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掩嘴笑了,她今天未施粉黛,那張略顯蒼白的臉上皺起幾道波紋。
“自殺!難不成……你以為是我殺的?”
柳生看到自己的母親忽然變了臉色,那雙眼霎時變成一條黑白間隔的毒蛇,吐著鮮紅的信子要將自己吞沒。
“不……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陸姨小時候對我挺好的,她不在了真是太可惜了。”柳生急忙為自己解釋道。
他忽然覺得眼前的母親很陌生,長大後自己和母親的交流越來越少,可沒想到,原來在咫尺間母子倆的距離已相隔萬里。
“好了好了,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們上山去吧。”二太太瞥了柳生一眼,帶著幾個下人一起往山上走去。
“少爺!”陳媽叫了一聲。
柳生這才發現自己剛才出了神,立刻跟了上去。
“陳媽,你當時發現陸姨屍體的時候,她究竟是什麼樣子的?為什麼媽一口咬定她是自殺?”柳生一路上一直在思考著這個問題,故而坐立不安。
“少爺,你怎麼還想著這個呢!”陳媽忽而壓低了聲音,“思晴確實是溺水而死,我們猜測她是失足掉落。只是這件事宣揚出去,太太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你可千萬別再多說了!”
“失足掉落?好好的怎麼會一個人到井邊?”柳生還想說什麼,突然看到陳媽拼命給自己使眼色,只好乖乖閉嘴。
隨後幾個便進了一座寺廟,燒香拜佛,不必多說。柳生只覺得無聊,一路上也沒有多言其他。
踏上歸程,母子兩人的隔閡似乎更深了一層。
回了傅府,柳生越發痴起來。他整日想著陸思晴的死,日漸消瘦。
“呀,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再見到小如的時候,她也吃了一驚。
柳生將一切告知了小如,他相信小如是唯一一個不會阻止自己的人。
“你不會真覺得是二太太做的吧?”小如皺眉。
“當然不是!只是我總覺得這件事太蹊蹺,而且有種強烈的預感,陸姨的死應該和我有關!”
“別想太多了!聽你的說法,我不覺得這件事和你有什麼關係。倒是有個關鍵人物,好像是你一直忽略的。”
“劉芷萍?!”
“大少爺,稀客呀!”五太太劉芷萍翹著二郎腿撥動著自己剛用水仙花染的大紅色指甲。
“劉姨,我來找你是有個問題要問你。”柳生客客氣氣地對她點頭。
“什麼問題?和你那個小如有關係?”上次匆匆一面,五太太對那個伶牙俐齒的丫頭可沒有什麼什麼好印象。
“不,我是說陸姨。”
聽到陸思晴的名字,劉芷萍顯然吃了一驚。她已經許久沒有聽到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
“她已經失蹤那麼久了,怎麼突然提起她來了?”劉芷萍臉上露出不自然的笑容。
“你知道她去哪裡了嗎?”
“可笑!我來的時候就聽說她已經失蹤了,和我有什麼關係?倒是你媽從此以後性情大變,你應該問她才對。”五太太笑道。
“我……”柳生頓時語塞,可他又想起先前陳媽說的話,並不願就這樣退縮。
“聽說我媽當年曾經和陸姨吵了一架,當天晚上她就失蹤了,你知不知道她們為何而吵?”柳生繼續追問。
“她們吵了什麼,我怎麼會知道的?我只知道自從那天以後,你爹可是一口咬定她的失蹤一定和二姐有關係。”劉芷萍笑得越發放肆起來。
“她們是為了你吵起來的!”柳生見她油鹽不進,便準備改換一種思路。
“為了我?”五太太嫵媚地撩了撩頭髮,用一種不屑的口氣說道,“就算是為了我,我還是頭一次聽說有女人要為我去死的呢!”
