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跟周芒媽媽說話回來之後,季霄的不正常肉眼可見。

表面上卻依舊波瀾不驚。

他跟盧喻說,“我出去買點吃的,你要不要我帶。”

“兩串炒年糕謝謝。”盧喻邊敲著自己手上的專案書邊說道。

“好。”季霄的聲音跟隨關門聲一起落下。

盧喻聽到關門聲,手上的動作停了停,抬頭,默了片刻,嘆口氣。

最後跟著一起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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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喻用手挑了挑他紅腫的腕關節,“嘖,又廢了。又怎麼弄的?總不能是你爸給你打的。”

“自己摔的。”

“我就看著你這雙腿什麼時候徹底廢了。”盧喻調侃。

“有事說事,別給我講那麼多廢話。”季霄從家裡帶出來的氣還沒消散乾淨。

盧喻看他,只笑了笑。

“還帶了個包,包裡放啥了?”

嘴上這麼問著,手早就已經先聲音一步去翻了,三件棉衣,幾條秋褲。

盧喻掂量著那幾條秋褲,噗的一下笑出聲。

“笑什麼啊,你不穿啊?”季霄沒好氣地說。

“還真不穿。”

“……”季霄語塞,“我怕冷不行啊。”

盧喻只覺得好笑,這年頭乖乖自己套上秋褲的年輕人可不多,尤其是很難把季霄那一臉的拽像和這幾條秋褲聯絡在一起。

“你離家出走就帶這些?”盧喻問。

“降溫了啊,我尋思著今年冬天不回去了。”季霄說。

“你都不怕你爸把你那座公寓收了。”盧喻又問。

季霄突然不說話了,就看著盧喻。

盧喻起先不明白,想想便了然,哭笑不得,“連我宿舍那張一米二寬的床都覬覦上了是吧?”

“你也蹭我床蹭這麼久了……”季霄囁嚅說道。

盧喻心覺好笑,卻也知再這麼取笑下去小孩要暴走。

盧喻起身,轉了個身子,在人面前又蹲下去,“上來吧,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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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霄家離他自己的公寓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

坐車可能幾分鐘就到了,但是走的話,還是得花上那麼二十來分鐘的。

盧喻讓背上的人打個車。

結果不知道是因為高峰期還是怎麼的,大半個小時過去了都沒打到一輛車。

彼時盧喻揹著季霄都快走了一半了。

“算了。”盧喻說,“給你揹回家好了,你要是有良心待會給我捶背。”

畢竟背上也不是什麼一百斤都不到的小姑娘,饒是盧喻背了那麼一大段路也覺得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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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定走路了自然是小路比較快。

路上一個人沒有。

盧喻的腳步踩著曬乾了的落葉窸窣作響。

偶爾有風吹過,冷的齁。

季霄一直埋在人家脖頸處。

一句話不說。

“你怎麼不問問我回家到底幹啥了?”季霄突然說。

一路上盧喻一直沒問起這事,只顧著揹他回家了,開些別的無傷大雅的玩笑。

“你這不就準備說了嗎?”盧喻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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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霄覺得自己這會說吧,顯得沒面子,不說吧顯得小氣。

畢竟人家現在還是正兒八經的男朋友,按理說自己不該這樣。

一想到男朋友三個字,季霄心裡就跟塞了棉花似的滿足。

“周芒媽媽,我認識。”

“看出來了。”

“她以前在我家幹過活,保姆,我很小的時候,從我記事的時候好像就在了。”季霄說。

“嗯。”

季霄絮絮叨叨地講,盧喻靜靜地聽,一句話不插。

從他怎麼依賴王姨講到王姨怎麼被趕走,再講到周芒怎麼被迫離職。

“你說她是不是有病?”季霄說。

盧喻依舊笑笑,沒說話。

“我不太懂,有時候覺得她把我當兒子了,有時候又覺得沒有,好像她可以隨便怎麼對我,但是我必須對她忠誠?因為我是她生的所以這些都是我,欠她的?”季霄說。

“從賦予你生命這一層來說,你確實是欠她的。”盧喻說。

“……所以果然是我錯了?”

盧喻搖搖頭,“也不是,你爸媽還是關心你的,就是沒學會怎麼做父母。你嘛,看開點咯,沒必要鬧得不可開交,他們不懂事是他們的事,你不要陷入自證內耗怪圈就行了。”

季霄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言論。

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諸如‘他們是愛你的,為你好,你要聽話’之類的話他聽得很多,因為這些,他覺得自己身上總揹著“以愛為名”的枷鎖。

父母責怪他不聽話,他就開始思考自己到底聽不聽話,時常被困在“反省”和“不服”之間,不得解脫。

但是盧喻告訴他不是的。

原來還可以是他爸媽不懂事啊。

“但凡不是想要你命的父母,我都覺得可以原諒。”盧喻突然又說。

季霄沒有注意到盧喻說這話時候所透露出來的無奈。

“那你上次還幫我懟他們……”

“因為心疼你啊乖寶寶,你媽不懂事但她依舊是你媽這是一回事。別人心疼你,想從她身邊把你搶走想對你好是另外一回事。”盧喻說。

“所以啊,我要是去你家搶你,跟不跟我走?我當你爸媽你要不要?”

季霄噗嗤一下笑出聲。

“幾歲啊就想當爸。”

“只想當你爸,來,叫爸爸。”

“滾你媽的蛋。”

“不背了啊?”說著真要鬆手。

“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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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歸笑,盧喻偶爾會想起剛才季霄見到王萍的場景。

他總覺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但是那會一直想不起來。

現在想起來,和他第一次打聽到母親所在的重症監護室、偷偷溜進去見到母親的場景一模一樣。

都是久違重逢後無邊無際的委屈。

過了這麼多年,季霄從毛頭小孩長成了一個帥小夥。

王萍看著他,在腦子裡努力搜尋會叫自己王姨的人,想了好久才想起來,“霄……季小少爺?”

季霄松一口勁,要是對方不認識自己了怎麼辦,要是就他自作多情怎麼辦?

王姨還記得他,並且和他一樣,也有把他放在心底某個小角落珍藏著。

王萍似乎也有些激動又有些措手不及。

“怎麼會?這麼巧。”她說。

盧喻和周芒還有周芒男朋友站在一旁,互相看看,心知肚明,知道現在應該留點時間給兩人寒暄。

講的也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就跟飯後碰見熟人問一句‘你吃了嗎’一樣自然。

“都長這麼大了。”王姨的聲音透著由衷的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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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霄。”盧喻突然出聲。

“嗯?”

“改天和周芒他們一起吃個飯吧,喊上她媽媽。”

“好。”

季霄又把手臂環緊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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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將李鶯安置好後,季盛回想起方才季霄摔下去的場景,還是有些不放心,遂披了衣服出門在附近找了找。

也不難找,大概是真的摔嚴重了,在離家門口不遠的地方就瞧見了坐在石頭上齜牙咧嘴的季霄。

他正準備過去,卻看見有人先一步靠近了他兒子。

正是那個x大高材生家教。

看到盧喻蹲下來的時候,他上前的腳步停了停。

角度正好,兩人說話時的神情能看的一清二楚,說的話也能聽清一些。

季盛點了根菸,在黑暗中吞雲吐霧。

上次他說要換人時,他就覺得季霄的反應很不正常。

如今看著兩人你來我往的互動,盧喻看他兒子的眼神,就跟當年他哄李鶯時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