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合作”這件事情上,兩人各退一步。

神裡綾人並沒有堅持讓少女加入他的勢力,少女也沒有堅持要與神裡家劃清界限,坦然接受了“神裡大小姐的筆友”這一身份。

稻妻距離別的國家都遠得很,大部分居民可能終其一生也沒有出去看看的機會,再加上稻妻輕小說大行其道,民風又愛好風雅,格外推崇這種刨去身份外貌的交流方式,所以在稻妻,筆友之風盛行。

而神裡綾華作為稻妻備受愛戴的白鷺公主,又那麼些個奇人能士的筆友,才算是符合大家的期待與想象。

這件事情當然經過了神裡綾華的同意。那天,她推開木門後率先露出來的,是一雙含著笑的眼。

那是一張只需要一眼便可以看出“大家閨秀”四個字的臉,儘管有半張臉被一把深藍色的漆面折扇遮了去,只露出了一雙明亮又沉靜的灰藍色的,點綴著亮銀色的眼睛。

銀色,灰色,霧濛濛的藍色——拆開來分明都是極其乏味的顏色,偏偏在她的眼眸中卻碰撞出流光溢彩的華麗,只是隔著那麼些距離遙遙一望,就能叫人心中生出幾分好感與敬愛來。

而那雙好看的眸子在望向少女的一瞬間,似乎也透出了幾分欣喜,對著她點了點頭,隨即身後一直低著頭的侍從將木門重新合上,神裡綾華便乾脆利落地將摺扇敲在掌心合攏,對著少女行了一個貴族之間相互問候的禮:

“稻妻神裡流太刀術皆傳,神裡綾華,參上。”

——

“總而言之,我和社奉行的那位大人達成了協議——他與上面的其他家族斡旋,等我把其他島上的淤積清理乾淨,便可以自由在鳴神島上出入了。”

“啊——”

荒瀧一斗一隻手搭在膝蓋上,另一隻手撓著自己的腦袋,總的來說就是——

好像懂了,但是沒有完全懂。

他感覺有些奇怪,但是仔細想了想,碎瓊能有機會更安全地施展自己的抱負好像是一件好事來著?

但是他就是覺得哪裡怪怪的,分明應該為她高興的,可是卻無論如何興致都搞不起來......

嗨呀,也不是不高興,就是,就是沒有那麼高興,就像是高興得想要蹦起來,但是蹦到一半卻發現腦袋頂上有一層什麼膜,狠狠裹住了他的心情。

嘶......不應該,不應該啊......

荒瀧一斗狠狠地撓了一下自己一頭蓬鬆的白髮。

想不明白。

不對啊——怎麼會那麼安靜?

荒瀧一斗原本就想不明白事情,現在又無人討論,於是更加困惑地看向了一樣沉默的久岐忍和少女。

誒——不對——她們看起來,好像也都不開心的樣子。

啊......

腦袋好癢,好像有什麼東西要長出來了。

荒瀧一斗換了一隻手支在了膝蓋上,然後又用騰下來的那隻手撓了撓腦袋。

“......哎。”

最終,是久岐忍嘆了一口氣:

“這事還是有蹊蹺,連老大都覺出不對勁了。”

不對勁?

荒瀧一斗脖子微微前傾,伸出食指指著自己。

我?

哦對對對,不對勁不對勁。

想到這裡,荒瀧一斗突然開朗了起來,開始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本大爺就是這麼敏銳英明,我就說嘛我怎麼可能不為碎瓊高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少女直起身子,喝了一口面前的牛乳茶,“雖然那位大人並沒有逼迫的樣子,安排的也算是滴水不漏,甚至給了我時間考慮......”

少女想到了不好的經歷,皺了皺眉心,搖了搖頭:

“但是,我總是不能像信你們一般,全然信他。”

嗯?

聽到這句話,心情突然就明媚了一些。

嘿嘿。

少女的擔心並不全無道理,也不全然是因為至冬的某個人——早在第一次遇見神裡綾人的時候,她就瞭解了一些神裡綾人的生平。

誠然,神裡綾人確實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

去世的爸,病逝的媽,年幼的妹妹,破碎的家。

看著現在的神裡屋敷,還真是很難想象這麼一個巨大的家族一度大廈將傾,也很難想象,那時還是少年的神裡綾人,是怎樣憑藉著一己之力,帶著那時還是孩子的綾華,一路從豺狼堆裡殺出重圍的。

不過這也側面印證了一件事情。

神裡綾人,手段相當了得。

其實不難看出,神裡綾人絕對是一個有攻擊性的人,但是他同時也是一個聰明人,向來不至於把他的那些攻擊性擺到檯面上來展示。

他最喜歡的,也是一向來最常用的做法是——

溫水煮青蛙。

神裡兄妹都長了一副好皮囊——丰神俊秀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他們的容貌氣質皆是矜貴又親和的,只要他們露出些笑來,分明是那樣尊貴的身份,卻不叫人感到害怕。

少女並不討厭玩弄心計的人,相反,她理解他們的野心勃勃與步步為營,甚至會欣賞感嘆其中的精巧佈置。

但是這並不代表,少女樂意成為這種人的一步棋。

久岐忍的那雙眼睛望著少女——少女一直認為,久岐忍的眼睛,有一種魔力。

無論是什麼情況,那雙眼睛裡都是寧靜的,堅定的,似乎蘊藏著一些能令人受到鼓舞的力量。

“等等,我有點沒懂——碎瓊,你是想做,還是不想做?”

少女一愣,歪著腦袋思考了一會,似乎感覺腦袋歪向右邊距離荒瀧一斗有些近了,不太利於思考,於是又將腦袋偏向了久岐忍,隨後點了點頭。

“那糾結什麼,想去就去做啊!”

“但是,是那位大人的話,這件事情的風險......”

少女秀氣的眉頭擠到了一塊,甚至連鼻尖都聳了聳,比起苦惱,更像是撒嬌。

“確實有風險——但是,碎瓊,你想那麼做的話,那就去做。”

“我相信你有評判風險的眼光,也相信你有面對風險的能力,退一萬步來說......”

“老大,我,我們荒瀧派,都在。”

——

嗯,莫名其妙的,完全沒有在糾結了呢。

少女戴上兜帽剛準備去神裡屋敷,誰承想才出門,就在轉角處遇到了正倚靠在牆邊,笑著看著她的神裡綾人。

“想好了嗎?小姐。”

“嗯,”少女點頭,“我答應。”

神裡綾人笑著點了頭,下一秒,一頂墜著白紗的帷帽,蓋到了少女的頭頂。

“天氣越發熱了,總帶著兜帽的話,會有些悶吧。”

“這個就當是......見面禮?”

“見面禮?”

少女輕笑一聲:

“我還以為,那兩杯海鹽肉桂牛乳才是您的見面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