“你別胡說!”柳生顯然已經中計,我很想告訴他,她這是故意激怒你,千萬別被她矇混過關。可是,柳生的憤怒已經溢於言表,他終於忍不住要揮拳過去。
“喲,怎麼,你還想打我?”五太太用一種極其刺耳的語調說著。
“當然不是。我只是希望,你能夠給我一個真相。”柳生無奈地嘆了口氣。
“真相?真相我已經告訴你了,這裡所有的人都認為二姐就是罪魁禍首,只不過沒有證據而已。”劉芷萍昂著頭,撇著嘴說道。
“你血口噴人!”傅柳生沒有證據證明是劉芷萍做的,正像別人也沒有證據證明是二太太做的一樣。
他只能憤憤地往回走,一路低著頭不說話。
“哎呦!”走了一段路程,他和迎面而來的老管家撞個滿懷。
“福伯?對不起,我一時沒看路。”柳生抱歉地低下頭去。
“少爺,什麼事讓你這樣匆匆忙忙的?”福伯看到柳生步履急切,急忙拉住了他。
“沒事,我沒事!”柳生慘笑。
“你怎麼從五太太那裡出來?”福伯不愧是老管家,對這個家裡的一切都瞭如指掌。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柳生只好如實把先前發生的一切和盤托出。
他想:福伯也是府裡的老人了,也許他知道什麼也說不準。
“說起四太太,我好像是有一點印象。可是,那一天我看到四太太和二太太大吵一架,隨後就出了門,好像就是去找五太太的。她們倆是同學,之前就認識。”福伯雖然年邁,可說起當年的事情,還是如數家珍。
“多謝你,福伯!”柳生欣喜地朝他揮了揮手。
有了福伯的話,柳生便知道方才劉芷萍撒了謊。既然如此,那麼當年的兇案也許就有轉機。
“小如,小如!”柳生焦急地尋找小如。
“什麼事?”
小如正在家裡呆呆看著窗外,忽然見到柳生急急忙忙趕了過來。
“小如,我想我知道當年的事情是什麼樣的了!”柳生上氣不接下氣。
“你說。”小如並沒有當一回事,她還是託著腮幫子,靜靜思索著自己的心事。
“我想應該是這樣的,當年我媽和陸姨大吵一架,然後陸姨一氣之下就選擇了離家出走。可是沒想到,半路居然遇到了劉芷萍。她和劉芷萍說了媽反對她進門的事情,劉芷萍一怒之下便心生一個一石二鳥的毒計。殺死當時正受寵的四太太陸思晴,嫁禍給反對她進門的二太太,豈不是一舉兩得?”柳生一氣呵成,彷彿是自己親眼所見。
“柳生,我想你應該是當局者迷。”小如顯然對他的話並不認同。
“你覺得有何不妥?”柳生問。
“首先,劉芷萍聽說這件事對二太太是會有怨懟,可是這件事是四太太告訴她的,她為什麼要殺四太太?其次,假設她真的是喪心病狂,要用四太太的命來實現自己的陰謀,她又是怎麼進去傅家,又是怎麼把屍體扔到井裡不被任何人發覺的?”小如一口氣把柳生話裡的漏洞全都點了出來。
“你說得……好像是有點道理。”柳生剛才過於激動,好像確實忽略了許多關鍵的地方。
“所以,我想事情應該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其實,這件事已經過去那麼久了,你為什麼要這樣緊抓不放呢?”小如疑惑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執著,只是有一種非常強烈的預感,覺得這件事背後隱藏著秘密。”柳生嘆道。
“算了,現在既然沒有什麼證據,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小如並不認為柳生這樣的窮追不捨會有怎樣的結果,最後極有可能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不行!就算真的和劉芷萍沒有關係,她也撒謊了,一定有什麼瞞著我。”柳生說著又馬不停蹄趕回了傅家。
“少爺,你怎麼又回來了?”五太太抬眼看他。
“我問你,你當年在陸姨失蹤的那一天是不是見過她?”柳生開門見山道。
“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劉芷萍的笑容僵在臉上。
“你和她其實早就認識,你們倆曾經是同學,對不對?”兵不厭詐,柳生打算來個敲山震虎。
“是又怎麼樣?對,我那天是見過她。她還說和表姐大吵了一架,要告訴我一個驚天的大秘密,但是忽然好像有什麼要緊的事情,所以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匆匆忙忙趕回去了。我至今都不知道她要說的那個秘密是什麼呢!”
