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江水不過世中爾爾,曲曲彎彎道盡英雄長襟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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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來者騎著高大駿馬緩緩地向尹說道。

“好久不見。”尹平靜地向來者回複道,他早已預料到會有敵人找到自己,暗暗握緊了拳頭,心中也又一次做好了面臨生死存亡之際的準備。

流水嘩啦啦地在身旁流過,濺起的水花打溼了鮮嫩的青草與嶄新的皮鞋。

他是敵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不可避免的戰鬥會在明天到來,會在後天到來,會在山崖邊,會在林蔭道上,而如今,戰鬥發生在這秋高氣爽的天氣下,靜謐的小溪邊。

尹深吸了一口氣,也就在這時,來者卻一反常態地講起了褒揚話來:

“雖非將種,幸而豪家,武藝冠群而又通情達理,修習文墨而又浴血舞刀。世人給予你的讚美真莫有虛假。”來者如此說道:“曾言道英雄惜英雄,豪傑識豪傑,你我皆為那鼎盛鬥場的一員,不知你又有何感慨?”

尹被來者不明所以的問題打亂了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思緒,腦海中不自覺地就開始思索起問題的答案,但顯然,現實不是理所當然的快問快答,清亮的馬蹄聲彷彿是這場戰鬥的號角,啪嗒啪嗒地傳入尹的耳朵的瞬間,他就立馬反應了過來。

“依我見,普天之下英雄不過江中之鯽!”

來者驅馳著狂奔的狼馬,飛速地衝向尹,右手順勢拔出了他的武器,向前揮動的同時扭動握把,狂傲的火舌張牙舞爪地樸向尹去。

“百夫之冠,火厄!”

高高揚起的馬蹄與迅猛的刀刃盡在眼前,裹挾著熾熱的熱浪撲面而來。尹微皺眉頭,沉著冷靜地將右手向左腹處探去,握住他需要的,必要的,然後快速地揮出。

“鏘!”刺耳的金屬碰撞聲響徹在這片安詳的土地之上,尹揮出了早已斷掉的焰隼擋下了火厄的攻擊,並且側身翻滾拉開距離,左手迅速從背後抽出靈犬刃,雙眼直盯著火厄的下一步動作。

大腦飛快地思考著,依尹之前的經驗判斷,火厄會在第一下攻擊被敵方格擋後,馬上會在同一個方向上進行第二次攻擊,這是尹與火厄交手多次,才發的現火厄的攻擊特點,目的就是不給敵方任何一點喘息的機會。

所以當火厄調轉馬頭,依舊是向著尹直衝而去的時候,尹的心中早已想好了應對方案。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當尹與火厄的距離拉近時,尹才能夠發現,火厄的左腳竟然踩在了馬背上,而禍鬥被他右手握住,橫放在左側腹處。他這次直接選擇了從馬上飛身而下,如餓虎撲食般直直地撲向了尹,利用自己肩部狠狠地撞擊了尹的胸口。

此時的尹才剛舉起雙手,料想用雙刀格擋住火厄的斬擊後順勢斬斷馬腿,誰曾想火厄竟然會一改常態,主動放棄具更具優勢的馬上地位,而是選擇下馬作戰。

尹被火厄強大的衝擊力撞飛出去數米遠,在草地上不停地翻滾中緊緊握住兩把兵器。

而火厄在撞擊後也向前翻滾一週卸力,雙腳著地的瞬間便箭步衝刺,右手提著禍鬥直衝向剛剛站起身的尹。

尹吃痛地站起身來,眼睛中逐漸開始恍惚,但瘮人的危險正逐步逼近。

憑藉豐富的戰鬥經驗與武者感官,尹吃力地用靈犬刃接下了火厄的第一下斬擊,隨後馬上在火厄的第二次斬擊到來前連撤了好幾步,躲開了那一道噴射著火焰的斬擊。

敵人不會善罷甘休,給你任何喘息的機會。

剛剛火厄結結實實的撞擊使尹的舊傷再一次復發,腿部肌肉突然痙攣,腹部劇痛連帶著脊椎的震顫使得尹的身體顫抖不止。

尹強忍著劇痛擺出戰鬥架勢,左手靈犬刃前指,右手焰隼刀背向內,橫架在自己的脖子前,這是可以快速左右手對攻的方式。

“真狼狽啊,給一個武痴瘋子打成這樣。”火厄帶著嘲笑的笑容說道,手中的禍鬥霎時間便劃破了空氣,直衝尹的面門下劈而去。

尹並不知道火厄口中的瘋子是誰,也並不想知道,他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擋下火厄的攻擊,想到這,尹的心緒逐漸冷靜下來。

