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芒在打這個電話之前也猶豫了好久。

畢竟事情牽涉範圍太廣、太複雜,她只知道,盧喻被帶走和在周正凱手底下做事那幾年有關。

但這事其實是存疑的,這兩年某方面勢力打擊力度很大,周正凱眼精,早就洗白脫手,照理說再怎麼查也不會查到他頭上,如今還在猖獗的其他團伙就夠他們去打擊了。

但他卻被盯上了,同時被盯上的還有盧喻,甚至盧喻被提到了和周正凱差不多的實權層次。

她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季霄,因為即便告訴了,季霄也無能為力,只能徒增他的煩惱,甚至也許,會引發一系列比盧喻被判刑還要糟糕、不可控的後果。

盧喻把戒指交給她,讓她等季霄回國了還給他的時候,周芒就知道盧喻沒打算告訴季霄。

他打算直接給季霄一個塵埃落定的結果。

周芒也不知道哪種方式更好點,但顯然兩種季霄都受不了。

一種是瞬間鋪天蓋地的刺痛,一種是看著事態走向既定結局的無能為力。

她設身處地地想,如果是她男朋友出事了,她會選擇承受哪種痛苦?

這麼想清楚之後,她就決定給季霄打電話了。

她姑且認為季霄跟她一樣,更願意接受清醒的無奈,而不是混沌的被動。

希望不要因為自己的選擇,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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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浮最近關停歇業,仔細看,某一處包廂卻還有人,雖還放著歌,但眾人表情並不見得多好。

雷子朝外邊瞅瞅,走到凱哥身邊坐下,一口悶下面前放著的酒水。

“凱哥,就讓他在外邊蹲著嗎?”雷子說。

周正凱睜眼看他,似乎不想回答。

雷子也不知道他什麼意思,他起身從包廂門小眼處往外看,發現那孩子還站在那。

剛才已經拍著門叫了很久,此刻靠在包廂門外,似乎喊累了準備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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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哥,為什麼不見他?”雷子問。

“你管這麼多?”周正凱被問的煩了,終於忍不住出聲。

“這大冬天怪冷的,他在外邊蹲很久了。”雷子說。

“放進來又能怎麼樣,盧喻那是有人要搞他,我他媽都因為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周旋出來,你想怎樣?把我再弄進去一次?”周正凱怒吼。

“這次的事情……到底怎……”

周正凱沒回他,起身,出門,把人帶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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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霄坐在了剛才雷子坐的位置,雷子坐在他旁邊,大概也有點心疼這孩子,問他要不要喝點什麼。

季霄說不用。

“為了盧喻的事?”周正凱問。

季霄點頭。

周正凱一點不拐彎抹角,“我直說了,我也沒辦法。”

季霄怔住,一瞬間像沒了方向的海上孤舟。

這兩天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從沒有某一刻讓他這麼清楚自己的年紀,這麼清楚自己的肩膀能擔起幾斤幾兩。

他能想到的人,只有周正凱。

可是現在他還沒開口,人就跟他說,我也沒辦法。

“那你肯定知道因果,凱哥你,能告訴我嗎?”季霄說。

周正凱現在心情有點煩躁,他也才點頭哈腰地,打點了多方,費了大心思才把自己從這個旋渦裡掙脫出來,本來是懶得說的。

但就憑剛才季霄在外邊蹲幾個小時的架勢,他就知道不說這個年輕人不會罷休。

“你知道他在我手底下做過事,你也應該知道我們當年做的事沒多少乾淨,現在上面嚴查,我們運氣不好,恰好查到我們頭上了,事就是這麼個事。”

“那為什麼你們沒事?”季霄說著環視了他們,大概是實在心急,壓根沒注意到這個行為和這個發問有多冒昧。

“這事就是因為他起的,我都洗手多少年了,突然被翻出來,你以為是因為什麼?”周正凱問是這麼問,卻並沒有想等他回答,“他爸和他哥想搞他!”

