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凌雲將殘符收入袖中,抬頭看向衙役:
“府衙當真與邪修有牽連?”
“絕無此事!”
瘦高衙役急退半步,腳步踉蹌,差點摔倒,道:
“劉青山他胡咧咧的,沒有的事。”
許湘素手輕揚,截住瘦高衙役話頭:
“諸位且安心。”
她側身讓出半步,唐妃嫣腰間青玉鈴隨動作泛起瑩光,道:
“這位可是玉清門弟子,淨心鈴在此,可還作得真?”
兩名衙役聞聲抬頭,恰見玉鈴表面三清雲紋流轉,矮胖衙役踉蹌跪地:
“當真是玉清仙長!”
他膝行兩步又急急剎住,焦急道:
“求...求仙長垂詢宗門,能否遣位駐守仙長......”
唐妃嫣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冰涼的鈴身。
她本為追查竹雲闌蹤跡而來,此刻卻似有千鈞重擔壓上肩頭。
唐妃嫣道:
“若長亭縣確需庇護,我即刻傳訊回玉清。”
唐妃嫣掌心微潮,她雖頂著掌門親傳名號,到底無權排程門人,只得如實相告:
“駐守之事,由玉衡院排程,最遲三日便有回覆。”
唐妃嫣想起離山時所見:藥廬廊下盡是纏著繃帶的同門,連長老都拄著藥鋤在靈田督工。
終是補了句:
“至於駐守修士何時到,可能還需要些時日。”
矮胖衙役正要叩謝,卻被唐妃嫣攔住話頭:
“且慢謝我。
方才所述賈家舊事,與幾月前作亂的惡妖有何牽連?”
唐妃嫣向前踏出半步,繼而又道:
“那妖物可是賈萬千招來的?
亦或與當年修士仇家有關?
還是說,你們縣令請來的道長與賈家舊事有關?”
矮胖衙役正欲繼續說賈家之事,卻被瘦高衙役搶先道:
“仙長明鑑!這廝平日就愛胡唚......”
話音未落,顧凌雲劍鞘抵在瘦高衙役喉嚨前,驚得瘦高衙役把後半句嚥了回去。
許湘言道:
“你這般慌張,莫不是知曉什麼隱情?”
瘦高衙役額角滲出冷汗,連退兩步,道:
“小的只是怕這憨貨說岔了,耽誤仙長正事。”
他皂靴後跟磕在石縫裡,險些帶倒身後籮筐——那筐沿還沾著今晨農戶進城時落的麥麩。
這瘦高衙役本名徐六,雖與縣令徐穆程沾親,卻是個謹小慎微的。
當初寧選守城苦差,也不願去徐穆程家中做事,只因覺著吃皇糧比伺候人踏實。
徐六憑著與徐穆程的族親關係,確比劉青山多知道些內情。
劉青山所言非虛,無論是兩月前作亂的惡妖,還是縣尊請來降妖的修士,皆與賈家淵源頗深。
徐六屢次打斷劉青山,實存著兩重顧慮——既怕縣尊給人落下不作為的話柄,又疑心這三位修士的來歷。
別看他只是個守城衙役,每日盤查往來客商時,早聽得三教九流的訊息:上月鄰縣就出過邪修冒充太虛觀弟子,騙殺了一鎮百姓;更有油布斗篷的遊方道士,專挑偏遠縣城奪印頂替。
前幾月那樁修士惹出的禍事,更讓他對唐妃嫣三人的身份暗生警惕。
倒是劉青山心性純良,去歲臘月見城門洞蜷著個瘸腿乞丐,竟塞給人家半月俸祿。為此捱了家中悍婦三日責罵,仍改不了這輕信旁人的脾性。
唐妃嫣三人哪知徐六心中彎繞,只當他要包庇邪祟。
顧凌雲劍鞘輕叩青石,冷聲道:
“是非曲直,我等自會明斷。若再敢插話——”
在鞘身一閃,道:
“休怪劍鋒無眼。”
徐六霎時面如金紙,哆嗦著後退半米。
劉青山忙打圓場:
“仙長息怒!徐六哥是怕小的嘴上沒個把門......”
他抹了把額汗,道:
“雖說那些話是街坊猜測,可十戶裡倒有八戶這般議論。”
暮色漫過劉青山起繭的指節:
“賈家搬回時長亭縣時,就剩個十三歲的病秧子帶著五六個老僕。
奇的是這些僕人竟都忠心耿耿,連縣裡潑皮上門鬧事,也被個會使刀的護院打將出去。”
他忽然壓低嗓子,繼續道:
“可那日捱揍的潑皮們滿街嚷嚷,說瞧見賈家小少爺......”
布莊簷角銅鈴忽地亂響,驚起三兩隻寒鴉。
劉青山喉頭滾動,顫聲道:
“說是眼珠子泛著綠光,渾身浮囊得像泡發的屍首,膿瘡淌出的黑水......樑上的老鼠都給燻得栽下三隻來!
起先誰都不信,只當潑皮們捱了打編瞎話。
可蹊蹺的是——不出五日,那幾個混賬竟叫一隻忽然躥出的斑斕大虎當街咬死!
將人咬死後,那斑斕大虎便跳上了城牆,消失在山林裡。”
劉青山攥緊汗溼的袖口:
“自那日起,便時常聽到有老虎傷人的傳聞。”
他偷眼瞥向賈府方向,輕聲道:
“賈家到底沾著點仙緣,大夥兒私下都說,定是他們使的手段。”
顧凌雲打斷道:
“這些傳聞,可有人證物證?”
徐六喉結滾動數下,終是沒有開口。
劉青山抓撓後頸:
“不瞞仙長......”
他皂靴碾著青石板縫裡的草籽,道:
“除了潑皮被虎咬死是實打實的,其他都是街談巷議。就連賈小少爺中邪這事......”
他聲音漸低,道:
“也是從東街藥鋪王麻子嘴裡傳出來的。”
唐妃嫣輕嘆,暗道:若真是修士施的幻術,何苦大費周章殺幾個潑皮?除非——
許湘忽地截斷唐妃嫣思緒,道:
“賈萬千當真從未露過面?”
“回仙長的話……”
劉青山掰著指頭數道:
“自打搬回長亭縣,整兩年零三個月,小人都沒有看到過他。”
許湘二度發問:
“縣尊可衙役剿虎?”
劉青山剛要開口,徐六突然拽住他衣襬:
“你連獵戶們的呈報都沒見過!”
他豁出去似的抬頭,道:
“縣尊早遣人探查過!”
徐六指著城門方向,道:
“後山泥地半枚虎爪印都無!那些嚷著見虎的......”
他啐了口唾沫,繼續道:
“不過是道聽途說!
莫說傷者,連根虎毛都尋不見!縣尊案發當夜便遣了獵戶與衙役搜山,直把十里樹林翻了三遍!”
他忽然轉向賈府方向,脖頸青筋暴起:
“賈小少爺那日捱了搶,當日便遞了狀紙!”
皂靴重重踏在青石板上,道:
“好好一個病弱公子,硬被傳成渾身流膿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