快速揮動的靈犬刃卸掉下劈的一部分力,焰隼的斷刃卡住禍鬥,然而火厄快速抽回禍鬥,反之又一記橫劈砍去,尹且戰且退,雙手來回交叉揮舞雙刃格擋,一時間雙方身前白刃殘影紛紛,難解難分。

不知不覺間,尹的腳後跟已經觸碰到了一座土丘之下,退無可退之際,尹只能在接下火厄的一次下劈後,頂著疼痛的身軀迅速地背靠在土丘邊,兩腿猛地一蹬,躲過火厄的砍擊並翻過到土丘後。

在他雙腳落地後,雙眼光速地觀察周邊的環境,土丘後面是很小的一片空地,四周被重重疊疊的林子所包圍,雖然正處在岱山山腰上,林子依然是綠意盎然。

尹飛快地瞟到附近的樹林下,灌木與蕨類交錯,在遮天蔽日的樹蔭下,很難看清林子中的景象,尹飛快地思考著。

“這是好時機,趁他沒有翻過土丘存在視野盲區,抓緊逃走。”

火厄將禍鬥收入刀鞘,慢慢悠悠地從土丘平緩的一側走了上去,看著空無一人的空地,他微微笑了笑,右手從左側的褲袋中拿出了一樣閃著金屬光澤的物件,猛地一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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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尋仙香,花厄,主公臨行前交付於我三枚。”徐旻騎在馬上,右手舉著一個帶著金屬掛鉤的鏤空物件,側著身子跟火厄說道。

“當需要追蹤敵人之時,在戰鬥中將此物掛於敵人衣上,隨後等待一段時間,”徐旻一邊說,一邊左手從兜裡拿出了一個小瓶子,開啟後猛嗅一口,

“這樣你就可以清晰地聞到掛在敵人衣物上的尋仙香所散發出的香味並追蹤他們了。”徐旻說道。

“真有如此神奇?”火厄平靜地問道,但語氣略微有些驚訝。

“主公從不行欺騙之事於袍澤,必是認為我定可斬下賊人,方才將此寶物給予我,我與你相談甚歡,今正逢逐尋困獸般,我可賞你一件。”

“將軍此言為真?此物如此貴重。”

“咱就別說啥官話,給你就對了,與你同行一路,的確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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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夫蘭南部的野人,常身無蔽體,作狂般,奔行於密林之中。”

