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懸崖邊,空地上,刺眼的陽光灑落在披著血紅色衣裳的草坪上,火厄放開手腳,平躺著肆意地大笑著,沒有拘束,沒有猶豫地宣洩著自已的感情,全然不顧仍在流血的胸膛,被劃開的盔甲下,受損的血肉一覽無餘。

“酒窖,酒窖,哈哈哈哈!”火厄說著不明所以的話,沒有任何人可以回應他,他好像也明白著一點,掙扎著坐了起來,雙手無力地撐著地面。

他沉默了一會,兩眼睜大,充滿著不可理喻的興奮,自顧自的傻笑著,自言自語道:“南水,南水,哈哈哈哈!南水高釀將跌落神壇哈哈哈哈!”

他深吸了一口氣,雙腿猛地用力,嗖地一下就站了起來,因為用力過猛,胸前的血流的更多了,他彎下脖子,看著胸前的血紅,又自言自語道:

“要止血,對,要止血,哈哈哈哈!止血!”

他說著說著突然停下,沉默著望著地面,胸前的血滴滴滴地落在綠茵茵的草上,他突然猛地抬起頭,雙手攤開,仰望著略有小片烏雲的天,張狂地大笑道:

“南水王!你們的南水高釀要敗下陣來了,回想起西林精釀吧哈哈哈哈!”

他抓起插在地上的禍鬥,踉踉蹌蹌地向著原先在密林中追逐的路徑走去,將禍鬥收進腰間的刀鞘,沿著原路向著來時所騎乘的黑馬尋找去,可他突然間意識到了什麼,再一次自言自語道:

“我好像忘了什麼?對!南水王掉下懸崖了,我該怎麼證明是我殺了他?”

他立馬掉頭回到了懸崖處,可那陡峭的崖壁下除了滾滾江水,再無別的他物,他的心情瞬間就跌落到了谷底,豆大的汗粒劃過他變得蒼白的臉龐,可他不甘心,他心裡想著:

“一定還有別的東西可以證明,對,再找找,找找他的隨行物品,對!”

說著說著,火厄看到了斷掉的靈犬刃,手忙腳亂地將其撿起,偶然一瞥,他看到了另外一個令他興奮的東西,一個香囊躺在草叢裡,他模糊地記得這個香囊好像是尹一直帶著的,癲笑著也將其撿起,雙手捧著靈犬刃與這個香囊,再一次自言自語地說著:

“這些夠了嗎?不夠!對!不夠,還要找到他騎的那匹馬!”

——————

“砰,砰,砰~”連續的木樁打擊聲在這片龐大的平地上回響著,平地坐落在一座大山的山脊中央,好似連續的脊椎上突然被打進了一個小小的木盤子,在一片又一片的綠油油中,黃褐色顯得格外突兀。

在平地上靠近山頂的一側,峭壁下有著幾座小木屋,其中一個像庫房樣式的小屋庫門大開,從外面看進去,能看到一堆又一堆凌亂的木樁與假人堆放在裡面。

平地的中央,一共六個木樁呈六邊形圍繞著一個赤裸著上身的氣喘吁吁的男子,他垂著頭,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手中緊緊握著一把斷掉的長槍,斷槍的槍頭,正插在他正前方的木樁上。

雪白的貫星槍直直的插在不遠處的地上,陽光在其上散射開來,七彩斑斕地照耀著周圍四處,令地上託舉著碎屑的,艱難爬行的螞蟻都披上了彩色的披風。

望著前方千瘡百孔的木樁,馬嶽的心始終無法冷靜下來,他將雙眼望向他引以為傲的武器,那把離七雷鍛一步之遙的貫星槍,他很想用披著燦金色手甲的雙手,牢牢地握緊長槍,無怨無悔地戰死在沙場上,

“縱使敵有萬千,吾亦碎其甲而戮其身,死而不懼也。”

可當他真正地再一次握緊長槍的時候,一道凜凜刀光便會霎時間閃過腦海,隨即便是一陣又一陣,此起彼伏的寒意,從脊背處擴散到全身。金色的雙刀,開天闢地般的雄壯身軀,會完完全全地佔據著自已的雙眼,久違的顫意會從雙腿蜿蜒地爬升,口乾而舌燥,汗水從各處滲出,無聲地傾述著身體的恐懼。

這時的他會咬緊牙關,拼了命地克服這山崩一般的恐懼,他會想起文德殿上,天光璀璨,無上的榮耀盤旋在自已的上空,他會默唸著自已兒時的夢想:

“勇冠天下!”

