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軒聽罷甚是感傷,輕聲道:“鷹兒若是倦了,終會追上。”
又過一會,柳清平止聲,下車之後仍是冷淡模樣,似是方才旁人在哭。
“無論如何,老婦在此謝你將遼兒帶回。”
周青軒道:“前輩客氣,方遼臨終所託不敢懈怠。”
“阿羅有話留你,你可願聽?”
周青軒略一遲疑,道:“前輩請講。”
柳清平心下生厭,道:“你若不願,我帶進土中也便罷了。”
周青軒自知柳清平對己頗為不忿,卻是為阿羅不平也不好計較,道:“青軒並無不敬之意,我與阿羅雖未成夫妻,卻已有錯兒,她遺言若是與錯兒有關,你若不講豈不令她遺憾終生?”
柳清平冷道:“怪不得阿羅對你死心塌地,她涉事極淺,你又口舌如簧,這才肯為你赴死!”
周青軒無心爭辯,道:“她之死的確與我相關,我無話可說。”
柳清平見其並未動怒,且好語相應也不便再咄咄逼人,嘆口氣道:“阿羅毒發之前與我叮囑,她為你誕下一女非心之所願,卻也不能棄之,只好撫養至今。”
錯兒以為兩人爭吵,不住道:“不得吵嘴,不得吵嘴,孃親要打,要打。”
周青軒心下一酸,心道錯兒無娘今後定是更加難過,不由哽咽道:“不吵,我與姨奶議事。”
柳清平聞言輕聲道:“錯兒,我與你爹爹是好友,莫怕,莫怕。”
錯兒漸漸平復,將小臉靠在周青軒脖頸,小手摩挲他後腦。
柳清平道:“阿羅無意妨害你與白香凝好事,之所以尋死也只是生無親友,厭世罷了。再者,阿羅雖為你生女卻不是你周家之人,死前她已答應方遼,待方遼死後可將二人合葬,做一對陰間夫妻。
再者,錯兒是方遼自作主張送至你處,阿羅原本叮囑由我撫養。你若不養,仍可交與我養,莫要誤了你與白香凝好事。”
阿羅這一番話雖是為周青軒開脫,卻令他心中更為難安,沉了良久才道:“錯兒仍由我養,你大可放心。”
柳清平道:“你為錯兒生父,這便由你吧。”
周青軒道:“多謝前輩成全。”
柳清平道:“你若撫養錯兒,白香凝又當如何?”
周青軒苦笑:“她已不願見我。”
柳清平道:“既如此,錯兒由我養大,你可與白香凝雙宿雙棲,阿羅死前之語皆為真心,不會怪你,也怪不得你。”
周青軒苦笑,道:“若是她真心不去計較我與阿羅之事,錯兒由誰撫養又有何妨?若是他不肯容下錯兒,我又如何容得下她?
阿羅對我之心我自然明瞭,只是此生無以為報,也只好耍個賴子,來生換我為她赴死。”
柳清平心中略微寬慰,道:“未料想你肯為錯兒與白香凝決裂。”
周青軒心中仍存奢望,與白香凝決裂卻是想也未想,柳清平此時提及無疑當頭棒喝。
周青軒漸漸心如死灰、後背發冷,暗道:若是我不再尋她,她也不再尋我,此生定然是無法相見。
一別經年,說不得她另嫁他人,我也只是一冷夜孤客,再無瓜葛。想罷一閉眼,卻滿眼都是白香凝倩影,不由猛地睜開。
柳清平見其面色煞白,雖怨他令阿羅身死,卻也不能全怪罪於他,寬慰道:“白香凝若是計較早便離你而去,又何必等到今日?
再給她些許日子再去尋她,你須低身下架,萬不可意氣用事。”
周青軒眼眉輕舒,道:“且不提此事,先將方遼安葬,也好令其魂安。只不過他臨終之時要晚輩將其葬在阿羅墓旁,並非合葬。”
柳清平長嘆一聲,搖頭道:“他自小頗為倔強,雖對阿羅一往情深,卻絕不做對她不敬之事。既然知阿羅心中無他,他又怎會與她合葬?”
周青軒道:“阿羅遺願我也不敢再違背,此事便由前輩定奪。”
柳清平道:“那便依了方遼。”周青軒依言駕車進了谷內。
雖是盛夏,谷中卻是荒草萋萋,好比是寒冬臘月。
周青軒倒吸一口冷氣,暗道:“夜魔之毒竟恐怖如斯,這谷中竟無一絲生機,本是草綠花紅山鳥鳴,如今卻是枯草冷石靜如夜。”
周青軒屏氣前行,遠遠見東南角處立有兩塊墓碑,周青軒匆匆走近,胸部激盪不已。
一墓碑上刻慈父石衝之墓,女石婉心泣立。另一墓碑則刻石婉心、方遼之墓,石婉心自立。
周青軒思緒萬千,石婉心與白香凝輪番登場,沉了半響終是不敢再想,心道:“阿羅,莫不是你又存心戲弄,不意間自碑後閃出嚇我。”
呆了半天毫無動靜,周青軒已是清淚滿面,自語道:“我此刻流淚倒像是故意為之,當真矯揉造作,我因何而泣?卻也不知是為你抑或是為己?
唉……我為人古板,不知變通,深以為正邪不兩立,你我萬萬不能深交。卻不知這世上,這江湖!又有何人是正邪分明?
有些人明正暗邪,有些明邪暗正,有些人亦正亦邪,有些人卻是大奸大惡!
即便是我,手下又有多少亡魂?我便是俠義之道?當真可笑、可悲。
倘若再選,我願長居深山,與你,與香凝不識,你可逍遙自在,香凝或許已是他人良妻。
只是造化弄人,蒼天不佑,你我身世孤苦,本應為一路,如今卻是陰陽兩道。”
耳畔微風不燥,卻吹得枯草沙沙作響,便好似阿羅在耳邊哭訴一般,周青軒腦中顯出阿羅獨自為其誕下錯兒,每每在深夜夙夜長嘆之境,心中更是愧疚。
又想起阿羅對他蠻橫,心中卻一心為他,不由站在那處清淚長流,又道:“我雖你欠你良多,卻算不得負你,是也不是,你答我。”
周青軒一頓,就好似她當真應答。谷中靜謐,哪裡來的人聲?
周青軒心灰意冷,道:“你剜去我一塊心肉,卻不容我喊苦,這是為何?你本不該……不該如此,你若是帶錯兒尋我,我豈能不認?即便令我負了香凝,也只是我一人之錯,由我一人悲苦,可那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