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事吧。”非燃收起暴躁的情緒,輕聲向女孩問道。
萬碎看起來不是很高興,沒有理會自己就走了。雖然不怕惹怒他,但是跟他爭吵,總歸還是影響心情的。
無邊水看到他們終於停止爭吵也鬆了口氣,剛才的氣氛好像絞肉機,壓得自己都快喘不過氣來,生怕他們打起來,而自己又無能為力。這一次雖然自己站在了非燃這邊,但是心中也認真思考起萬碎的話,兩邊都不無道理。
“謝謝。”女孩低著頭,沒想到他這時候會問過來,身體微微一顫。太久沒有說話,有些生疏地吐出這兩個字。不知是被風吹的,還是被非燃嚇到了。本就單薄的身軀,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孤獨。
“你叫什麼名字?”非燃問。
“我沒有名字。”她不知道自己今後的命運會是如何,既然活下來了,暫時就不想著死了吧。至少他看起來還挺好的,也許以後不會再被打了,也不會再被賣了。想法一出就有些悽慘地,統統甩掉,實在太天真了。他可能也會要求自己服侍他吧,結果來看也許都差不多。
“沒有名字稱呼起來會很麻煩的。”非燃作思考狀,“要不我給你取個名字,或者說你有想叫的名字嗎?”
給自己取名字,這讓她有些始料未及。
“沒有。”女孩搖頭,她不想說話,但似乎有誰在逼她一樣,不得不回答。不說話,只搖頭似乎會帶來不好的後果。
“無邊水,你有什麼想法嗎?”非燃轉頭問道。
無邊水沉浸在思考中,被非燃這麼一叫,猛地抬頭。“我想想。”
快速回想著非燃的話,看著那個女孩,然後開始想名字。
“叫‘月影’怎麼樣。”最近這段時間他去找雲卷雨學了點文字,從最基礎的名詞開始,印象深刻的就有‘月亮’這個詞。月亮總是在夜晚出現,在無邊際的夜空中,顯得那麼寂寥又那麼清冷。無邊水很喜歡這種感覺,而眼前這個女孩,披著月光,很容易就讓人想到了月亮,都是一樣淒涼。
“哦,好名字,厲害啊。”非燃毫不保留的誇讚,讓無邊水有些不適從。非燃對女孩說道,“就叫你‘月影’,怎麼樣?”
女孩點頭,自言自語著這個詞,越念越覺得好聽。月亮的影子麼,月亮是皎白的,而自己是烏黑的。
“那好,以後就叫你‘月影’了。”
今晚只能在村子裡暫時居住一段時間了,月影也只能跟著非燃他們去往同一個住處。路上,她偷偷抬頭,好奇地看向圓月。一直不曾抬過頭的她,終於好好見了次月亮。美麗、清冷、寂寥,而它的光灑在面前這個男人身上,那麼的潔白無瑕。
你若是月,我便是月影。
剎那間她心頭觸動,好像平添了一個東西。
月影是第一次被這樣溫柔以待,可以遮風的住所,暖和的被子。向來習慣了冰冷的地板的她,是不敢奢望能睡在床上的,她再三拒絕,非燃卻會生氣。由於害怕,只能聽他的話,第一次一個人睡在床上。原來就算是柔軟的床剛睡下去,也是冰涼的啊。
無邊水和非燃則躺在乾草上,她不敢睡著,害怕睡著了之後有什麼可怕的事會發生。可是直到夜深,除了蛐蛐的叫和非燃的呼嚕聲,再沒有發生其他,夜晚原來是這麼安靜的嗎。
第二天習慣性地很早就起來了,他們倆甚至還在睡覺。想問一下自己需要做什麼,自己不敢打擾他們,可是又無所適從。以往都是自己做家務、摘菜、採蘑菇、做飯、幫別人縫補衣服掙錢,每一天從早到晚,身心早已疲憊不堪。可是現在閒下來沒事幹,卻又渾身不自在,隱約感覺到背上傳來被枝條抽打的疼痛。
怎麼辦?誰能告訴我怎麼辦?