太陽緩緩地從極遠處的藝山顯現出來,這片平地位於南鳳郡鳳府不遠處的斷脊山的東面山脊,密林叢生的斷脊山向來都人煙稀少,當馬嶽小時候與他的小夥伴們誤打誤撞地進入這片空地的時候,馬嶽心中就猜想到這裡不久,將成為他和小夥伴們難以忘懷的記憶所在之地。

在有這個想法的兩年後,他們,已經將這一塊平地打造成了一個小型的練武場,這便是他們習武生涯最開始的地方。

垂著頭的馬嶽停止了往昔的回憶,把手中斷裂的槍柄隨手一扔,地上已經躺著的好幾把同樣斷裂的槍柄,悄無聲息地告知著馬嶽,自已已經練習了好久好久了。

從鳳府出來後,馬嶽在分岔路口,命令下屬去告知謀閣自已做出的決定,他決定拒絕參加預定的幾次會議,理由是他的心境不穩,無法在會議上聆聽與思考他人的想法,並給出任何有實質性作用的建議。

隨後他便馬不停蹄地向著斷脊山奔去,他想要更強的武藝,更快的速度,更凌厲的攻擊,唯有訓練,無休止地訓練,才能令他停止思考那該死的恐懼,那對如天人般的金骨可汗的恐懼。

他想不通,未經開化,蠻橫無理的北風高原,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令青玉各方人士,聞其名而膽寒之人,他零碎的記憶片段中沒有任何一絲關於金骨可汗的資訊,而在戰場上,能使敵未見而惶恐不安之人,還只有青玉國人民熟悉的,御祖帝時期,全盛姿態的錦龍將軍。

馬嶽雖未曾領略過錦龍將軍的全盛時期,但百夫武會上,略展雄風的錦龍將軍也已經令馬嶽大為震撼,而今錦龍將軍已入近百之年歲,倘若金骨可汗協同北鐵王大舉進攻鳳霞關,又有誰可掣肘呢?

因此必須要更強!

“一將叱吒,一勇蒸氓。”

馬嶽不急不慢地走進庫房,一路上平息著自已起伏的呼吸,踏過沾滿泥土的門檻,庫房內昏暗無比,只能藉助門外的陽光照耀下,模模糊糊地看清擺放在裡面的物品。

他扛起了兩個木樁,來來回回兩趟一共搬了四個,最後又在裡面拿了一把嶄新的長槍。

在尋找新的長槍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裝滿障刀的箱子,兩個星期前,尹還在這個箱子的旁邊,笑嘻嘻地跟他分享著他那低價買的精良的二雷鍛兵器。

想到尹的音容笑貌,馬嶽就難以掩住自已的悲傷,幾滴眼淚又不爭氣地流落在自已的臉頰上,馬嶽咬緊嘴唇,極力地剋制著難過的心緒。

“事已至此。”他心裡這樣想著。

走到平地的中央,四個木樁仍然是以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擺放,馬嶽握緊長槍,矗立於中心,雙目緊閉。

風輕輕地吹落了幾片葉子,緩緩地從空中飄落,馬嶽深吸了一口氣,猛地睜開眼睛,右腳霎時間向前一踏,右手握住的長槍跟著就是一刺,破空聲唰地一下傳入馬嶽的右耳,長槍帶著右臂緊繃的肌肉所產生的力量,嚓地一聲沒入木樁的上部分。

隨即馬嶽以左腳為軸,雙手緊緊地握住槍桿,從右向左用力地橫掃過去,將左側的木樁削去上半部分,然後藉助腰腹力,右腳浮空,身子一側,用一個回馬槍扎到了身後的木樁,隨後調轉身形,一個同樣的橫掃將最後一個木樁上半部分削去。