尹現在就像南部的野人一樣,在遮天蔽日的林中毫無目的地狂奔著,兩隻手握著雙刀,飛快地斬斷前方阻攔自己的灌木叢。

“不行,火厄會循著被斬斷的灌木追上來的。”尹仔細思考著,在奮力砍倒前方一叢黃楊後,轉身往來時的路奔去。

尹跑了一段路後,在一棵高大的玉蘭樹旁,奮力一躍,將兩把刀猛地插入樹幹中,兩手一左一右地向上爬去。

佇立於其粗壯的枝幹上,尹觀察到,在這茂密的樹林之上,四周皆是互相交叉縱橫的各種各樣樹木的枝幹,密密麻麻的。假若身法了得,在其上健步如飛是不成任何問題的。

小步慢行於樹梢之上,尹儘量不發出一點聲音,用輕柔但迅捷的腳步,走到了一平行於地面的更為粗壯的樹枝,其下方枝條較少,略顯空曠,剛好可以看到林下的狀況。

尹用握著焰隼的右手,強撐著樹幹,其枝幹剛好可以坐下一人,於是尹背靠著樹幹坐了下去,收攏右腿,將靈犬刃插在身前。

“呼……”尹長舒了一口氣,左手撫摸著受傷的腹部。

“跑了這麼遠,待在這,火厄應該就找不到了吧。”尹心裡想著,突然就咳嗽了幾聲,尹只好忍著難受的咳意,儘量減少發出的聲音。

周圍寂靜無聲,就連鳥鳴也不曾有過,尹愈發感到迷惑,心中逐漸升起一股懼意。

也正因此,尹抬頭仰望著仍舊被樹蔭遮蔽的天空。

柏樹,樟樹,玉蘭等等的高木們,不斷地生長著,茁壯著,蜿蜒著向著藍天襲奪,洩水般東西南北流,如世時所現之事,環環相扣而漲落,生生不息而縈繞人之一生。

然有時飄忽而過之藍天,如人之所志向,憧憬之追求,忽現忽隱,尹覺得自己就像被困在這座幽綠大牢裡的鳥兒一般,永遠飛不出這無窮無盡之世事。

“何為吾志?”尹如初生之犢般想著,“為國為民?亦或歸於安樂?崇武善鬥?亦或詩書達禮?”

突然又想到自己從未有過的恐懼,心中反而變得五味雜陳。

“何時如此這般不堪?”尹這樣想著,回想起自己年少有為,披胄仗劍打遍南水;意氣風發,裹甲揮刀鏖戰百夫武會。而今如此狼狽,竟會心生惶恐於敵,尹不禁暗自神傷起來。

“我是真的想要繞遠路避戰,進而回到青玉臺嗎?其實只是自己懼怕下一次戰鬥會慘敗吧。”尹想著想著,身上仍然痛入骨髓,可他不自覺地就拿起了焰隼,仔細地盯著。

目光接觸到刀面上時,一道金光霎時間閃過,尹愣了愣,只是幻覺,金骨可汗的陰影仍然困擾著尹,他難以忘記金骨可汗那如開天闢地般的斬擊。

望著焰隼凹凸不平的斷面,回憶起焰隼斷掉時的情景,那時的尹不斷地在心裡默唸著:“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那是對不能震驚地再震驚所產生的自我安慰,他不敢相信,他如生命般的焰隼,武夫視作己身的武器,會在自己眼前難以置信地斷裂開來,七雷鍛的焰隼好似柴木般被人攔腰砍斷。

當焰隼被砍斷後,他的生命就已經被抽離開身體了,他開始擔憂,開始懦弱,開始消極避戰,用奇怪的路線安慰著自己那惶恐不安的心,他還是傲視群雄的百夫之冠嗎?

尹的心境愈發低落,可就在這時,上方不知何處傳來了鷹嘯聲,尹抬頭望去,一隻獵鷹短暫地出現在了藍天下,翱翔於天際中。同時,尹的眼睛也看到了正在背後樹幹上排列整齊,協調有序的螞蟻部隊,奮力地向上攀爬著。

“是啊,每個人都有自己需要做的事,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新生事物如雨後春筍般浮現,可歷史終會用歷史的方式選擇我,決定我該如何去做,去完成我的人生。”尹感慨到,他的心境逐漸開明,他一時間忘記了痛苦,忘記了不堪,他強撐著樹幹,嘗試站立起來,直起身子,

“隨心而行!”

“青玉的偉岸雕像遲早會被瘋子毀壞,武夫只會隨波逐流,而將軍們亦會屈膝於權力。”下方突然間傳上來了說話的聲音,尹雙手各握著刀,向下望去。

“天下如今可稱之為英雄者,非你我二人罷了。”火厄左手扶著劍鞘,慢悠悠的走著,隨後用鼻子猛吸了一口氣,抬頭說道:

“發現你了!”

