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躍動,一室靜謐。

繡著吉祥團花紋的蓋頭擱置在桌面,兩個緊挨在一起的酒杯已然空了,仍能聞到令人沉醉的酒香。

聆音洗坐在梳妝鏡前,等待宮遠徵為自己拆下頭冠和髮飾。從銅鏡裡可以看到宮遠徵彎著腰,眼睛一眨不眨,與緊緊盤起的髮髻做鬥爭。

這樣專注的神情,溫柔的動作,最常出現在他擺弄草藥的時候。

宮遠徵一連拔下十幾根用來固定鳳冠的短針,才取下鳳冠。拿在手裡掂了掂,份量不輕。

“這鳳冠我都覺得重,難為你頂了一天。”

他又拿起梳妝檯上的木梳,捻起一綹頭髮,慢慢梳順。聆音的頭髮生得好,垂在腰間,如同一匹上好的錦緞,柔順又有光澤,梳齒輕易地從頭滑到尾。

聆音把花鈿,耳墜,頸鍊取下,訴苦道:“還真不容易,這一天下來,不僅頭皮痛,脖子還酸。”

梳好頭髮後,宮遠徵又給她按摩肩頸。

過後,聆音換下繁瑣的婚服,洗淨妝面出來,就見宮遠徵穿著貼身的寢衣,坐在床上等候,手裡把玩著一個漆雕木盒。

“看什麼呢?”

柔軟的被褥陷下去一角,聆音坐了下來。

宮遠徵看過去,朦朧光影中,身穿緋紅色衣裳的姑娘笑意盈盈地看著他,肌膚如珍珠一般光潔白皙,說不出的明豔動人,讓他移不開眼睛。

宮遠徵把手裡的東西遞給她,“送你的。”

“什麼東西,這麼神秘?”

聆音接下,拉住鎖釦向上撥,咔噠一聲,木盒被開啟,露出一對異常眼熟的玉佩。原本殘缺的玉佩,已經與另一塊嚴絲合縫地拼接在一起,彷彿天生契合。

聆音拿起玉佩把玩,眼裡充滿了驚喜,“怪不得前段時間你老躲著我,是怕我發現玉佩不在了吧?”

常言道金有價而玉無價,一模一樣的金子好找,但不產自同一塊料子的玉,品質也會相差十萬八千里。能做到如此貼合,一定費了不少心思。

見她喜出望外的樣子,宮遠徵獲得了極大的滿足感。在她明媚的笑容面前,所有辛苦都變得不值一提。

宮遠徵今天喝了不少酒,現在酒勁上來了,頭有點昏沉,索性仰面躺在她腿上。

“是啊。你不知道我那些天忍得有多難受,想見又不能見,只為了給你個驚喜。”

“辛苦你了。”

“做工不難模仿,但相同的料子可遇不可求。”宮遠徵轉動那顆點綴的玉珠,說,“尤其是魚嘴裡這顆紫翡,百里難尋其一。我派人在各地足足尋了三年,才找到一塊質地相差無幾的料子,總算趕上了婚期。”

聆音點頭,“難得的是心意。這塊對玉佩對我來說意義特殊,它代表著父母對我的珍愛和祝福,現在,又多了另一層含義。”

聆音捧著他的臉,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給你的獎勵。”

在她想要抽離的時候,宮遠徵手放在她後頸上一用力,把她帶向自己,加深了這個吻。

這個令人意亂情迷的吻持續了很久,宮遠徵才放開她。聆音紅著臉,努力平復紊亂的心跳和呼吸。

宮遠徵注視著她的眼睛,“以後,不會再讓你有遺憾了。”

“我也不會讓你孤單了。往後的幾十年,三餐四季,都有我陪你。”

宮遠徵突然翻身把她壓在身下,“雖然我很樂意和你秉燭夜談,但今天不行。時候不早了,我們還有正事沒做……”

他一把扯下紗帳,遮住了裡面的風光。

聆音被他親得身子綿軟下來,根本無力阻止他在自己身上作亂的手。

宮遠徵的手指靈活地解開她後背的繫帶,而後清楚地看到她左邊鎖骨下方一塊紅色的蝴蝶狀胎記。

“原來……蝴蝶在這裡。”

一聲輕笑過後,輕柔中帶著癢意的東西落在她胸口,像蜻蜓的尾巴點過水麵。卻如同點燃了燎原的火,激得她忍不住顫抖。

宮遠徵親了親她的脖子,安撫著她,“別緊張,還沒進入正題呢……”

龍鳳喜燭噼啪燃燒,徹夜不息。仔細聽,似乎還混雜著一聲聲交錯的,難以抑制的喘息。

窗外,嬌豔欲滴的花朵沾染上了寒夜的霜露,羞澀地低下頭。

……

落日餘暉散盡,天色暗了下來,無數半明半昧的星星點綴了夜空。街市上排排燈籠明光鋥亮,節日的氛圍濃厚。

又是一年七夕,集市上舉辦了大型廟會,人們聚在一起放河燈,結緣。心意相通的男女還會交換信物,祈求牛郎織女的庇護和祝福。

漸漸的,空曠街道被填滿,遊人如織,不留一點空隙。

“我們這樣偷溜出來,真的沒問題嗎?”

