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天

下午，太陽西沉。

兩人出現在一個正方形的大廳裡。

李明霖穿著一件夾克衫和深色緊身褲；蔣一枚穿一件蕾絲邊褐色罩衫，長腰帶繫著白色曳地長裙。

這間正方形的大廳舉架很高，四周的牆壁貼著素淡的牆紙，地上是柔軟的地毯，遠處的拐彎處有一列光滑的橡木樓梯，樓梯旁邊是鋪著地席的長過道。這個大廳環繞有好幾扇高大的門，其中的一扇門半掩著，門外頂著一把木椅子。

從這個房間裡傳出來激烈的，咬牙切齒的說話聲，聲音來自一箇中年男子，其中充滿的感情簡直聞所未聞。

兩人悄悄走過去，從門邊向裡面張望，這是一個小巧、舒適的房間，靠牆有一架多層書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擺滿了各種書籍。壁爐邊放著一張圓桌，一把老式的高背扶手椅。

那扶手椅上坐著的是一個相貌平常，相對瘦小的年輕女子，女子眼睛很大，不過面容悽楚，彷彿剛剛哭過。

一箇中等身材的男子摟著她的腰，看著她的眼睛，正在極力勸說她什麼要緊的事情。

男子的胸膛很寬，臉龐黝黑，從他的眼睛和緊鎖的雙眉看上去，他正在遭受沉重的打擊和挫折，並且非常懊悔和絕望。

他的話已經說完了，只用眼睛凝視著女子，可是這女子推開了他的手，漫無目的地站了起來，有些踉蹌地向門口走過來。

蔣一枚和李明霖忙側身躲在門後，卻聽見男子問道：“你要走了嗎，簡？”

這句話如同一聲霹靂打在兩人的頭上，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說道：“《簡愛》。”

蔣一枚不禁興奮道：“天啊，讀了《簡愛》這麼多年，總算親眼看到桑菲爾德莊園了，這裡是羅切斯特的住宅呀。”

只聽簡愛回答：“我走了，先生。”

“你要離開我了。”羅切斯特傷心的聲音傳來。

“是的。”簡愛平靜道。

“你不願意做我的安慰者，我的拯救者嗎？我深摯的愛，我劇烈的悲痛，我瘋狂的祈求，你都不放在心上嗎?”

他的聲音中含著多麼無法形容的悲愴！

“簡！”

“羅切斯特先生！”

“那麼，你出去吧，不過要記住，你是把我痛苦不堪地撇在這裡的。到樓上你自己的屋子裡，把我說的再好好想想，簡，請你稍微想一想我受的苦難，想一想我。”

他轉過身去，頹然撲倒在一旁的沙發上，“簡！我的希望，我的愛！我的生命！”他的嘴裡痛苦不堪地吐出這幾句話，隨後是一陣強烈而痛心的啜泣。

這時的簡愛已經走到了門口，不過她馬上又轉回身去，就在她轉身的剎那，忽然一對青年男女快步向前走去，攔住了她的路。

“你是愛小姐，對嗎？”這個男子身材修長，一張輪廓完美的臉，眼睛又大又藍，長著褐色的睫毛。

簡愛和正在哭泣的羅切斯特先生都被這一場景驚住了。

簡愛看著眼前這位希臘雕像似的男子，點點頭。

男子旁邊的年輕女子膚色白皙，身材苗條，稍深一些的頭髮蜷曲著，顯得文雅聰慧。她走到羅切斯特身邊，禮貌地自我介紹說：“很抱歉，在您悲傷的時候打擾您，我們是簡愛的遠房親戚，有很重要的事情通知她，同時我們也聽說了貴府今天發生的事情，深表遺憾，不過希望我們的到來能給先生你帶來好運。”