一陣狂風吹過,樹梢們給藍天騰出了地方,炫目的陽光少見地照入黑暗的森林中,尹站在樹枝上,背後藍色的天窗,煥發著光芒萬丈,他在笑著。

雙腿猛地發力,尹縱身一躍,兩手交叉過肩,直向火厄而去,火厄不甘示弱,右手抽刀擋下尹從天而降的攻擊。

隨後尹翻身落地,沒有猶豫,再一次迅速地奔向火厄,臉上掛著十足的喜悅,火厄見此,沒有錯愕,反而報之以自己的笑容,向前奮力劈出一刀。

尹側身躲開,右腳踏前,右手焰隼直直地砍向火厄側腹,左手靈犬刃反握切向火厄的右手掌。

可火厄反應了過來,作出收刀式格擋,腳步騰挪後移。

尹的攻擊沒有奏效,隨即再次奔向火厄,也許火厄猜到了尹的想法,又一次躲開尹的攻擊後,側身上挑攻向尹的面門,尹沒有閃躲,選擇用雙刀直接以攻擊代替防守。

“鏘!”強烈的碰撞力使地二人的武器都相繼脫手,火厄剛想撿起禍鬥,尹的拳頭就不由分說地招呼了過來,右手一拳結結實實地打在了火厄的面門上。

這的確打了火厄一個措手不及,隨後尹乘勝追擊,抓住火厄蕩起來的手臂,借力騰空,並將火厄再一次拉近,右腿抬起,又一個膝頂擊打到火厄的面門。

然而火厄反手抓住尹的腰部,順著慣性向後一倒,將尹重重地砸到身後的地上,兩人重新拉開了距離。

火厄搖了搖暈眩的頭部,而尹的拳頭卻再一次攻了過來,火厄雙手交叉格擋,隨即還以一記右擺拳,尹舉著左手擋下,右手沒有閒著,一記直拳朝著火厄的腹部打去,而火厄選擇擺下左手格擋。

兩人拳頭你來我往,火厄突然間抓住了一個空擋,右拳強勁地打在尹的臉上,可尹沒有半分退意,他也立馬一拳轟擊在火厄的臉上。

二人在這一擊後,心有靈犀般地後撤幾步,剛好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武器旁邊,火厄盯著尹那保持著笑容的臉,心中不禁感到詫異。

“為什麼會毫無懼意?”

尹將插在地上的兩把刀拔出,重新握在手裡,隨後頭也不回地又向密林中奔跑而去。

火厄趕忙從驚愕中清醒過來,飛快地拔出禍鬥,抗著頭暈目眩的感覺急急忙忙地追上尹的腳步。

兩人的距離不遠不近,火厄只能在不斷出現又消失的樹幹後,略微瞥見尹的身影,

“可惡的傢伙,又想逃跑嗎?”

追著追著,在火厄的眼中,遠方突然出現了一抹微光,那是密林邊的一座懸崖,他能略微地聽到流水衝擊峭壁的聲音,他估摸著自己的位置,懸崖下是

卷雪江!注入奧深湖的大河之一!

就在他分神之際,他竟然丟失了尹的位置,焦急的他跑出了密林,刺眼的陽光照入眼簾之中,他站在懸崖邊,轉身審視著身後幽暗的密林。

他一時找不到尹,用急切的眼光四處觀察著,突然間,右側一棵近四米多高的樹上,一個身影霎時間向他飛身而來。

尹突然出現,兩手交叉,自上而下地直衝向火厄,使出全是氣力揮出了叉型的斬擊,而目標正是火厄的心臟。

火厄瞪大了雙眼,用錯愕的眼神直盯著不知何地出現的尹,慌忙地抬腳後撤。

“時與我同!”

刺耳的金屬撕裂聲響起,火厄胸前的甲冑猛地被撕開了一道口子,火花四濺。

可是這必殺的一擊,卻在火厄後退的幾步下,僅僅切割到了火厄胸前的肌肉群,離心臟就差一步之遙。

尹雙腳落地,強烈的痛苦從胸腹傳到大腦,令火厄馬上從驚詫後反應過來,雙手握緊禍鬥,咬緊著牙關,自左下向右上看去,尹揮出左手的靈犬刃,想要格擋下這一擊。

“鏗鏘!”

造化弄人,尹瞪大著雙眼,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左手中的靈犬刃竟然如同之前的焰隼一樣,在火厄的上挑中,如枯枝般斷裂開來。

鬼魅的火焰從禍鬥握把中燃燃而生,右腹在感到灼熱的瞬間,切割的痛感便一同而來,尹只能看到,寒光凌厲的禍鬥裹挾著火焰,從右腹直劃到左肩而出,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身前的黑衣,禍鬥發出的熱火甚至灼燒到尹的左半邊臉頰,連帶著腦後的頭髮。

在強有力的慣性下,尹在這一擊結束的瞬間,猛地就向懸崖處飛去,他昂著頭,看不清他的臉,帶著仍在燃燒的頭髮與鮮血淋漓的身軀,如布娃娃般,向著懸崖下奔騰的江水落去。

“天福於我!”火厄看著此情此景,一股難以言表喜悅瞬間便湧上了心頭。

百夫之冠第九,南國之隼,尹,陣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