,捻出手帕輕輕拭了拭唇角,“見笑了。”
蕭以青不以為意,捏住帕角,在衡夕驚恐後撤時一攬她後背,笑意不明,聲低如蠅,“我可助姑娘擺脫糾纏。”
衡夕不明所以,但也沒再抗拒,任蕭以青隔著帕子點擦她小梨渦的位置。
“多謝世子。”衡夕無奈乾笑,這,這就能讓封伯宴不記仇了?就能擺脫糾纏了?只怕是痴人說夢。
應鴻雪覷了一眼封伯宴的臉色,還好,沒綠。
就是有些黑沉沉的。
用完膳,應鴻雪還想拉著封伯宴教玉煙騎馬,順道緩和緩和他和衡夕之間那已然結冰的關係。
但這次,即便應鴻雪使出渾身解數,封伯宴還是離開了。
馬車駛動,封伯宴一身無處排解的怒氣,沉聲道:“你日後若再敢提她心悅我之事,我定揍得讓舅父認不出你。”
應鴻雪心裡一咯噔,霎時連涎水都不敢嚥了。
玩,玩脫了。
可是不對啊,應鴻雪心一橫,梗著脖子道:“你為何生氣?人家如你所願不再獻你殷勤,你憑什麼生氣?”
封伯宴攥緊拳,指骨節節作響,猛地一攬應鴻雪的脖子。
只差一寸,應鴻雪的鼻尖就重重磕上了車座。封伯宴的手勁如鐵,壓得應鴻雪動彈不得。
“你還敢說。”
應鴻雪知道掙扎無用,乾脆趴下去,“我還不知道你?你若當真不願見衡姑娘,我便是有十頭牛的力氣,只怕也挪不動你分毫。”
封伯宴心思被戳破,惱羞成怒地加重力氣。
應鴻雪連聲討饒,“衡姑娘今日是故意氣你呢!再信我一次,是親兄弟就再信我最後一次!”
封伯宴厲聲:“還敢耍我?”
“我何時耍過你?是你自己硬要作。人家姑娘為了你連命都豁出去了,結果你轉頭跟人家說你半點都不領情,假若你是她,你不氣不慪,不恨自己一廂痴情餵了狗?”
封伯宴氣笑了,“拐著彎罵我?”
應鴻雪小心翼翼順他炸開的虎毛,“我我我,我是狗。不不,蕭以青最是條狗。他看出衡姑娘和你鬧彆扭,故意那樣氣你的。要我說,趁現在衡姑娘的心沒寒透,你哄一鬨人家就消氣了。”
封伯宴沒言語,應鴻雪趁此從他的魔爪下退出來,保住一條小命。
“氣你,恰恰證明她在乎你,人姑娘和你鬧脾氣呢。”
應鴻雪撫了撫脖子上的掌印,任馬車內陷入一種微妙的沉寂。
良久,他操心道:“話說你懂不懂怎麼哄小姑娘啊?”
封伯宴端坐如鐘,氣沉丹田:“不懂。”
應鴻雪輕笑一聲,這傢伙,明明心動了,嘴比石頭還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