羅切斯特先生此刻由於陌生人的進入，已經恢復了部分理智，他擦試一下眼睛，起身向這位女子施禮：“您好!既然是簡的親戚，我這裡是非常歡迎你們的，不過您說能為我帶來好運，我真是不敢奢望，經過了今天的痛苦的折磨，我還能有什麼好運嗎？”

雕像似的男子聽了他的話一笑，然後他說：“愛小姐，我叫聖約翰，是一名傳教士，這位是我的妹妹黛安娜，我還有一個妹妹叫瑪麗，她現在家中。跟你介紹這些是因為我的舅舅約翰•愛先生，目前在馬德拉群島的豐沙爾經商，不過他生了重病，恐怕撐不過一個月就會過世。他有一個兄弟，娶了蓋茨裡德的簡•裡德小姐。”

簡愛聽到此處不禁驚呼了一聲，她被這一突如其來的訊息轉換了剛才悲傷的情緒，她不敢置信地問道：“你們的母親是我父親的姐姐?”

“是的，”這一男一女齊聲回答道。

“我的叔叔是你的舅舅？我們是表親？”簡愛終於弄清楚了其中的關係。

兩個人點點頭。

簡愛高興地跳起來：“啊，我真高興，我真高興，我也有兄弟姐妹啦。”

然後，她彷彿忘記了剛才的事情，轉過身去，拉住羅切斯特先生的手快活地說：“羅切斯特先生，請為我高興吧，我不是孤兒了，我也有親人啦。”

羅切斯特那濃重的眉頭緊鎖著，他擔憂地看向聖約翰和黛安娜，對簡愛說：“我向你求婚那天，你說過沒有親戚會出來阻撓的，可是現在居然一下子冒出了這麼多親戚。我親愛的簡，以前你無親無友，冷冷清清，得不到任何人的安慰，我想去保護你、愛惜你、安慰你，可是經過了今天的事情，再加上現在你又憑空出現了親戚，那麼我羅切斯特對你來說又算得了什麼呢？”

他說著，眼裡又隱隱含著淚。

簡愛聽了此話，馬上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剛才的興致盎然突然有些不合時宜起來，她的眼神暗淡下來。

黛安娜上前拉住她的手：“簡愛，我們此次來正是為了你的婚事，我們聽說了你的情況，心中很是為你著急。我覺得你現在的決定有些倉促，甚至有些刻板，你真的要離開羅切斯特先生嗎？”

簡愛的心慢慢地又痛楚起來：“我愛他，可是他有妻子，我沒法嫁給他，只能離開他，讓我做他的秘密情人，我是不願意的。”

黛安娜看看旁邊再次悲傷欲絕的羅切斯特，對聖約翰使了個眼色，聖約翰忙走過去對羅切斯特說：“羅切斯特先生，我們出去走走，有什麼心裡話您對我說說，我是一個牧師，會對您有幫助的。”

羅切斯特看看簡愛，彷彿非常不捨，聖約翰將他半拉半拽地帶出了屋子。

黛安娜拉著簡愛坐在了沙發上：“簡，對於你在羅沃德慈善學校求學的經歷，我們都瞭解了，你性格堅強，樸實，獨立自主，所以譚波爾小姐很喜歡你。我很敬佩你有頑強的生命力，從不向命運低頭。

不過，你可知道人活在這個世上是不容易的，也是會在年輕的時候走錯一些路。羅切斯特先生已經跟你說過了吧，他因為年少無知犯下了一生後悔不迭的大錯。可是你現在如果離開他，你也是因為無知而犯下人生的大錯。”

簡愛不解其意的看著她：“黛安娜，我的姐妹，你說我現在無知？”

黛安娜笑了：“抱歉，我不是在嘲笑你，我是說有些事情因為你年輕，所以當局者迷。你說你愛羅切斯特，難道你的愛是面對世俗的反對之時就退縮？你的愛是因為不能正式成為他法定的妻子就逃離？如果羅切斯特先生的妻子是個正常人，哪怕是個癱瘓，是個殘疾人，我也支援你，因為如果那樣，會有一個女人因為你的幸福而遭受痛苦。

