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霄承認自己有時候喜歡多想。
毫無根據也可以天馬行空,更別說如今面前擺著這麼多那麼明顯的跡象。
他甚至還能冷靜地去自己公寓拿了回家的鑰匙,慶幸那兩人還算有點良心給了他這麼一把鑰匙。
走到玄關處,他家客廳很大,且李鶯為了營造歐式空曠效果,拆了好多面牆,進去之後幾乎一覽無遺。
吃飯的地方和外邊大廳連在一起,說話的回聲就是在門口也能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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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實習生,讓她走人了沒?”李鶯說。
季盛抿了一口酒,“走了。”
“用的什麼由頭?”李鶯又問。
“誠信缺失問題,盜取他人勞動成果,且缺乏合作精神,不是我們公司需要的人。”
李鶯點點頭,似乎很滿意這樣的處置結果。
“雖然我沒問,但是。”季盛說。
“想問為什麼要攆人走嗎?”李鶯說。
“嗯。”季盛說。
“偶然看到個人資料,她媽媽是王萍。”
季盛的筷子頓了頓。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李鶯的面部表情露出一絲絲驚愕和不可思議,看著對面逐漸向他倆走過來的季霄。
“霄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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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周芒道歉。”季霄站在兩人面前,神色極為冷靜,看不出一絲情緒。
“季霄?怎麼這個時候回來?”
季盛壓根沒懂季霄什麼意思,甚至忘了周芒是誰,暫時還沒有把周芒和那個可憐的小實習生聯絡起來。
“我說,給周芒道歉。”
李鶯站起來。
“你還小,即便想插手你爸爸公司的事情,也該把現在的學習成績搞好先,到時候去國外留個學,考個商學院什麼的。”李鶯說。
季霄不想跟人廢話,這麼多年來隱忍的耐心終於悉數用盡。
右手抬起揩了揩自己的鼻子,下一秒的動作和這個純良的小動作沒有一絲一毫聯絡。
沒有一絲徵兆和預告,季霄狠狠踹在李鶯和季盛用餐的桌腿上,奶油蘑菇湯濺的到處都是。
“季霄!!”李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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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芒是你給攆走的是吧?”季霄說。
李鶯一時之間有些不適應,因為她兒子雖然學習不好,打架門清,但是從來沒這麼直接地跟她叫板過。
“季霄你今天到底怎麼回事?”
“本來還只是懷疑,想著回來問問,結果,呵,不用問了。”
季霄輕蔑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之前,王姨,偷你什麼了?”季霄問。
“項鍊,你爸結婚紀念送給我的。”
“哦是嗎,你怎麼知道是她偷的?”季霄說。
“不是她還能是誰,這個家裡就這麼幾個人,你,你爸還有她。”
季霄嗤笑一聲,“你怎麼不說是我偷的。”
“你那時候才十歲。”
季霄把頭偏向一邊,“十歲怎麼了,我不是從你肚子剛出來就會幹壞事、就爛泥扶不上牆了嗎?”
李鶯沒說話,臉色並不好看。
“季霄。”季盛試圖制止。
“事實是人家壓根就沒偷你項鍊,你自己腦子不好使忘了東西扔哪了結果怪到別人身上!”季霄喊。
“哦,也不對,項鍊你自己藏起來的,自導自演弄了這麼一場戲,為的就是把人趕出去,甚至連那半年的工資都給人家扣了一半。”
李鶯的臉色已經相當不好看了。
有時候季霄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季盛會這麼喜歡李鶯,凡事都順著她鬧,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要是他的人生還有周圍的人都是一本小說的話,那他母親絕對是那種有光環的大女主,行為不論多離譜都有人護著。
季盛走到李鶯身邊,想要扶她,但是李鶯拒絕,她覺得自己還能站住。
“至於為什麼要趕人家走。”季霄笑,笑容冷酷,不帶一絲溫度,“因為我那天,喊她媽媽了。”
李鶯終於往後靠在了季盛懷裡,臉色慘白無一絲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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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霄什麼話也不說,上樓就收拾自己的東西,把一些重要的物件都收拾好,他是真的再也不要回這個家了,至於外邊那個公寓,隨便吧,他爸要是收走了,那他就死皮賴臉賴著盧喻去。
好像真的沒人要似的。
季盛在他門口等著他,意料之中。
“去給媽媽道個歉。”季盛說。
“滾開。”
“季霄!”