“狗孃養的兩畜生,當年我就應該看清,怪我,利慾薰心,看盧喻機靈,查了查背景還這麼好用,他當年在外邊鬧什麼事家裡全給他掃得一乾二淨,我還真他媽以為是父慈子孝,有些麻煩的事全都給盧喻處理。後來才知道,那兩狗崽壓根就不是好心幫他處理,而是那會就開始收著證據了,那個時候就在準備今天!”

季霄放在沙發上的雙手都有些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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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哥……我是說盧喻,我不相信他會做什麼十大惡極的事,為什麼要被判那麼久……”

周正凱瞥了他一眼,“你問問肖勁禾跟肖庭去。”

季霄皺眉,“他們可以隨意顛倒黑白,我們這邊,就沒有操作的空間嗎?”

周正凱倒是被他問住了。

看他的表情,季霄知道自己想的是對的,他雖然法律方面不太精通,像這種組織犯罪確實會分層級,領導者、組織者、核心參與者、重要參與者,等等都有不同的量刑,如果肖勁禾可以把盧喻操縱成量刑最重的層級,那他們就只能坐以待斃嗎?

退一萬步講,周正凱又是怎麼全身而退的?

“你有辦法的對吧,凱哥?”季霄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

“你想讓我進去頂他嗎?”周正凱又瞥他一眼。

“我不是這個意思。”

季霄頓了頓又說,“凱哥,你能不能,念在盧喻幫了你這麼久的份上,救救他,他不能坐牢……他明明……他這麼厲害,他明明可以有一個很好的未來,他不能就這樣,沒了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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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凱瞧著他,怒氣也消過一陣。

“季霄,你的家庭情況我也瞭解一點,你一直覺得你爸媽對你不太好,但現在看來還是被保護得挺好,至少跟盧喻比起來是。這事沒你想的那麼簡單。你知道為什麼盧喻最開始願意幫我做事,後來又慢慢要想辦法脫離我嗎?”

“他那會畢竟也只是一個毛頭小子,叛逆地不知天高地厚,以為憑藉那些叛逆可以博得家裡的關注,事實是根本沒人管他,也有可能是故意縱容他越做越過火,甚至來幫我做事。你說的不錯,他雖叛逆,卻也有根尺,知道哪些事絕對不碰,但是這個大染缸進來了,怎麼可能幹淨著出去?”

“盧喻變成現在你見著的這個樣子,是在他大一那年,我們跟另一個幫派起了個並不算大的衝突,但是你敢信,當時居然有人想趁亂殺他,他自己去查了,查完了把自己鎖在房間兩天,再出來,就試圖從我這摘乾淨了,慢慢變成現在這副天天戴著笑臉面具的樣子。”

季霄聽得手腳冰冷。

一直到現在,他才明白盧喻所說的。

但凡不是想弄死自己孩子的父母,他都覺得是稱職的父母。

“是他爸嗎?”

“那次倒不是肖勁禾,是肖庭和他媽,但是你覺得肖勁禾能不知道嗎?”周正凱說。

季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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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凱瞧了他許久,“乾脆給你講完,你去年就跟他在一起,應該知道今天從年初開始他就一直很忙,忙著爭權,但其實最開始他沒想爭,哪個年輕人放著好好的書不讀,要跳到這種漿糊裡,他媽媽那些股份夠他過一輩子了。”

“那為什麼……”

“這又牽扯到另一個勢力方了,是一個姓魏的狗東西帶的頭,他們當年跟肖勁禾一塊把盧家搞垮,佔為己有,現在出了分歧,肖想清盤,他們當然不肯,最順理成章的辦法就是把盧喻推出來,借盧家的名義討伐肖家。盧喻他不得不上,肖可以弄死盧喻,魏當然也可以。”

“盧喻只能選擇賭,賭贏了他可以把兩方都清盤,吃完棋盤上所有棋子;賭輸了就是現在這個情況,一顆被扯爛了的廢棋。”

“你知道我跟你說這麼多想說什麼嗎?”

