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天際剛剛有一絲銀光。

兩人出現在一條清冷少人的古街道上。

李明霖身穿一領兩上領白袍;腰繫一條梅紅攢線搭;腳多耳麻鞋。

蔣一枚身著一件毛青布大袖衫,一條湘裙,膝褲,布鞋。

街面上,零零星星擺著幾個小攤子,其中一處點著一碗燈明,一個老頭在那裡忙活著餐點。

這時,從街面那頭急匆匆走過來一個身材中等,面目黝黑的男子,頭戴巾幘,身穿白緞子衫。

這個老頭抬頭見了那男子慌忙道:“押司如何今日出來得早?”

那男子道:“便是夜來酒醉,錯停更鼓。”

老頭道:“押司必然傷酒,且請一盞醒酒二陳湯。”

那男子就凳上坐了說:“最好。”

老頭濃濃地奉一盞二陳湯,遞與男子。

蔣一枚對李明霖說:“聲聲喚他押司,看那長相頗像宋江啊。”

李明霖說:“哎呀,這大早跑這兒來喝二陳湯,這段兒是不是從閻婆惜那裡受了氣跑出來的。”

兩人繼續往下觀看。

只見宋江喝了湯,忽地好像想起什麼,說道:“王公,我日前曾許你一具棺木錢,一向不曾把得與你。今日我有些金子在這裡,把與你,你便可將去陳三郎家買了,放在家裡。你百年歸壽時,我卻再與你些送終之資,若何?”

王公感激道:“恩主如常覷老漢,又蒙與終身壽具,老子今世報答不得押司,後世做驢做馬報答官人。”

宋江道:“休如此說。”他伸手揭起衣服前襟,摸了一摸,臉色忽地大變,驚魂不定地渾身亂找。

片刻之後,他冷汗直冒地說:“阿公休怪。不是我說謊,只道金子在招文袋裡,不想出來得忙,忘了在家。”

王公道:“休要去取,明日慢慢地與老漢不遲。”

宋江道:“阿公,你不知道,我還有一件物事做一處放著,以此要去取。”

他慌慌忙忙地離了攤子,往來路而去。

李明霖和蔣一枚在後面緊緊跟隨,穿街過巷,見到了一間六椽樓屋。

宋江抬腳上樓梯,兩人悄聲跟著,一徑奔上樓去。

進了屋,只見一張三面稜花床,一頂紅羅幔帳,一個女子緊緊地靠著床裡壁,齁齁睡著覺。

宋江急切去床頭欄干上去找東西,卻見欄干上空空如也。

他把手去搖那女子:“你看我日前的面,還我招文袋。”

那女子一轉頭,風姿綽約,花容嫋娜,不是閻婆惜是誰?

閻婆惜道:“你在那裡交付與我手上,卻來問我討。”

宋江道:“你先時不曾脫衣裳睡,如今蓋著被子睡,一定是起來鋪被時拿了。”

閻婆惜柳眉倒豎,杏眼圓睜:“老孃拿是拿了,只是不還你。閒常也只嗔老孃和張三有事,他有些不如你處,不強似你和打劫賊通同。”

“女兒呀,休得胡言。”這時,閻婆和張文遠走了過來。閻婆過來拉起女兒:“今兒人齊全,有話咱們說個通透。”

閻婆惜起身見到張文遠,低下頭,用手掠了掠雲鬢,嗔怪道:“好你個短命的張三郎,等得我好苦也。”

那張文遠先對宋江施禮道:“押司,文遠有禮了。”

宋江正在急處,不期又多了兩個人出來,也沒有心情多與他二人寒暄,只略略點頭道:“文遠,你來得正好,我的招文袋被她拿在手裡,你勸勸她還了我吧。”

張文遠道:“文遠今日起早匆匆趕到,就是為此事替押司說合。如今說來慚愧,想來押司也是聞到些風聲,前幾日押司帶我到這裡來吃酒,文遠千不合萬不合就與這閻婆惜搭上了眼,如今已是如膠似漆,難分難捨。”

宋江將手一揮:“無妨,又不是我父母匹配的妻室,她無心戀我,你又一身風流俊俏,你二人若有心在一處,我便成全你們,以後不上門便了。”

閻婆惜那邊眉目含情地瞟著張文遠,聽得此言,笑著一咬牙道:“此話當真?”