而你那樣做也是不道德的。可是你現在仔細想想，你今天在樓上看到的女人還能稱之為女人嗎？可以說，簡直不能稱之為人。她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是個嚴重的精神病人，她不會因為你們的結合而痛苦，更不會因為你的離去而開心，你的選擇只與你和羅切斯特有關，與其他人都毫無關係。”

簡愛彷彿被她的話擊中了要害，她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黛安娜，也許你說的是對的，我今天是受了嚴重的刺激，被眼前所見到的真相擊垮了，完全沒有了思考的能力。”

“是啊，簡愛，我們作為你的兄弟姐妹，自然是希望你能夠得到幸福的，羅切斯特這樣愛你，他這種愛是世上獨一無二的，你到哪裡也不會再有同樣的愛。正是因為他一生飽受折磨，他才會對愛有深刻的感受，這樣的男人你若不珍惜，失去了就會後悔一輩子。”黛安娜斬釘截鐵道。

簡愛的臉上重新煥發出了光彩：“謝謝你，黛安娜，我今天鑽進了牛角尖，差點辦了錯事。啊，今天我真高興，我得到了你們，又解開了這麼重大的心結。”

黛安娜也高興地拉過她的手：“走，咱們去見羅切斯特先生，你今天可把他折磨夠嗆。”

兩人快步走出了大廳，來到前面的院子裡，聖約翰和羅切斯特先生正在灌木叢中踱步聊天，看得出羅切斯特先生很激動。

突然，他抬頭看到滿面笑容向他奔來的簡愛，他猛地衝了過去，一把將她抱在懷裡：“哦，你現在多麼迷人啊，簡，這麼說你想通了，你不再嚷嚷著要離開我了?”

簡愛看著他閃出火一樣的眼睛，將頭抵在他的肩窩處，深深地點點頭：“是的，我重新審視了對你的感情，我是不願意離開你的。既然你需要我，我如果為了一些冷冰冰的條條框框就離開你，那麼也就不配說我愛你了。”

羅切斯特先生的臉紅得放光，他剛想要低頭去吻她，聖約翰和黛安娜一個箭步衝上來，齊聲喊道：“羅切斯特先生！”

羅切斯特抬起頭，有些迷茫地看著這兩個無禮打斷他的人：“什麼事？”

黛安娜將簡愛從他懷裡拉開：“我還有幾句話要對我的姐妹說。”

她將簡愛拉過一旁，悄聲低語。

聖約翰看著她倆的背影，暗暗發笑，然後正色對羅切斯特說：“先生，我有幾句萬分重要的話要告訴你，請你一定要重視。”

羅切斯特鎮定一下情緒說：“這些重要的話，你且說說，如果能夠做到，我一定照辦。”

“其實是與您本人有關的，就是我聽說了一件類似的事情，也是一個人的妻子是個瘋子，她平日裡也是有專人看管的，但是有一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看管的人疏忽了，那瘋子跑了出來，用蠟燭點燃了整棟樓，那家的男主人還想將她救出火海，結果那瘋女人跳樓死了，這男主人也被倒塌的房屋砸傷了，一隻手臂殘廢了，眼睛也瞎了。”聖約翰說得繪聲繪色，彷彿就是發生在眼前的真事兒一樣。

羅切斯特聽了呆立了半晌，他有些疑慮地打量起樓頂那個房間，裡面關著的正是他已經瘋了的妻子。

他問道：“你是怕同樣的事情發生在我和簡的身上？”

“我喜歡跟聰明睿智的人談話。”聖約翰微笑著回答。

“哦，這的確是件大事，不過，還好，我準備儘快帶著親愛的簡離開這裡，我們到芬丁去生活，遠離這裡的種種不好的記憶，這樣就不會有危險傷害到我的簡了。”羅切斯特先生彷彿是在自言自語。