死無對證,傅柳生除了相信她所說的話,沒有別的選擇。
“你知不知道,其實……”柳生差一點就把陸思晴的死亡說了出來,可是最後一絲理智勸阻了他。
“其實什麼?”五太太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也是疑惑非常。
“沒什麼,我想失蹤了十二年,恐怕她也是凶多吉少了。”柳生慌忙掩飾過去。
“她確實是個很好的女孩子,我和她做了那麼久的同學,硬是挑不出她一點錯處來。”
提起陸思晴,劉芷萍也惋惜哀嘆起來。
“至於之前我為什麼三緘其口,那是因為我知道,她已經不在人世了。”劉芷萍突然說。
“你知道她去世了?”柳生驚訝地叫了起來。
“我曾經無意間看到她房間裡的一封遺書。遺書上寫自己生無可戀,又覺得未來也沒什麼指望,所以一心求死。我想,她應該是找了一個沒人的地方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劉芷萍那正經的模樣看上去並不像是開玩笑的。
“那遺書呢?”柳生急忙問。
“這麼重要的東西,我當然是放在了要緊的地方。”劉芷萍說著從抽屜裡拿出了一張泛黃的信紙。
陸思晴曾經教過傅柳生寫字,所以他一眼便認出那是四太太的字無疑。
“看來她果然是自殺的!”柳生喃喃自語。
“可是我一直很奇怪,她這樣一個樂觀積極的人怎麼會自殺呢?”劉芷萍小心翼翼地把那張信紙折了起來,滿臉狐疑地看著傅柳生。
“信中不是寫得清楚,她是對這人世間感到無望,才會自盡的嗎?”柳生對這個神秘的女人知道的並不多,他看到了那字跡屬實,便對此深信不疑。
“這不是她的性格,可是竟然會寫下遺書,一定是被人脅迫或者是受了天大的刺激。”五太太雖然態度還是趾高氣揚的,可是她說的不無道理。
“如果是被人脅迫,一定也是一個比她地位更高、能力更強的人。難道……”柳生想了想,再次敲響了二太太的門。
只是這一次,二太太剛好不在家。
“少爺,你有什麼事告訴我,我代為轉達也是一樣的。”陳媽見柳生一直在門口徘徊,趕忙湊上前去。
“我沒有什麼事,我只是想問媽幾個問題。”
“又是和思晴有關的問題吧?太太自從那天從山上回來以後,她就一直鬱鬱寡歡的,你呀,就別再給她添亂了。”陳媽拉住他道。
“可是……”他本來還想說什麼,可是此情此景讓他知道自己無需多言,便灰溜溜地走了。
“少爺,小如小姐找你來了!”
聽到小如來了,柳生馬上放下了先前的事情,飛一般地往門口奔去。
“柳生,你怎麼了?你的臉色很差啊!”
“我……我沒事,快進來吧。”柳生招呼小如進來。
他們本打算坐下來把最近發生的古怪的事情好好盤算清楚。
可這個時候,突然有個下人急忙跑來找他說:“少爺,五太太有請!”
“她?為什麼她會請我?”柳生吃了一驚。自己明明剛剛從劉芷萍那裡回來,而他們的對話也算是不歡而散,現在居然又要請他,看來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這一次是非去不可了。
於是柳生只好先把眼前的事情放下,他對小如說:“你現在先在這裡坐一會兒,我去處理一些事情,處理好了再回來找你。”
小如聽後也乖巧地點了點頭。
柳生匆匆忙忙趕到劉芷萍房中的時候,她正對鏡梳妝,嚇得柳生急忙後退了好幾步。
“進來呀,我又不會吃了你!”劉芷萍笑嘻嘻地對門口的柳生招了招手。
“我只是想告訴你,剛才你的東西落在這裡了。”說著,她讓下人遞出一支鋼筆。
“哦。小東西,即便沒有也不礙事。”柳生把筆別在上衣的口袋裡,再次回到了剛才的地方。
當柳生回來的時候,他卻驚訝的發現小如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