“有我在,你怕什麼,放心大膽玩就是。”

“近幾年宮門還算太平,不用像以前一樣嚴防死守,偶爾放鬆一下出不了大問題。而且,離開前我和哥打過招呼了,有什麼事他會替我們兜著。”

“也是,那我們就安心逛了。”聆音點點頭,眼睛被燈光照得亮晶晶,她興奮地掃視街道兩邊小攤上售賣的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

人流中不乏玩鬧的孩童,一夥人手拉著手像脫韁的野馬橫衝直撞。

宮遠徵的新奇感逐漸變淡,甚至有些後悔。他小心提防著每一個可能會衝撞到聆音的人,用手臂牢牢護著她,才避免被擁擠的人流衝散。

“早知道這麼多人……”

見到聆音像只撒歡的馬駒,這裡看看,那裡逛逛,什麼想收入囊中,興致勃勃的樣子,他把後半句話嚥了下去。

罷了,只要她高興,沒什麼是不能忍受的。

在他出神的時候,聆音已經在各類小攤上付錢付得不亦樂乎了。

想著宮遠徵是第一次出宮門,她便每樣買了兩份,蜜餞,糕點,糖人,泥人,擺件……沒一會兒,兩個人的手裡已經塞得滿滿當當。

注意到她的目光一直流連在一串串晶瑩剔透的糖葫蘆上,眼睛裡寫滿了渴望,宮遠徵遲疑道:“山楂性寒,你現在……”

聆音戀戀不捨地收回視線,往嘴裡丟了顆酸杏幹,唉聲嘆氣:“最近胃口欠佳,就饞一口酸的。”

“都說酸兒辣女,紫商姐懷小魚的時候就喜歡吃辣,想來有些道理。”

小傢伙在她肚子裡已經安家兩個月了,十分乖巧,從來不鬧騰,以至於她一直沒什麼反應。若不是宮遠徵有給她把脈的習慣,也許到現在都發現不了他的存在。

倒是宮遠徵比她還要緊張。

宮遠徵理了理她跑亂的頭髮,“男孩女孩都好,這孩子是個懂事的,知道心疼你。”

聆音的身體被他調養得很不錯,胎象也很穩定,這樣下去,生產時也能少受些罪。

“調皮一些也好,我們的童年都有各自的辛酸苦楚,我只希望我們的孩子能夠自在無憂地長大。”

宮門的下一代不會活在恐懼的陰影裡,也不必壓抑自己,逼迫自己成長。稚嫩的肩膀不需要承擔過多的壓力,可以盡情地在太陽下奔跑,玩耍,做一隻快樂的鳥兒撲向父母的懷抱。

溫和又有力量的話音落在宮遠徵的耳中,戳中了他心裡最柔軟的地方。這是每一個宮門人的信仰。親人慘死,家破人亡,是永生難以磨滅的痛苦。他們流了那麼多的血淚,不就是為了避免後代再次經歷這些嗎?

“不過,這些都要建立在能保護自己的基礎上。”

聆音十分贊同,“沒錯,過硬的實力才是安全感的來源。”

宮遠徵叫住了一個扛著糖葫蘆從面前走過的老人,挑選了最飽滿的一串遞到她手裡,付了錢。

聆音挑眉看他,“不是說不能吃嗎?”

“適量。”

聆音忽然踮起腳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給你的獎勵!”

宮遠徵壓住自己上揚的嘴角,裝作不滿意地點點自己的唇,暗示的意味十足。

“得寸進尺,不幹!”

聆音咬了口糖葫蘆,往前走,還沒走兩步被身後人攥住手腕拉了回去。

宮遠徵咬住她的唇瓣,舌尖頂了進去,與她交換了一個纏綿的吻。

“嘶,酸——”

外層的糖衣融化後,酸味在口腔裡瀰漫,宮遠徵的臉皺成一團。

聆音笑得直不起腰,“遭報應了吧,活該。”

宮遠徵捏住她的臉頰,“遭什麼報應,我親自己的夫人,天經地義。”

看到周圍人對他們投來調侃的目光,聆音羞得臉通紅,瞪著眼低聲威脅道:“宮遠徵你再不正經,今晚就滾去角宮睡!”

沒想到把人惹毛了,宮遠徵連忙放開手,思考著該如何認錯才能把人哄好。

看到周圍人都拿著河燈往一個地方走去,宮遠徵靈機一動,買下兩盞河燈,拉著她去湊熱鬧。

到了河岸,這裡已經人擠人,熱鬧非凡,卻不顯嘈雜,因為所有人都忙著互訴衷腸,說悄悄話。

蜿蜒的河道變得奇光異彩,各式河燈在水面上晃晃悠悠,承載著人們的期望,順水漂流,宛如浮動的星河。

河堤上栽了好些丹桂,淡紅色的小花親親熱熱地擠在枝頭綠葉間,一呼一吸中滿是濃郁花香。

“月色清且冷,桂香落人衣。是個毓秀的好地方。”聆音低頭撿了幾朵落在裙襬上的桂花,裝進隨身的香囊裡,把香氣封存,讓這段記憶留得更久一些。

他們找了個僻靜的角落,放走了手裡的河燈。兩盞鯉魚形狀的彩繪河燈在水流的衝擊下,時而散開,時而碰撞,最終朝著一個方向飄去。

聆音好奇地問他:“你在河燈裡寫了什麼?”

宮遠徵反問:“你呢?”

“我沒寫,中間的紙條上是空白的。”

“我也是。”

他們所求,基本都實現了。親友安好,大仇得報,想要的人就在身邊,也即將迎來新的希望。

世間事瞬息萬變,雲彩會變幻,日月會更替,星辰也會湮滅,正是因為如此,才要珍惜相聚的時刻,只爭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