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
李千秋行走在終南山的山道上，秋風蕭瑟，吹動了他的衣袍，長髮飄揚，一雙銳利的眼睛與樓閣之上的那人針鋒相對。
“你來了？”
他似乎聽到了那人的聲音，緩緩點頭。
李千秋未入石閣，而是沿著外側的石階緩步而上。
與此同時，閣頂傳來壓迫之感，似是試探，似是壓迫，不過很顯然的一點，那人未用全力。
換做玄冥教冥帝、通文館聖主、幻音坊女帝，他們同樣能走上去。
李千秋從容不迫地邁動腳步。
那道身影緩緩出現在眼中，他雙手負在身後，抬頭望蒼天，任由微風波動衣襬，盡顯滄桑之態。
兩人誰都沒有先行開口。
李千秋來到袁天罡身邊站定，雙目清明。
來時，他本以為與袁天罡會有許多話說，可真正站在他身邊，他突然就明白了三百年滄桑背後的苦心。
他可以指責袁天罡以李唐後人為棋，也可以指責不良人當初解散之過，但那是因為自己身上流著李唐皇室的血。
兩百七十年，足以改變許多，卻從未改變袁天罡為大唐效命的心。
或許是他偏執了，這天下不一定非要歸於李唐，也許會有更合適的明主來實現天下大同。
可是，袁天罡入京之後，便受太宗皇帝賞識，入朝為官。
他如此而為，確實不是為了天下，而是為了李唐，因為他是唐臣！
說他自私也好，說他瘋狂也罷，可又有誰，真正有資格指責他呢。
“聽說，你去見過李星雲了。”袁天罡突然開口，手中遞來一封信，“這是上官雲闕送來的，幻音坊的人，是你叫去的？侯卿和螢勾呢？吉王就不與本帥解釋一番嗎？”
“我去見過李茂貞了。”李千秋答非所問。
這卻才是袁天罡最想知道的。
不久前他卜過一卦，卦象在南，似有變局，不過礙於中原局勢，遲遲不曾動身，此刻李千秋自己說出來，卻是讓他心生猜疑。
“我與他說了你的算計。”李千秋接著開口。
嘭！！！
兩人在瞬間交手，雙臂相抵。
李千秋側頭看向那雙唯一裸露在外的眼睛，“岐國、晉國，已盡歸本王之手。”
“你要做什麼？”袁天罡聲音低沉，語氣之中毫不遮掩殺意。
“我要李星雲登基。”李千秋嘴角微挑。
袁天罡收手而立，極具壓迫性的目光肆意打量著李千秋，“我以為你會自己做皇帝，沒想到和李星雲是一路貨色，哼。”
李千秋微微一笑，伸手按在石垛上，“袁天罡，你不好奇我是怎麼出來的嗎？”
“重陽之體，至陰之氣，雖不知你如何起死回生，不過都是些小道，莫說你如今只是大天位，便是神霄位，本帥亦不放在心上。”袁天罡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李千秋。
在他看來，這個天下，可比李保一個已死之人要重得多。
李千秋心頭一凜。
‘當真不愧是不良帥，僅憑占卜之術，便能將事情算個七七八八，要糊弄他，還真不現實，還好他也並不在意這些。’
不過有一句話，袁天罡沒有說錯，縱然李千秋是神霄位，也不一定會是他的對手。
正如他所說，李千秋一身死氣與重陽之體的陽氣互為一體，而袁天罡的天罡訣至剛至陽，專克他這種詭道之術，加上三百年功力，誰也不知道他在神霄位又走了多遠。
畢竟放眼天下，也唯有他一位神霄。
思及此，他眉頭舒展開來，索性開啟天窗說亮話，“既然你知道我是起死回生，難道還能放心我坐上皇位？”
“只要是李唐血脈，誰都可以坐上那位位置，一統江山，不過在本帥卦中，紫微星另有其人。”袁天罡語氣決絕。
這一卦，在太宗在世之時便有了定論。
至今為止，袁天罡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重新占卜，紫微星，從未出錯！
李千秋冷笑一聲：“李星雲？你真以為他會稱帝？”
“閒雲野鶴，快活一世，呵，他想得美！”袁天罡冷哼一聲，他為大唐鞠躬盡瘁三百年，從未像如今一般，在一人身上躊躇這數十年。
如今李星雲終於入局，他不信還能出現什麼差錯。
