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潮溼的地下室裡,糟爛的牆紙混合著幽綠的苔蘚,爬滿了容納黑暗的空間。

巨蛆般的肉體匍匐在地,頭頂黯淡的燈泡勉強勾勒出他的輪廓。這東西像是忘卻了四肢的功能,如同毛蟲般蠕動前行著。

癲狂的張寶全時而發出怒吼,時而欣喜的狂笑。

在這無邊的黑夜裡,一切都不曾逝去。

一個看起來愚鈍非常的孩子從黑暗裡彆扭的跑過來,膽怯的躲到他身後。

“…是誰…”

張寶全從地面努力抬起肥碩的頭顱,但是太累了,他很快就宣佈放棄。

“我讓你偷雞蛋!我讓你偷!”

突然又一個手持木棍的老女人從遠處前來,氣勢洶洶。

“…又是誰?…”

巨蛆睜大好奇的眼睛。

老女人徑直穿過了張寶全的身體。

“打你!打你!打死你……”

身後傳來女人的怒罵,以及孩子遲鈍的哭聲。

肉山費力的扭頭去看。

老女人正揪著那小孩的耳朵訓斥,好像察覺了張寶全的注視,突然對他開口。

“寶全!以後打工帶上你弟弟吧!在家裡一天天的都搗蛋了!什麼用都沒有!不如丟到工地上。”

是在對我說話嗎?

巨蛆迷茫。

黑暗攪動,女人的身影消去形體。

可是那個痴傻的孩子,卻跑到了肉山的旁邊,張寶全疑惑的看著那孩子有趣的眼睛。

“哥…哥…雞…雞蛋…”

只見那個瘦小的孩子,從懷裡摸出兩枚破碎的圓球,努力的想遞給自己。

煮雞蛋。

好東西。

黑暗又伸長觸鬚,男孩立刻被吞沒。

可是張寶全不在乎,他拱起巨大的身軀,巡視自己的領地。

“阿全?你怎麼變這麼胖了?!”

一雙皮鞋停在面前,肉蛆懶得理睬。

“真的是阿全!你怎麼搞的啊!”

又一雙踢踏著解放鞋的腳,靠攏過來。

“你的特異能力…到底怎麼回事…”

來人越來越多,張寶全本能的感到煩躁。

這幾天領土上的食物越來越少,煩人的東西卻多起來。

肉山奮力的轉動身形,朝一面結滿綠蘚的牆壁靠攏。

餓了。

但是就在他努力爬向食物的時刻,唯一的光源熄滅。

張寶全只覺得黑暗一下子暴漲,自己也終於被吞沒了。

“…餓了啊…餓了…”

他在黑暗的掌中喃喃自語。

突然,一連串放肆快活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張寶全打了個激靈。

幻象又來了,這次是兩個人。

“我可以為您提供異化原漿,但是您拿什麼來交換?”

黃毛綠眼的狐狸,披人皮戴禮帽,跳著踢踏舞靠過來,優雅的俯視瘦小的青年。

“…你說你要什麼吧…我都給你。”

站在狐狸影子中的青年,似乎在低頭自語。

狐狸哈哈大笑起來,尖牙利齒快要藏不住了,統統刺出了人皮面具。

“我要您殺了您弟弟。可以吧?反正也是個累贅。”

狐狸如同惡魔般吹出硫磺色的雲霧。

短暫的靜默後。

“…好…我…殺…”

那個青年依舊低著腦袋,但是渾身都在顫抖。

張寶全愣住了。這到底是些什麼?

黑色的山脈倒塌傾覆,狐狸和青年被壓在下面化為齏粉。接著,一副觸及張寶全靈魂的畫面,殘忍的浮現出來。

一雙手,一雙從暗中伸出的手,死死掐著一個愚笨男孩的脖梗,那男孩的舌頭吐的老長,眼珠子充氣了似的鼓突出來。

這是誰啊?

兩枚東西從男孩僵硬的手裡滾落,張寶全本能的用目光去追隨。

是煮雞蛋。

好東西。

從扼殺男孩的手往上看,一個咬牙切齒紅了眼睛的瘦削青年,正在不斷的使勁。

加害者氣喘吁吁的緘默,被害者一言不發的掙扎。

一副荒誕又冰冷的畫面。

“…哥…”那快死的生命,突然用淚汪汪的眼睛注視兇手。

“…雞蛋…吃…”

回應他的,是咔嚓一聲骨頭折斷的脆響。

男孩死了,和兩枚煮雞蛋一起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它們的價值,或許可以劃等號。

張寶全又去看那個殺人犯,這時,包圍那瘦削青年的黑霧逐漸褪去。

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出現。

哦。

原來那是自己。

沉默,沉默。

困於地下的肉山,突然發出歇斯底里的痛苦哀嚎,像一頭失去了同伴的老海象。

可是他到底為了什麼而痛苦呢?

他不知道。

他只有黑暗和悲傷。

連線正常世界的大門,突然被猛烈的撞開。

張寶全滿臉是淚的去看那片光芒。

又是幻象嗎?這次是什麼?