她想做些事情,卻又怕動了不該動的東西,做了不對的事情,然後導致辱罵與鞭打。她索性重新躺下,用被子捂住了腦袋,蜷縮其中,小聲地抽泣著。淚水被及時抹住,揩在了自己的衣服上,床單與被褥上乾淨如故,但是被自己睡過就已經不乾淨了吧,她想。
漸漸睏意籠上了心頭,疲憊壓住了身體,她又睡了過去。這次她睡得很香,沒有擔驚受怕。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才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本來蓋在頭頂上的被子,柔軟地鋪在身上,明亮的陽光從視窗射入,照在背後。空氣清新得像新發的嫩芽,帶著甜甜的馨香味道。
只有短暫的沉浸,她驚醒,連忙從床上坐起。沒有注意到那件白裙,已經從肩上滑落。露出青一塊紫一塊的肌膚,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枝條抽打在身上留下新鮮的紅色條痕,宛如岩漿般滾燙。她顧不得失態,趕忙跪下,匍匐求饒。她睡過頭了,生怕招致無情的打罵。
——臭婊子,你跟你媽一個樣
她腦海中傳來曾經聽到過的聲音,並信以為真,以為現在聽到的就是這個。渾身緊繃並顫抖著,眼皮像鐵鎖一樣緊緊閉在一起。
可是等待了數秒,卻並沒有招致應有的打罵。讓腦中最後一根弦崩潰的是,蓋在身上的衣服,傳來新衣服特有的乾草味道。她不會再被罵了,不會再被打了,竟然能等到這天,淚水奪眶而出,病態般的紅白色臉上,淚痕胡亂地四散。哭聲悽婉而又剋制,委屈、不甘、痛苦宣洩而出,宛如破閘的洪水。
本來看見她衣不蔽體的樣子有些羞澀,本想扭過頭去,可是她那身觸目驚心的傷痕,讓非燃怒不可遏。
他靜靜地看著,心中悲憤交加,又對這個可憐的女孩予以同情。不知道她曾經經歷過什麼,但到底是什麼樣的經歷能讓一個女孩這樣哭泣,感覺心頭最柔軟的部分被蠍子紮了一下。
無邊水也忽然有些感慨,昨天的思想爭鬥此刻已經有了答案。
非燃將她扶起,她的手臂冰涼瘦弱,跟竹竿一樣。幫她把外套在肩上,遮住傷痕。
“以後都不許跪了,也不許哭了。”非燃用半命令的口氣吩咐道。“你也不用害怕,我們不會虐待你,有什麼想說的都可以說出來。”從無邊水手中接過新買的衣服褲子,繼續說道:
“這是你的新衣服,換上吧。以後你就跟我們走了。”
有些窘迫地接過衣服,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現在猶如身處幻境一般,令人難以相信。換上新衣服,照他說的做吧。可是身上實在難看,當她鼓起勇氣脫下裙子的時候,抬頭髮現,非燃他們早已出去並關上了門。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笑著哭,雖然早已忘了怎麼去笑,哭卻是深入骨髓的。
她換完衣服出來,非燃他們倆正在走廊上等著。
終於女孩有了個人樣,在被賣之前,就已經好好地洗了個澡。一頭黑色的直髮披在肩上,但因為長期營養不良,髮質如同枯草。面板黯淡發黃,但好在都被衣服遮蓋住了。非燃沒想到她這麼瘦小,衣服買大了一點,鬆垮垮地搭在身上。她的表情柔和了很多,就像鄰家乖巧的小妹一樣。
“走吧。”
萬碎趁早就走掉了,他要趕快回去交差,來跟倆人道了個別,就匆匆離去。他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看起來早就把昨天吵架的事情忘掉了。
但是非燃心中仍有芥蒂,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萬碎就大跨步走了。而月影還在睡覺,非燃沒有打擾她,只是將矇住腦袋的被子往下移了一點。看見她被淚水抹花的臉頰,還有浸透了的床單,心裡又是一陣不忍。隨後跟著無邊水去買了衣服,買衣服的錢是萬碎給的。