季霄看他。

“沒用的,這次就是把他搞出來了,他只要搞不過他老爸和他哥,他哥和他爸就能把他搞死,魏那邊估計也看出來了,也撒手不管準備自尋出路。我是可以幫他,但你知道要費多大勁嗎?你以為把一個人周旋出來有多容易?弄出來之後呢?他能回報我什麼?沒有回報我為什麼要費這個力氣?”

“季霄,你爸也做生意,你不會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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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凱說完已經口乾舌燥,猛灌了口水,瞧著對面做的小孩,明明全程只是聽著,就已經臉色蒼白。

這個年紀的人,心思還是太好猜,滿臉的無措。

哪像他們啊,早就知曉‘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的道理,哪能事事都一帆風順,看開了就好。

只要自己沒死,離了誰都能活。

雷子在旁邊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還有沒有辦法,是不是隻要他出來之後能搞過肖家,就可以救他?”季霄說。

周正凱其實是有些煩了,他確實還有一個後招,但覺得不大可能,所以剛才並不想說。

“是不是但凡你能幫上忙,你都會幫?”

季霄點頭,雖不重,卻很堅定。

周正凱瞧了他一會,跟旁邊人說了句什麼,沒一會那人就拿了一份名單過來。

把他甩給季霄。

“其實也沒這麼難,爭權奪勢就這麼回事,一方差一點點就可能落入萬劫不復的境地,我們這邊差的就是這麼一點點。這裡都是擁有一定昌盛集團有效股份的股東,你只要搞定其中一個,我就撈人。”

季霄眼睛一亮,也不管憑自己一個大學生能不能做到,直接翻開名單就看。

一個一個讀過去,試圖找到自己認識的叔叔伯伯,他突然開始後悔從小到大沒有好好社交,幾乎沒幾個認識的,熟悉的就更沒有。

直到他的手指劃到一個名字。

他抬頭看周正凱。

“你其實早就給我準備好了是嗎?”季霄問他。

“是不是早就準備好,意義不大,結果都一樣。”

“我知道了。”季霄說完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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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凱卻在他走到門邊的時候又喊住了他。

“季霄,你要想好。”

“想好了。”

“你畢竟還是個小孩,這個事情,本來和你無關。”

“有關係,他是我男朋友,是我送了求婚戒指的男朋友。”

周正凱頓了頓又說,“大一那件事之後,盧喻走的每一步都是他算好的,他需要具備些什麼技能,需要結識些什麼人,包括他研究生的導師,都是他精挑細選,挑好的,能幫到他。我不知道存不存在例外,但是這個事情,我覺得你有權利知道。”

季霄沒多說,一聲“謝謝凱哥”之後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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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子這才皺著眉出聲,“他要是真的搞定他爸,就幫盧喻出來嗎?”

“搞不定,我也就隨口一說,不會有人傻到在這個節骨眼上往裡跳,還是站在盧喻這邊。這些人都精的很,早就做好了守株待兔的準備,反正不管哪一方贏,他們都有利可圖,最次也能混個安穩,主動扯進旋渦的才是大傻子。”

“如果,我是說如果搞定了,你會出爾反爾嗎?”雷子又問他。

周正凱看他。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他說的對,你看盧喻這人,年紀輕輕,就憑他現在這個聰明勁,還有現在的學歷,以後肯定能搞出大名堂,他和我們不一樣,凱哥,他們這些人前途是亮的。如果真這麼莫名其妙坐個牢,他這一輩子都毀了。我就是看不得好東西糟蹋。”

雷子頓了頓又說,“現在最不好弄的就是當年那場鬥毆吧?”

失手,死了人,賠鉅額,和解,家人最近翻案,表示死也要兇手償命。

“那個其實,真不能算盧喻組織。”雷子說。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雷子垂了垂眸,“我知道,我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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