宋江道:“千真萬確。”

張文遠過來勸說閻婆惜:“婆惜,既然押司已經允諾了,你快將手中之物還給押司,不要再鬧了。”

那閻婆也勸道:“我兒,你平日裡只是性氣不好,把言語衝撞押司,現下里押司的東西重要,你且不要耍小性子,趕快還了押司吧。”

閻婆惜卻是不依:“有那梁山泊晁蓋送與你的一百兩金子,快把來與我和張三,我便饒你這一場天字第一號官司,還你這招文袋。”

宋江在一旁跺腳道:“這一百兩金子,果然送來與我,我不肯受他的,依前教他把了回去。若端的有時,雙手便送與你。”

閻婆惜立目道:“做公人的,那個貓兒不吃腥?閻羅王面前須沒放回的鬼,你待瞞誰?便把這一百兩金子與我,直得什麼?你怕是賊贓時,快熔過了與我。”

“婆惜,快不要說這些不知輕重的話。你需知道這宋押司人稱及時雨,最是仗義疏財,從不把錢當做一回事。他既幫了朋友,豈會要朋友的金銀?況且正如押司所說,如果他現在真有這筆金子,你若想要,他如何看在眼裡,豈不雙手奉了與你?”張文遠勸說閻婆惜。

閻婆坐在床榻上,撫著閻婆惜的手道:“我兒,想當初,咱們一家三口流落到這鄆城縣,你爹害時疫死了,咱們娘倆無錢津送,停屍在家,正是這走頭沒路的時候,押司作成一具棺材,又給了十兩銀子使用。後來王婆做媒將你許給押司,給你討了樓房,置辦了家火什物,打扮得你滿頭珠翠,遍體金玉。如今你這頭上的、身上的、家裡的,哪樣吃用不是押司所賜?平日裡娘對你少了叮囑,做人不可忘了恩德,更不可貪心不足,謹防惹火上身啊。”

閻婆惜的一雙杏眼滴溜溜地轉著,她覺得閻婆好生奇怪:“娘,你平日裡可不是如此說教,你常說我們孃兒兩個下半世過活都靠著押司,如今我要跟了這個沒有多少銀錢的張三郎,沒了銀子使,你可不會怨我?可會同意我和張三郎在一處過活?”

閻婆一邊發誓賭咒,一邊伸手去摸她藏在身下的招文袋:“我兒,娘今兒就在這裡把話放下,押司以後就跟咱們娘倆兒沒關係了,以後你就是張三郎的人,他現在是個後司貼書,人物倒也風流,以後押司照應著些,不怕沒有前路,是不是宋押司?”

宋江聽了,眼睛盯著她的手,滿口應承:“我宋江向來願意成人之美,助人於微末之時,這些不是事兒。”

閻婆惜聽了這一番話,心思有些活絡了,那閻婆扯開被頭,看到了一個金鸞帶頭,便從她胸前拖下來。

閻婆惜一時間想要搶過來,張文遠忙低下身握住她的手:“婆惜,你也曉得宋押司這個招文袋裡面關係了得,你既知道這是天字第一號官司,卻還把著不放,這豈不是太小覷了宋押司的能耐?”

然後他將頭湊到她耳邊低語了幾聲,那閻婆惜頓時花容失色,不再有任何想要搶奪的念頭。

宋江一個跳身起來,自閻婆手中搶過了招文袋,抽出裡面的書信來,就殘燈下燒了,就腰上繫了金鸞帶,向三位告辭:“如此多謝三位,以後宋江會變賣了傢俬,再送些銀錢來給文遠和婆惜二人成親,還請三位對今日之事守口如瓶,宋江就此告辭。”

閻婆在後面緊跟兩步將宋江送到樓下:“押司好走,這陣子多蒙你照應,今日之事老身定會告訴婆惜忘得一乾二淨,免得押司掛記。”

宋江揮揮手:“如此甚好!多謝!”

閻婆看著他急忙忙遠去的背影,不一刻變身成了蔣一枚。

接著,李明霖也從樓上下來,他對蔣一枚說:“走吧,我已經將閻婆惜嚇了一嚇,估計她再也不敢開口說什麼天字號第一大案的話了。”

蔣一枚隨著他在宋朝的清晨沿著走著,心情頗為舒爽:“這個閻婆惜真是個忘恩負義,不知輕重好歹的白眼兒狼。”

“是啊,這種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總以為自己掌握了人家的隱秘,拿住了人家的把柄,豈不知這讓自己處於危險之地,最後喪了命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李明霖嘆道。

“嗯,你說這改日見了張文遠,她若告知張文遠此事,那張文遠會不會去告發宋江?”蔣一枚有些擔心。

“放心吧,證據已然燒燬,況且及時雨這個名號可不是白叫的,宋江自有一眾人幫護,不會有事兒的。”李明霖信心十足。

“哦,那自然是好,就是不知道以後梁山泊的好漢是不是就不用歸順朝廷了,畢竟宋江沒有逼上梁山。”蔣一枚對梁山好漢最後的歸宿很是遺憾。

李明霖聳聳肩:“世事變幻,一切待定。”

然後,他指著街上陸陸續續多起來的小攤說:“走,去那邊看看宋代的鄆城都有什麼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