“袁天罡，你看錯了李星雲，便如多年前看錯了陽叔子。”李千秋轉而看向他，目露怒色，“你當初既能救他，為何不將他養在你的膝下？若是你，他又豈會變成如今的樣子？”
“現在好了，陽叔子雖是救他而死，卻也是因你而死，你當他完全不知？”
“況且讓他出山之人是你，讓他李唐後裔之身份傳遍天下的也是你，你當這些他半點不曉？”
“你明知陽叔子與他情同父子，卻仍舊讓陽叔子死在他的面前，在他心底埋下種子，讓我猜猜，他越恨你，就越會變強，然後呢？殺你開局嗎？”
“夠了！”聽到這裡，袁天罡終於按捺不住。
至陽至剛的內力攪得李千秋全身不自在，就好像萬千蟲蟻爬行噬咬。
死氣被完全壓了下去，如今他的真實境界只有大天位，如何扛得住如此攻勢。
那一瞬間，李千秋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但是在袁天罡的眼中，他的目光卻是越發澄澈，且平靜。
這樣的眼睛，他只見到過一個人。
“李淳風？”
“兩百多年的願力，對你而言，果然還是太過勉強了。”一襲白衣突然闖入了李千秋的視線。
那是怎樣的一個人啊。
一頭白髮飄揚，劍眉雪白，臉上的神情柔若春風，雙眼如同無盡星空般浩瀚、深邃，嘴角噙著笑意卻又是那般溫柔。
他一身白衣道袍飛揚，瀟灑不羈，便是天上仙人，大抵也不過如此。
“李淳風。”李千秋喚出了他的名字。
“嗯。”白衣男子輕輕點頭，“唉，你說你又是何苦，我那位袁兄一身功力至剛至陽，又吃了長生藥，三百年光陰，陽氣極盛，你又為何非要挑動他心中一直緊繃的那根弦呢？”
“有些事，不試一試，又怎麼知道結果呢？”李千秋微微一笑，緩步上前，腳步彷彿踏在水潭之上，蕩起一層層的漣漪，他目視著李淳風，伸出手來，“還請前輩相助。”
李淳風沉吟片刻，終是無奈搖頭，“好吧，那你接下來可要看好了。”
袁天罡一掌拍出，卻見一道金光乍現。
金色護體罡氣籠罩李千秋周身，其至剛至陽，甚至不在天罡訣之下。
金光流轉，李千秋手中握著一支紅笛，便如同長劍，金光劃過，竟是將袁天罡逼退半步。
“七星劍訣！”袁天罡如何能認不出這門武功。
放眼當今之世，也再無人能比他更熟悉這門武功。
一身至陽罡氣，行如金光，猛若奔雷，一劍斬出更如長虹貫日，可不正是與龍泉劍相配套的龍泉劍訣！
“這門武功，你從何而來？”袁天罡厲喝一聲。
李千秋似是剛剛回神，內力卸去，藉以氣經將體內陰陽調和，這才沒出亂子。
“咳，他知你長生至今，又豈會不留後手？”李千秋平息下體內二氣，又看了一眼袁天罡，暗罵一聲老妖怪。
這一次，若不是李淳風，只怕他真要死了。
雖然再死一次不代表不能活，但若是再被袁天罡封禁，再想出來就有些困難了。
袁天罡沒有說話，這個理由，勉強可信。
“李淳風死前留下一卦，你不會死，那紫微星，也並非李星雲。”李千秋輕嘆一聲，望向天際那顆孤立蒼穹的帝星，“他沒有算錯，也不會算錯，因為當今之世，若你袁天罡不想死，便死不了。”
他側頭對上袁天罡的目光，接著說道：“所以，你想以死開局，破了李淳風的卦象，來賭那一朵李花盛開，對否？”
“不錯！本帥就是世人頭頂的那一道枷鎖，若是本帥死，天下勢必大亂，屆時，殿下或許才會有所明悟。”這一次，袁天罡並未否認。
李千秋的心中也是一沉。
這盤棋，他不在乎贏家是誰，但袁天罡若是真以死開局，那這天下百姓……
李星雲！
長出一口氣，李千秋終於平復內心的激盪，二話不說，扭頭便走。
袁天罡望著他的背影，也未阻攔。
今日的藏兵谷，也沒有哪怕一個不良人的存在。
無人知曉今日李千秋到此，也無人得知兩人曾有過短暫交手，不分勝敗。
“昔日之卦象，想不到如今竟是斗轉星移，吉王，且讓本帥看看，你能本帥多少驚喜，哈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