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戴罪之人

茉莉走出教授的宅邸，到了柵欄邊，還不忘回頭和教授揮手告別。

李自星藏在半掩著的門後，像是個要用糖果哄騙迷途小孩的巫師，笑吟吟的合上大門。

這時天色已經漸漸昏黃，地平線上橘紅的雲絮並排著靠近大地。

驕傲的女王忽然發出疲憊的嘆息聲，她轉過身去，直直的盯著羅格的眼睛。

青年只覺得那雙漂亮的眼裡，有複雜的磷光在閃動。

“我問你。如果有一天，有一群人要你加入對付特異體的組織，用榮譽和金錢換取自由。”茉莉一手叉腰，另一隻手開始對著流風下咒，滿院的花朵和落葉撲簌簌的抖動，薔薇科屬植物的香氣驟然濃烈。

“你要戴上我這樣的鐐銬，不停的去獵殺同類。與你並肩的夥伴也許將被你親手處死，就算你們昔日無比親密……”

一把凌厲風梭拼湊的利刃，倏忽閃現在羅格的咽喉，青年明白這東西的鋒利和危險。

“你將面臨最殘酷的搏殺，如果你真的有足夠的能力。好比如我，我手上已經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要迎來終結。”

少女低低的訴說著，那風的兇器愈加的逼近。魏承節已經開始掏出刀劍，梵高卻朝她緩慢的搖頭。

“我的特異能力是控制世間一切的流體。風，雨，雲，河流，岩漿，血液……我現在還不能直接遙控你體內的血使你暴斃，是因為所有特異體的能力在破壞規則的同時，還將保護自身，抵禦其他規則破壞者的影響。要是你真是個沒用的末流傢伙，我就可以像虐殺普通人一樣，將你的血抽乾！”

女王做出兇戾的模樣，可是羅格看出她其實是在硬裝。

“我要你做出決定！未來到底要不要和我一樣，成為被約束的棋子！？”

颶風驟起，所有綴滿繁花的枝頭，一起向著幾人傾斜。

“…茉莉，你很強大，我知道你要反抗是做的到的…可是比起逃避約束，你選擇了責任。”羅格突然說道，他的聲音清晰的宛如一塊晴空下碎裂的冰。

風語止歇。女王的偽裝瞬間被擊碎，茉莉露出吃驚的神情。流體的主人短暫的恢復成未成熟的少女。

她看見，羅格掩藏在髮絲下的眸子，突然變得如彩虹般絢爛。

那是一雙彷彿看透一切的寶石般的眼睛。

“我知道你是想讓我遠離紛爭，謝謝你。”羅格朝茉莉鞠躬，直起身來時，又變成了萎靡的鬱悶青年。

茉莉下意識的去伸手揉眼。

剛才的一瞬間，好像有個截然不同的人，在眼前這青年的體內甦醒。

魏將軍鬆了一口氣，一旁抱著胳膊的流浪漢，斜著眼睛看她，滿臉“我說吧？”的得意神情。

“不管怎樣，你都還有選擇的餘地。”茉莉背過身去，丟給羅格一個薔薇花簇擁的背影。

“現在，你該回到你的生活裡去了。”

夏圓圓貓一樣蹲坐在靠背椅子上，面前蒐羅資訊的電腦，發出嗡嗡的蜂鳴。身後囂張的家用電扇，賭氣般的發出更加吵鬧的噪聲。

女孩只穿著T恤和短褲，頭髮凌亂的散著，幾粒汗珠掛在潔白的脖子上。這是她僅僅在自己的窩裡才會顯露的姿態。

面前的電腦上，是各種渠道找來的茉莉的資料。

“果然…是那些人盯上羅格同學了…”夏圓圓緊張的皺起眉頭。奇怪？為什麼自己要這麼在意羅格同學的事情？

她掏出手機，開啟和奶奶的聊天介面。

最上面是夏圓圓對羅格的情況，以及那流浪漢幽體的描述。

下面奶奶的回覆，則頗為耐人尋味。

“圓圓，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說，那麼這個男孩也許非常的特別。你必須和他搞好關係，就這個暑假，把他帶到我們這裡來，我需要仔細的看一看。”

