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如,快進來!”

我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那個如太陽一般明媚的女孩就忽地跳了進來。

我看到她的笑靨,只覺得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但是無論如何也說不上來。

她的神情姿態分明那麼像一個人,一個時時刻刻在我身邊的人,現在她是狗!

“柳生,今天找了你好幾次,管家都說你不在,我還以為你出去了呢!”小如笑著來拉我的手。

“之前有幾個同學約著出去買筆墨,買完以後就回來了。”我將她帶到那個鋪滿陽光的院子裡。

我們在兩張藤椅上坐下,背後是一面磚牆,上頭爬滿了爬山虎。爬山虎不會開花,但下方的薔薇開得正盛,白白添了幾分春意。

身側一個偌大的池塘倚靠瘦石嶙峋的假山,已過夏日,水面上漂浮著幾片破落的荷葉,只得是留得殘荷聽雨聲了。

荷葉下藏著幾條紅白相間的鯉魚,它們追逐著,濺起點點水花。

果然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我在心裡感嘆。

當然小如看不到背後那個畫外音裡的我,此刻她正饒有興致地蹲在池塘邊看魚兒游來游去。

“小如,我有件事要和你說。”我走到她身後,默默看了一會兒,忽然開了口。

“你說?”小如蹲在地上,頭也沒有抬。

“我……我……”我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沒事了,我想我們是不是可以去外頭逛一逛。”我說。

“外頭?外頭有什麼好逛的?”小如並沒有接著我的話繼續說下去。

“小如,其實……我很有可能不久以後就要去參軍了。”

糾結猶豫了很久,我還是張了口。

“參軍?為什麼?你父親同意了嗎?”小如突然變了臉色,她一下站了起來,皺起眉頭看我。

“我沒有告訴他們,免得他們擔心。”我低下頭去。

“他們擔心?那我就不擔心了嗎?你知不知道,上了戰場,你隨時可能會沒命的!”小如說著,幾行淚已經落了下來。

“小如,你不要擔心。我不是那種上前線計程車兵,我……在敵後做個文書而已。”我安慰她。

“那也不行!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你們家又只有你一個兒子,你要讓二老怎麼活呢?”小如的話帶著哭腔。

“小如,如今國難當頭,我不得不去!”我搖了搖頭。

“好吧,就算你要去,你帶我一起去!”小如撲了過來,在我的懷裡哭了起來。

“小如,別鬧!你還是乖乖待在家裡,等我回來!”我緊緊摟住她,雖心中有千般不捨,可是到了口中,還是隻能狠狠心,拒絕了她。

“柳生,你是不相信我的能力嗎?我雖然是女兒身,可是我一點兒也不比你們男人差!”小如握緊拳頭。

我看她的模樣實在可愛,便笑了笑說:“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參軍的事情我們從長計議,好不好?”

小如這才停下了方才的哭鬧,噘著嘴說:“好吧,不過你不許拋下我一個人!”

“你放心吧,我永遠永遠不會丟下你的!”

看著眼前的這一幕,我心裡越發難受,因為,我現在幾乎可以確定,那個可憐的小如,就是一直在我身邊形影不離的小白!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前世今生,莫非緣定,我們之間看來是有牽扯不完的孽緣了!

我嘆了口氣,把所有的辛酸苦楚全都嚥了下去。我並沒有再看下去,而是選擇回到了現實。

“怎麼樣,你有沒有找到你想找的人?”我迎面看到了小白急切的眼神。

“我……有。”對上她那雙湖水般澄澈的眸子,我心裡有萬語千言,但是不知道從何說起。

“她是誰?我認識嗎?”不知情的小白繼續追問著。

“我想……你大概是認識的,而且還很熟。”我尷尬地笑了笑。

“真的嗎?她是誰?”小白興奮地問。

“她……就是你!”

小白眼前忽然一陣劇烈的晃動,她看到了一陣白光。這白光將她一點一點吞噬,直到完全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她發現,自己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這是哪裡?”當小白鎮定下來的時候,她忽然發現自己什麼也認不得了。

很快,她發現了一個女孩。

身著藍色學生服,扎著兩條又粗又長的麻花辮。她的臉龐是那麼熟悉,這女孩,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

“怎麼會這樣?”

小白心裡嘀咕。

只聽那女孩又喃喃自語道:“不知道今天柳生在不在家?”

只見她走到一扇破舊的大門口,砰砰敲了兩下,裡面走出一個衣著樸素的中年婦女,大概是這個家裡的傭人。

“小如小姐,又來找少爺啊?”