整個過程不到一分鐘,行雲流水,馬嶽自已都不知道已經練習了多少次了,而這次的長槍沒有斷掉,馬嶽重新站穩身形,調整著呼吸。

“路上聽說南鳳郡有個很厲害的馬將軍,今天看到的確實如聽到的那樣。”

一陣掌聲突然在馬嶽調整呼吸時傳入他的雙耳中,緊張感瞬間湧上心頭,他猛地把頭轉向聲音的來源,腳下步子飛快地橫挪,片刻便移到了貫星槍的旁邊。

馬嶽定睛一看,一個身著淺藍色底衣,外罩棕色肩甲,戴紫色兜帽與深灰色布口罩的奇怪人士站立在不遠處的一根粗壯的樟樹樹枝上,雙手交叉環抱在胸前,腰背處揹著兩把奇怪的武器。

那人士看到馬岳飛快的後退動作,愣了一小會,隨即急急忙忙地落到地上,尷尬地在身前揮動著雙手,用普羅大眾般的聲音說道:

“馬將軍,別緊張,我沒有惡意。”

可馬嶽心裡想的是另一回事:

“糟糕,光顧著練習武藝與那該死的思考了,沒有感知周圍的環境,沒想到南鳳郡裡竟然還有刺客。”

看著馬嶽兇狠的目光,那人士只好繼續說道:

“我說的是說話,馬將軍,我站在樹枝上很久了,還以為你已經發現我了。”

兩人就這樣互相僵持著,馬嶽注視著對方的一舉一動,看清對方真真正正的沒有惡意後,他才收起兇惡的目光,但右手一刻都沒有離開貫星槍的槍桿。

“你是何人,來這做什麼?”馬嶽冷冷地問道。

“不知道將軍願不願意相信,小人我只是偶然路過此地,碰巧看見將軍在練習,突然來了興趣,便駐足欣賞了起來。”來者說完後,將雙手垂在身子兩邊。

“偶然?我如何才能相信你?”馬嶽心中仍然不放心,警惕地追問道。

“將軍,相信的權利在你身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將事實說出來。”來者說道,他沒有任何動作。

雖然馬嶽仍舊感到疑惑,但是他還是略微相信了來者的話,便將貫星槍從地裡拔了出來,對著來者說道:

“此地有主,還請閣下莫要久留。”

可那人卻又說道:

“將軍既要練習武藝,想必是內心中飽含他事吧。”

“哦?與你何干?”馬嶽並不避諱他人好似看穿了自已一樣,仍舊冷冷地說道。

“如若將軍不嫌棄的話,小人可以替代不會還手的木樁,畢竟小人我還是會一點拳腳的。”

馬嶽用冷漠的眼光上下審視了一遍來者,又說道:

“聽口音來看,你應該不是青玉人吧?”

“亨吉利牙人,將軍,考慮如何?”

馬嶽沉默了一會,思考著

“憑此人氣勢而言,若非刺客,與人切磋是要優於這些木樁,不妨應了他。”

然後開口說道:

“如果不是刺客的話,倒也無妨,不過你可要小心了。”

那人聽後點了點頭,將雙手放在了身後,握住了背後的武器,隨即說道:

“真誠地感謝將軍的邀請,令我度過這無聊的一天,略施拳腳,還望將軍不要手下留情,那麼將軍,小心了!”

說罷,那人瞬間便箭步飛出,直逼馬嶽身前,馬嶽頓感不妙,慌忙地使出一記橫掃於身前,那人也不避開,用手中的武器兇猛地與貫星槍對碰。

那人的武器十分奇怪,像鯊魚背鰭一樣的兩把刀,刀柄在刀背根處與刀身融為一體,刀刃寒光凌凌。

“叮!”火光四濺,透過貫星槍傳來的劇烈感覺,馬嶽對此人的力量感到吃驚,不禁思考著來者的速度與力量的不相符,而對方的第二次攻擊已經來臨。

來者對碰後便後撤了一步,猛地跳起來,從上往下用力地劈向馬嶽,馬嶽只好用雙手握住貫星槍橫擋,然後藉助對方的力後退幾步,奮力地向前刺出,卻被對方輕鬆躲開。

不到兩個回合,馬嶽就感到異常吃力,這不僅僅是因為對方佔據先發制人的優勢,並且對方的力量與敏捷還明顯高於自已,這讓馬嶽感到意外與吃驚。

“此人什麼來頭,竟然能壓制住我?”

