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夕腸子都快悔青了。
多管閒事,惹禍上身。她實在不該這麼愚蠢。
封伯宴像無事之人,兩步上了馬車,冷冷一喚:“上來。”
衡夕澀生生鑽進去,縮在角角里。
沒走出幾丈路,封伯宴猛地咳出一大口血,剛毅的一層偽裝霎時如泡沫,碎得無影無蹤。
他仰靠著,明明虛弱得要暈過去,眼神卻還銳利深邃無比。
衡夕憋了半天的情緒再也抑制不住,大顆淚滴珍珠似的掉,她默不吭聲,但卻手忙腳亂。
封伯宴這次沒推拒衡夕遞來的手帕,任她為自己擦拭嘴角和胸膛的血漬。
“哭什麼?”封伯宴折斷插在右臂上的箭桿,眉微蹙。
衡夕咬緊下唇,弱弱搖頭。
她只是受了驚嚇,十八年安穩無虞的小意日子,像小船似的撞上封伯宴這座龐然的海市蜃樓,撞碎了她的認知。
天翻地覆的滋味並不好受,她一時不知該怎麼走下去。
封伯宴握住衡夕的手腕,她正將手帕仔細掖在他被血浸溼的衣襟下,柔柔的,周身縈繞如玉般沁人的溫柔。
應鴻雪的話,衡夕醉人的酡紅,乃至她為他射殺猛虎時的奮不顧身,都讓封伯宴從心底開始慌亂了。
“何時學會射箭的。”他輕輕鬆開衡夕,自己抬手整理手帕。
小姑娘手指香香軟軟的,擦過他胸膛,莫名勾得人煩躁。
“去年。”和姜韞姿一起學的,是義母的意思。
“準頭不錯。”
衡夕一愣:“衛將軍不用哄我開心。”
七箭射偏四箭,還差點插在封伯宴身上。
他管這叫準頭不錯。
“我沒那閒工夫。”封伯宴闔上眸子,強壓竄動不止的燥意。
衡夕見他疼得額頭輕覆一層薄汗,乖乖閉嘴,默默腹誹。
沉默良久,封伯宴冷冷開口:“今日之事,以後不必再做。”
他孤寡慣了,強硬慣了,不善應付嬌滴滴的女娘,更不知該如何回應衡夕這一腔孤勇的喜歡。
不如趁早斷了她的心思。
衡夕也不是閒的沒事非要討好封伯宴,只是,“我前兩次多有得罪衛將軍,只想盡心盡力彌補。”
否則,他一個不高興,整個勇毅伯府都得跟著她遭殃,豈不造孽。
“本將軍不是小肚雞腸的人,”封伯宴頓了頓,“你日後不許再找如此蹩腳的理由。”
找理由?衡夕一頭霧水,她哪裡找理由,明明是誠心實意的。
只不過是誠心實意地害怕封伯宴而已。
既然封伯宴親口說了他不會計較之前的事,壓在衡夕心口的大石頭終於可以落下了。
蕭若派來的太醫半路追上馬車,三兩下剪開封伯宴的衣,露出他壯碩的後背與虯根似的右臂。
野性粗獷。
衡夕別過頭,極為扭捏,眼神根本無處安放。
“回家吧。”
得這句恩准,衡夕如蒙大赦,萬謝衛將軍,提起裙襬走下馬車,毫無留念之意。
太醫瞥見封伯宴的眼神依依不捨地跟隨那抹倩影,小心翼翼道:“衛將軍這是怕姑娘擔心?”
封伯宴輕掃太醫一眼,嚇得他縮緊脖子連連乾笑。
下一息,一直強撐門面的封伯宴仰靠著馬車,緩緩昏迷過去。
太醫瞧他這傲骨嶙峋的模樣,不由得心生佩服。這世上居然有人能控制自己的意志到將昏迷掩飾得像小憩。
當真是天生的孤狼王。
此事不脛而走,封伯宴本就嗜殺的威名又添一道鐵證。權勢上滔天,心理上變態,這樣的人存在,就好像雍都上空無形中籠了一層厚不透風烏雲,壓得人喘不過氣。
姜韞姿聽聞了一些令人摸不著頭腦的傳言,忙不迭趕至勇毅伯府。素瑤說衡夕回府後就睡著了,噩夢不斷,囈語連連,頗惹人心疼。
瞧姜韞姿的注意力都有衡夕微腫得臉頰上,素瑤又補充道:“腫已消過了。”
“也不知到底生了何事,雍都里人人一套說辭,一會兒說衡夕幫那殺神殺老虎,一會兒說衡夕差點誤殺他。”
素瑤略一沉吟,篤定道:“姑娘不會殺人,定是有人想借衛將軍之手傷害姑娘。”
殺神只是被傳得可怕,極易讓人忽略他智勇雙絕的本色。
但凡封伯宴是個沒有頭腦的易怒草包,姑娘早就死在別人的陷害之下了,不可能平安回府。
衡夕被夢裡張著血盆大口朝她撲過來的老虎嚇醒,躲進姜韞姿懷裡小聲啜泣良久。
姜韞姿輕輕愛撫衡夕薄如柳葉的背,低聲咒道:“怎麼甩不開這殺神了,去杏園倒黴碰上他,都當了公主侍讀,還是能被他纏上。”
衡夕弱弱地解釋,這次真是她主動沒事找事去幫封伯宴的。
“我就是,不忍心看他被老虎吃掉。”
又或者說,她不忍心看他死在容有則昭然若揭的陰謀裡。無論是誰因為母親的遺物死於虎口,都令她心痛。
倘若是她孃親生前視若珍寶的遺物被扔進鬥獸場裡,哪怕知道下場是死,她也會毫不猶豫地跳進去。
別人或許不能理解。
可同樣幼年喪母的衡夕,偏偏與之共情了。
雖然事後也很後悔。
姜韞姿自然是不能理解的:“你當真當著聖上的面,奪了沛國公世子的弓箭,連射七箭?”
衡夕弱弱點頭。
“就為了封伯宴?”
駕前失儀,掉腦袋都不為過。衡夕居然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我以後再也不這麼衝動了。”衡夕這話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那一刻真的不像她自己。
“當然了,”姜韞姿拍拍衡夕柔嫩的小臉蛋,“心疼男人沒有好下場的,尤其是那麼可怕的男人,你若忍不住,下次見到他,一定繞著走。”
素瑤也道:“姜姑娘說的不錯,不管衛將軍人之如何,是否真如傳聞,姑娘為他失了理智,甚至在駕前失儀,是該警醒。”
左右夾擊,衡夕無比弱小,只能拼命點頭:“繞著走,我一定繞著走!最好再也見不著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