“你們都有病吧?合著我從她肚子裡掉下來就真的是她的了嗎?你倒是問問她這些年到底配不配的上我一句媽?”季霄說。“還有你也一樣,不用給她說好話,你們倆,半斤八兩。”
“你以為沒有我們你能活到多少歲?”季盛說。
季霄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像把錘子一樣錘在他和站在拐角處的李鶯身上。“不知道,也許死了,也許給別人撿走幹活了,也許運氣好遇到一戶好人家,把我養的白白胖胖還比現在要聽話的多。”
“你現在過的哪點不好?錢不夠你用?鞋不夠你穿?你那些上千塊的衣服包鞋子,你以為普通人家能負擔的起?世界上有的是為溫飽發愁的人,也有的是你們這些日子過得不錯就開始閒的發慌開始要求這要求那覺得全世界都欠你們似的人。”季盛說。
季霄突然後退了一步,向他深深鞠了個躬,“是,我很有錢,我沒捱過餓,我沒因為窮被別人冷眼過,我不該有任何抱怨,沒有資格不滿,謝謝你們,把我養這麼大。”
季盛僵了一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季霄起身,苦笑,“可是我這麼多年什麼時候鬧過,除了剛才,什麼時候有說過你們不配?我今天這麼跟你們說話也不是因為我突然覺得委屈了,而是,
你們就不能做點人做的事情?欺負人家一個鄉下來的想在城裡混口飯吃的阿姨有意思嗎?甚至過了七年現在連她的女兒都不放過?
這事說出去我都覺得丟臉!”
季霄轉向那個拐角,“媽,我知道你在那裡,就因為我那句開玩笑的媽媽是嗎?”
李鶯沒有出來,躲在角落捂著嘴巴,她似乎沒有料到事情會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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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項鍊確實沒丟,只不過是想找個理由把人攆走罷了,因為她看見季霄開玩笑地喊她媽媽時,眼神裡流傳的是她從未見過的光芒。
李鶯承認,她生出了一絲嫉妒的情緒,並且夾雜著不甘,憑什麼?十月懷胎生他的人明明是自己?
“我不知道沒有你們我現在會活成什麼樣子,但是你知道嗎,我在想著這件事的時候,心裡懷揣的不是劫後餘生的慶幸,而是嚮往,我好像真的挺希望,你們當年把我扔掉然後讓我自生自滅。你明白我什麼意思嗎?”季霄說。
“起碼那樣,我在泥濘中摸爬打滾起來的時候,可以指著身邊的一切罵擦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得小心翼翼地給你們鞠躬,說對不起,說我剛才矯情了,說我擁有這麼好的條件沒資格抱怨,說我不配。”季霄面無表情地說。
季盛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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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霄要走,季盛鐵了心要讓他和李鶯道歉。
一個成年男人,一個即將成年的血氣方剛的少年。
在樓梯口拉扯。
“放開!!”季霄再一次爆粗。
變故便是在這個時候發生。
不知是季霄自己踩空了,還是季盛不小心撞到了,亦或是兩者都有。
所造成的結果都是,季盛看著季霄在自己眼前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一直滾到最底部。
“季霄!!”季盛下意識喊了一句。
季霄疼的齜牙咧嘴,尤其右腳腕關節處,也不知道傷到筋了還是動到骨了。
他爬起來,朝上邊看了一眼,季盛和李鶯正急匆匆地往下走,三步並作兩步。
季霄苦笑,看起來自己好像真的沒一點資格去抱怨這抱怨那的。
看,他爸媽對他這麼關心。
他拿好自己的東西,頭也不回地跑了。
一跑撕心裂肺的疼。
但是他強忍著自己跑出了門,到看不見後邊兩人了才慢下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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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別追了,今天估計是真的生氣了,讓他一個人靜靜吧。”季盛說。“看他剛才跑的樣子,應該沒摔到。”
李鶯猶豫了會,才扭過頭問,“我真的不像個媽嗎?”
季盛說:“不會,你很稱職,是他不聽話。”
李鶯哭得心碎,季盛摟著她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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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霄在旁邊隨便找了個石頭坐下來。
嘶——真疼。
感覺又給自己整斷了。
剛才跑的過程估計恰好讓那根恰斷不斷的筋完全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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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在賭你還要過多少分鐘才出來。”熟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是他這會想聽到又不想聽到的聲音。
扭身,赫然正是盧喻。
“你怎麼……”
盧喻走到他面前蹲下來,抬頭看他,
“你以為你說去樓下買夜宵我就真當你去買夜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