而那人卻不給馬嶽任何思考空間,沒有說任何話,馬上又攻了過來,跳躍,兩刀交叉劈了過來。馬嶽向前踏出一步,一槍直衝兩刀交叉點中心,將其攻勢化開,但對方落地後已經近身,俯身衝刺,兩刀橫劈向馬嶽腹部。

所幸馬嶽早已有所預料,急忙避開他的攻擊,並用貫星槍快速地向前刺出好幾道槍影,誰知對方腳步一穩,空翻後退,敏捷地躲過馬嶽的攻擊。

二人拉開距離的間隙,馬嶽仔細地審視著對方,而來者也不著急,在原地活動著肩膀。

馬嶽腦海裡不斷回憶並思考著對方那精妙絕倫的攻擊方式,細細品味發現,對方的斬擊並不像尹一樣迅猛,令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而是每一次都正中要害,在速度與精準中達到微妙的平衡。

對方再一次攻了過來,疾步賓士,而馬嶽好似忽然明白了什麼,瞪圓著雙眼,注視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欲速則不達,速力相衡!”

瞬息之間,對方已然接近,右刀猛地下劈,而馬嶽左腳後退,身子一側,躲開這次下劈的同時,將貫星槍收在右側腹部旁。

隨即當對方處於空擋時期,馬嶽將貫星槍猛地向前一刺,直奔對方肩頭而去,這發生在片刻之間的動作,是馬嶽深思熟慮後所作的,在他心中,

“這是必中的一擊!”

拋棄眼花繚亂的無用功,專注於每一次迅猛且有所成效的攻擊,這便是速力相衡的關鍵!

然而,事實還是讓人大為震驚,對方的戰鬥經驗顯然無比的豐富,在看見馬嶽刺擊的一瞬間,對方便作出了馬嶽怎麼也想不到的躲避方法。

對方直接選擇將整一個身子下沉,將左手握著的武器緊緊貼著肩膀,刀刃向著自已的脖子,而馬嶽的貫星槍就這樣擦著對方武器的刀面劃過,一陣火花伴隨著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飛濺而出。

隨後對方收回下劈的右刀,此時這是馬嶽的空擋期,如果對方願意的話,一個簡單有力的橫劈便能砍傷馬嶽的左側腹。

可對方竟然直接側身斬向馬嶽的貫星槍,借力快速翻滾後退,與馬嶽拉開距離。

雖然馬嶽此刻因對方抓住了自已的空擋而冷汗直流,但剛剛打出的速力相衡的一擊還是令他久久回味。

兩人再一次拉開了距離,而對方卻突然將兩把武器猛地一扔,插在了地上,盤腿坐了下去,說道:

“不打了,不打了,我可不想因為這受傷。”

馬嶽吃驚地望著對方,說不打就不打了?不過馬嶽也並不想繼續戰鬥,他駐足原地,仍舊在品味著剛剛的力速相衡。

“好好感悟一下吧,將軍。”對方又再一次開口道:“剛剛那一擊真的漂亮。”

對方毫不吝嗇地誇獎道,隨即便站了起來,在馬嶽還在回味的時候繼續說道:

“感謝將軍願意花費時間陪我練習,我的名字叫做施塔尼克,如果我沒有預料錯的話,將軍很快就有大事要乾了。”

說罷,施塔尼克慢悠悠地撿起武器,隨即快速地飛遁入森林之中,只留下一臉茫然的馬嶽駐立在原地,理解著施塔尼克最後的話語。

“委君重任,莫要自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