然後，他忽然笑道：“今天你們幫了我大忙了，一會兒我定要設宴招待你們，你們也好好在這裡住幾天，好好陪一陪簡愛，讓她也高興高興。”

聖約翰也高興地說：“恭敬不如從命，既然先生你如此盛情，我們今晚就留下赴宴，不過家中只留一個妹妹，她還判我們早點兒回去，我們明天一早就要走的。”

羅切斯特先生點點頭：“隨你。你先稍事休息，我去吩咐管家準備晚上的餐點。”

他向聖約翰施禮，便興沖沖地向屋裡走去了。

晚上，餐廳裡喜氣洋洋，拱門上垂著腥紅的帷幔，吊燈的燈光在銀器和玻璃器皿上折射出美麗的光影，點綴桌面的精美鮮花中夾雜著一支支蠟燭，明亮地照耀著大家的笑臉。

餐桌上擺滿了各式甜點和菜品，烤羊肉，烤雞腿，烤鴨，燻牛肉等等散發出迷人的香氣。不過他們沒有喝酒，只喝了桌上擺著的牛奶和咖啡。

因為羅切斯特先生和簡愛現在都是滴酒不沾的人，喝酒誤事，是羅切斯特先生的警句。

這一餐吃得歡聲笑語，他們詳細交談著家裡的種種細節，關係逐漸親密起來，羅切斯特對心愛的人一天之內失而復得感到驚喜萬分，不知不覺也談了一大車子的話。

第二天，羅切斯特先生派車子將他們兩人送走，簡愛和他們依依惜別，臨走時，聖約翰告訴簡愛一個訊息：“簡愛，我的表妹，其實這件事情我想了一下，原本不想告訴你太早，但是又怕以後告訴你會有難度，所以就在臨別時跟

你說了吧，我的舅舅，也就是你的叔叔約翰•愛先生大概撐不了多久了，他已經找了律師，立下了遺囑，打算將兩萬英鎊的遺產全部交由你繼承。他的律師是勃裡格斯，到時候他會來找你，你是個富人啦。”

簡愛的臉上出現了少許高興的神色：“哦，我覺得自己簡直有點像個胃口平常的人，突然坐下來要獨自消受一大桌可供一百人吃的酒食一樣。簡直太意外了。”

羅切斯特先生對這個訊息彷彿有些不適感，他一時適應不了自己的簡成了遺產繼承人：“哦，我的簡，你現在成了富人啦，幸虧你昨天已經答應陪在我的身邊，否則我還要擔心你有了錢，是不是就又要獨立自主了。”

簡愛看著他一笑：“羅切斯特先生，我有個想法，既然我現在有了三個兄弟姐妹，那麼我將這兩萬英鎊分成四份，每人可以得到五千英鎊，你說好不好？”

聖約翰和黛安娜對視了一下，眼中露出欣賞之色。

羅切斯特先生高興地答應道：“那是再好沒有了，我的簡，你真是一個慷慨大度的小精靈。”

聖約翰和黛安娜對她表示了謝意，然後告辭上車而去。

車上，兩人完成了角色轉換。蔣一枚道：“希望今天的努力沒白費，羅切斯特先生和簡愛能夠順順利利，平平安安地相守到老。”

李明霖說：“放心吧，我已經告訴羅切斯特先生了，他說會盡快離開桑菲爾德。”

“我是真的喜歡羅切斯特這個角色，他的感情平日裡像冰山一樣隱藏得很深，爆發時又像火山一樣炙熱猛烈，簡直就是痴情人設。”蔣一枚慨嘆道，“最後如果還像小說中所描寫的那樣眼睛瞎了，手臂殘缺了，我簡直不能忍受。”

“行，你的羅切斯特先生這一輩子都會健健康康的，永遠寬背細腰，孔武有力，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一雙臂膀強健過人。”李明霖說好話。

“好，借你吉言!”蔣一枚喜笑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