毫無商量的餘地，一如既往的命令的口吻。

夏圓圓長嘆一聲，用胳膊擋住臉。

“我再試試吧…”

女孩對自己魅力值，完全沒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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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區，李教授的別墅裡。

時間來到晚上八時整，李自星教授吃完自己準備的飯菜，洗好澡，正打算研究一會兒最新的課題。

每當這時，不向歲月認輸的教授也逐漸頂不住睏倦的侵襲。真是老了啊。

忽然，羅格的面孔無來由的墜入腦海。

“…他到底…”教授打了個激靈，思緒立刻被拉向今天的那個青年，他知道這樣胡思亂想對搞科研不好。但是白天某些不尋常的細節，此刻正在角落裡微微閃著光。

“叮鈴鈴！”急促的，不常見的座機鈴聲。

教授慌忙起身。

這是那個地方打來的急訊。

“喂。”李教授抓起聽筒。

“教授！那傢伙突然不太妙！我們幾個穩不住他！”聽筒那頭，傳來一個年輕的焦急聲音。

“別慌。按操作流程來，我稍後就到！”

李教授交代一通，掛掉電話。

花白了頭髮的李教授，站在灰色的毛地毯上無奈的嘆息。

“…真是棘手的傢伙啊…”

九點差十分。

鐵灰色鑄就的合金世界裡，幾名恐慌的研究員躲在巨大的金屬立柱下忙亂的翻看手冊，他們身邊不時有荷槍實彈的武裝人員風風火火的跑過。

遠方更加深邃的鐵的咽喉裡，發出野獸瘋狂的咆哮聲，四壁連帶著這深埋地下的宮殿，統統不安的在這怒火裡戰慄。

一臺除錯精密的升降機，帶著愁容滿面的李自星落到幾名研究員身邊。

幾個研究員立刻看到救星似的迎上去。

“李教授！您可算來了啊！！”

“不得了啊！那東西又暴動了！”

“我感覺拘束器撐不住了，教授。”

李自星抖抖潔白的大褂，面容緩和了一點。

至少在後輩面前，不能顯得太焦慮。

“我知道了，現在由我來接手。”

李教授大步走進合金的長廊裡去，猶如滑進不詳的巨獸的喉嚨深處。

教授一路向前，密閉門被一道一道開啟。

最後一扇貌似用來隔絕核爆的龐大門扉後面，就是那囚禁魔鬼的最終牢籠。

門扉兩邊，站滿了密密麻麻手持槍械的武裝戰士。

“各位，還是老樣子。辛苦你們了。”

教授背對著戰士們，開始掃描自己的虹膜。

整個合金甬道顫抖了一下，彷彿連線地獄的大門，漸漸洞開。

教授一個人走了進去，大門立即合攏。

終極牢籠的內部，是一片寬廣的球形黑域。

蠕動著的黑暗裡，只有一盞昏黃的橘燈，而這不太清晰的燈光下，投射出一個模糊的影子。

一個低垂著頭，像神話裡耶穌一樣被懸吊著的消瘦的男人。

聽到籠門閉合的巨響，這男人從散亂的長髮下翻出一隻令人膽寒的眼睛，鎖定到李教授走來的身影上。

“你今天為什麼要鬧啊？是不喜歡今天的書嗎？”

李教授抬頭仰望高處張開雙臂，被掛著的男人。

受刑中的怪人，抖動了一下身子，於是他全身的手腳脖頸五個拘束器，隨著他的動作，一齊不安的閃著燈光。

“…我要繼續聽老人與海，他擅自讀百年孤獨了…”

一個乾澀固執的聲音，從高處男人的喉嚨裡滑出。

如同惡魔排出的怨毒的卵。

“好吧…”李教授疲憊的嘆息。他撿起地面上的圖書，又從衣兜裡摸出老花鏡戴上。

“那我們接著昨天的部分…”

邁向老年的教授的讀書聲，有些喑啞的在黑暗中徐徐浮起。

門外手握鋼槍的戰士們，緊張的聆聽。

此刻，唯有那被牢牢束縛的男人，露出心滿意足的，他標誌性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