而他的錢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昨天他掏出的那一小撮錢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他不會敢動賣珠寶換來的錢吧。那錢本來就因為少賣了一個,有所減少,現在又買人花掉了一些。他可能是想把一切都推給自己吧,好逃脫蘭姐的懲罰。不過無所謂了,又不是第一次被他坑賣。
這錢也確實需要,到時候捱罵就捱罵吧,大不了喝點藥,就當補身體了。
只是這買衣服的錢花的不是很值得,衣服買大了,也不太適合一個小姑娘。畢竟自己沒有這種經驗,只能按照自己的價值觀,買了一套實用的衣服,不容易壞。
月影還是有些拘促,靜靜地跟在倆人身後,生怕弄出一點聲響。
最近這個村子變得熱鬧了起來,道路上經常遇到忙碌的村民。忙著採花裝飾房屋,除掉路上礙事的雜草,移開擋路的石頭。像是要迎接什麼大人物。經過了解才知道,原來是天星團快要來了。天星團可是天星城的唯一軍隊,強大、優雅、華麗,最重要的是非神賜者也可以進入。
多少平民男兒的夢想就是加入天星團,成為其中的一員。擁有無上的榮耀,穿上精美的盔甲,有忠心的僕從侍奉。不愁吃喝,不怕穿用,受普通人敬仰,光是他們豔羨的目光就足夠讓人熱血沸騰了。可是夢想始終只是夢想,沒有實力的支撐終會煙消雲散。
天星團在普通人心中的地位,永遠不會消散,對於他們來說能親眼見到就已經足夠光榮了。
非燃對這些並沒有興趣,即刻踏上了回去的路途。
原路返回,怎麼來的怎麼回去,還是三個人。一路上倒也沒有發生什麼,同樣沒有遇到什麼魔獸,上次那個怪物也沒有遇到,只是偶然事件罷了。非燃不是個話癆的人,無邊水同樣也不會輕易說話,月影就更不用說了,大氣都不敢喘一個。
三個人走一天說的話加起來,不超過十句。月影相當拘束,以前的習慣也還沒有改掉。她就算身體很累了,跟不上,也不會出言說累了,需要休息。再加上非燃和無邊水經過鍛鍊,走的本來就快一些,她在後面跟得相當艱難,每走幾步就要小跑一下,才能跟得上。沒多久就累得大汗淋漓了,可她不會提出休息,只有非燃回頭發現,才知道她已經很累了,說休息一下。
她竟然會感到惶恐,低下頭,捏緊手心,一副緊張的模樣,好像有誰要打她似的。她的確是這樣認為的,停下來休息是因為自己跟不上,耽誤了他們趕路,會惹得他們不高興,以往這個時候往往會迎來打罵。可是並沒有,這次是溫柔地細語:“休息一下吧。”
她始終不習慣,而後好幾次,才意識到面前已經換了個人,自己似乎已經脫離了那個地獄。
非燃有意要關照她,不讓她再遭受苦累。可是月影始終是閒不下來的,要吃飯的時候,她沒法打獵,就去周圍拾柴。即使非燃讓她待在原地等他,也閒不住,身上好像有螞蟻在爬。之前做事,是被恐懼驅使,與以往不同的是,現在她想做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非燃走後,便懇請無邊水讓她做點什麼,無邊水當然結結巴巴地同意了。她還是在周圍拾柴,直到非燃回來,幾乎堆了一人高,估計燒兩天都燒不完。然後又要去皮毛,搭架子,她想學,不會,非燃便教她。她很聰明,學得也很快,第二天的時候,非燃只用把獵物帶回來,她便可以料理好一切。非燃也不想全部都交給她做,但是似乎不讓她做事,她反而臉色會很差。
之後發現,她臉色是真的很差。原來是發燒了,不知是以前的疾病還是第一次出遠門,身體不好,染上了病。所幸離莊園並不遠,到了便讓蘭姐給她治病。非燃揹著她加快了步伐,這是自己背過最輕的人,比無邊水還輕。
不過當自己帶著一個陌生人到莊園的時候,蘭姐的表情似乎在壓抑著什麼,恐怖得像深淵裡的狼群。非燃就這樣呆呆地看著,汗如雨下,幸好蘭姐丟下了一句“帶她進來。”不然真不知道要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