迎接孤獨海象的,是帶來安寧的靜滯子彈。

一隊全副武裝的戰士,衝入了潮溼骯髒的地下室。

“已經制服目標!”

“目標腿部中彈!確認命中!”

“上拘束器!快快快!”

肉山立刻被武裝戰士們捆成了粽子。

茉莉站在地下室入口,下面骯髒的空氣使她不住的皺眉。

少女勉為其難的看了幾眼,立刻就被滿是穢物和黴菌的環境噁心到了。

這裡是遠離市區的一棟老居民樓,多虧線人報告說有看到符合目標體型的人被帶入樓內,這才促成了這次行動。

戰士們風風火火的把張寶全抬上武裝運輸機,已經待在機艙裡的吳銘和唐薪火,看著張胖子渾身的汙物一陣犯怵。

“…確定這就是元無期的接頭人嗎?”

獨眼海盜小唐,指著昏迷的肉山。

“八九不離十。已經確定他就是張寶全了…這傢伙變化可太大了,體內還有某種奇怪的化合物殘留,有意思……” 給胖子抽血化驗的白大褂,一臉驚奇的看著隨身的儀器。

“那麼,他就陪你們一起回總部啦。拜拜~”茉莉對著運輸機上的幾人微笑揮手。

吳銘和唐薪火互相看看,都露出擔憂的神情。

“別跟個多寶魚似的,我比你們都強,不會有事的。”

茉莉理了理被扇葉吹亂的頭髮。

“…好吧,茉莉姐你自己多保重啊!”

唐薪火也朝地上的茉莉告別。

“再見!等任務結束了,咱們幾個在總部聚聚!呵呵。”

已經恢復了一些肌肉的吳銘,依舊樂呵呵。

“嗯,再見。”

颶風掀起亂石瓦礫,扇葉的轟鳴聲引的不少老大爺老太太從陽臺伸頭觀望。

武裝戰士們,和茉莉一起眺望遠去的直升機。

總會再見的。

少女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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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志願者活動的第二天,木雕藝術家們還是和昨天一樣擺架子。

羅格熱的吐舌頭,夏圓圓熱的翻白眼。

幽體們像是要化了似的。

“額…這樣這樣,你們,額,去,休息一下吧,休息一下。我們需要的木材還沒到,今天開不了工。懂我意思吧?開不了工,白來了。你們。”

神經質的木雕藝術家A,撓著爆炸的髮型,囉嗦著發言。

“意思讓是我們自己活動嗎?”

羅格這會兒理解的快。

“是嘞。木有材料做屁嘞~”

另一個長髮及下巴的藝術家B,在太陽底下保持著風度。

夏圓圓和羅格交換眼神。

那不就一個字,潤!

“啊,對了,夏同學。有幾部新電影上映,好像挺好看的。離這裡不遠有影院,正好吹空調,去嗎?”

跑到陰涼地的羅格一邊脫志願者夾克,一邊輕鬆的向身邊的女生隨口建議。

這其實是梵高訓練了一整晚的結果。

“你看,人家姑娘對你好像也挺感興趣的,要不就試試約她?”

昨天的流浪漢這樣開導羅格。

“況且你自己難道對她沒有一點感覺?我不信。”

羅格不由得想起魘將附體的夏圓圓,砍下一圈乾屍腦袋的畫面。

確實英姿颯爽。

“是啊!夏姑娘是好女人。”

專注看古裝劇的魏承節,頭也不回的就插嘴。

羅格心裡的某些東西被觸動了。

是啊,難得的夏天,難得的願意親近自己的女孩,難得的時光啊。

於是夏圓圓在博物館裡,被嚇的淚眼婆娑的可憐模樣,又浮現出來。

好吧!羅格心想,試試又如何,大不了被嘲笑嘛。

“…新電影嗎。”回到現實,熱風吹起女孩的劉海,她露出好看的笑容回應。

“正好我也有點興趣。”

兩個幽體欣喜的對視,他們的主人也難掩內心的激動。

“那,我挑了幾部,現在去嗎?”

“行啊。”

所以說夏天啊,是否真的具有魔力呢。

待幾個各懷鬼胎的傢伙跑遠之後,一大群灰黑西裝的特異科成員急匆匆的奔來,拿著照片截住準備去摸魚的木雕藝術們。

“打擾一下!這個人你們見過嗎?大概昨天下午6點左右,騎一輛黑色摩托。”

一頭汗的灰西裝,焦急的指著照片上的代理科長。

木雕藝術家們仔細的辨認,又慢慢的搖頭。

“這人,電視上見過,是個官吧。”

“沒印…印象。”

“代理科長丟了啊!咋辦吶?!”

灰西裝哭喪著臉,後面是幾個一臉黑線的同事。

“不要緊,警察都出動了,會有結果的。”

一旁手搭涼棚的另一個灰西裝安慰道。

“哎呀,要是代理科長丟了,那個女人回來咋辦吶?!我不要她回來啊!我要代理科長啊!我要能摸魚的日子啊啊啊…”

拿照片的灰西裝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著自己的理由。

其他的同事在他身邊沉默。

是啊,比起那個女人,還是現在的代理科長好啊。

於是所有人都在心裡由衷的期盼,期盼著李不聞的平安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