“小如,我是小如?”小白呆住了。她一點一點試探著往前靠近,當發現他們根本看不到自己的時候,便大著膽子進一步往前了。

“對啊,他不在嗎?”小如往前探了探頭。

“又是你啊,天天來找我們家柳生!”一個身著桃紅碎花旗袍的女人走了過來。

她扭動著腰肢,曼妙的身姿成為了一道獨特的靚麗風景。雖已年近四十,卻還是二八年華的仙姿風貌。不過,她那眉梢眼角又比剛來的時候平添了幾分妖媚。

小如靦腆地笑了笑,沒有回答。

“五太太,你怎麼今天有空到後院來?”那僕人對她並沒有恭敬,反而還帶著幾分嘲諷。

“怎麼,我來不得?只有你家二太太來得是嗎?”那被稱作五太太的女人扯了扯嘴角,發出一陣冷笑。

“我不是這個意思!”那女僕嘴上這樣說著,可她輕蔑的眼神卻將內心出賣得淋漓盡致。

“陳媽,既然柳生既然不在,我先走了。”小如不願捲入這場戰爭,急忙想要逃離。

“你別走!”五太太沖上來,一把拉住小如的袖子。

“你來評評理,我在這個家裡到底是什麼地位?”她怒目圓睜,看得人心慌氣短。

“我……我也不是你們傅家的人,對這些事情實在不是很瞭解。”小如的笑僵在臉上,她後退了幾步,搖了搖頭。

“你不是我們家的人,可你總往我們家跑呀!不知道還以為我們柳生吃定了你,一定要娶你進門呢!”五太太把話說得如此難聽,讓小如一下亂了方寸。

她從前聽柳生說過,五太太姓劉,曾經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只可惜家道中落,最後只能嫁給柳生的父親——一個年近五十的軍閥做第五房姨太太。

起初,仗著青春貌美,她還有幾分驕傲。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受寵的日子過了幾個月,她的生活過得有滋有味。可好景不長,二太太生下了傅家唯一的兒子——傅柳生,從此以後,二太太母憑子貴,五太太便就此失寵,那種錦衣玉食的生活也一去不復返。

陳媽是二太太的陪嫁,她早年也跟著二太太吃了不少苦。尤其是五太太受寵的時候,孤燈冷院,是她日夜相陪,長夜漫漫,她又見過了多少悲哀的、傷痛的、無奈的淚,又嘗過了多少無情的、冷眼的、刻薄的笑。從小帶在身邊的小姐,讓她怎能不心疼呢?

如今,二太太重新得了勢,五太太再也無法在她面前耀武揚威,她自然也是抬頭挺胸,把一切受盡的委屈一併還給她去。

夾在這兩個女人當中,小如只好認輸。

“好好好,今天都是我的錯。你們可別再吵了。”小如本想上前勸勸,沒想到勸阻不成,反而火上澆油。

“柳生少爺是我們二房的人,要和誰成親也是我們二房的家事,和你有什麼關係呢?”陳媽得意洋洋。

“你揶揄我沒關係,只怕我告到老爺那去,可有你的好果子吃!”五太太七竅生煙,但還是保持著理智的微笑,用一張最美的臉,說出最狠的話來。

陳媽知道,她雖然是個忠僕。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是畢竟她是主,自己是僕,真到了老爺面前是討不到半分好處的。

“五太太,您別生氣!我這不是隨口一說嘛,該打!”說著,假意在臉上劃了幾下。

小如見氣氛緩和了些,正準備轉身離去,可身後一聲響亮的巴掌聲讓她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等她再次見到陳媽的時候,她的臉上已經多了一個清晰的血紅的巴掌印。

“陳媽——”陳媽對小如向來不錯,她想都沒想立刻衝過去扶過陳媽。

“怎麼,不服氣?”五太太別過半邊臉去,一眼也不看小如。

“不……不敢不服。”陳媽低著頭,聲音也比先前低了不少。

“諒你也不敢!”

撂下這句話,她便又踩著那雙黑色的高跟鞋踏踏上樓去了。

“陳媽,你沒事吧?她憑什麼打你?”小如哽咽道。

“她再怎麼說也是主子,小如小姐,你不明白的。”陳媽搖搖頭。

“我明白!可是打狗也要看主人,二太太如今正得盛寵,她就不怕得罪二太太嗎?”

小如剛一說完,抬頭看到陳媽傷感的眼神,立刻改口道:“對不起,我不該說你是狗的,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小如小姐你是可憐我,可是我把老骨頭啊,還真沒有什麼放心不下的了。只要你和柳生少爺好好的,我們家小姐也就有了依靠,我受點委屈又何妨呢?”陳媽的話剛一落地,便被一個男聲打斷了。

“發生什麼事了?”

“柳生,你可回來了!你知不知道剛剛——”

陳媽不停給小如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往外說,以免把事情鬧大。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把這件事說清楚!”小如說著,把剛才發生的一切的來龍去脈再次陳述了一遍。

“陳媽,這個五姨太真是太過分了!讓我去找媽說說去!”柳生說著就要往裡走。

“少爺,你可千萬別去!你也知道的,自從大太太死後,你爹一直沒有再續絃。你媽又吃齋唸佛,不理家裡的事情好多年了。三太太雖然管家,但她也是個悶葫蘆,不干己事不開口。四太太……唉,要是四太太還在就好了,如今只留下了這一個伶牙俐齒的,我們哪裡是她的對手呢?”陳媽只能有一聲沉重的嘆息。

“可是,如果不把這件事告訴媽,以後她還敢這樣對你。”柳生握緊了拳頭。

“柳生,你彆著急,我想一切都會有解決辦法的。”小如安慰道。

“唉,小如,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

“羨慕我?我家裡可不像你這樣富裕呀,還有這麼好的花園。”小如捂著嘴笑了。

“哼,有錢有勢有什麼用,還不如尋常百姓家和睦溫馨。一家人反目成仇,我在這樣壓抑的日子裡再也活不下去了!”柳生幾乎要把牙咬碎。

“少爺,你別說氣話。太太為了你天天向佛祖請求,保佑你平安健康、功成名就。你這樣講,她又要多心了。”陳媽急忙說。

“我就不明白了,媽怎麼會變成這樣?我記得小的時候,她明明是很強勢的!”柳生緊皺眉頭。

“這還不是因為你陸姨?”陳媽說到這裡,急忙緊緊捂住了嘴。

陸姨,原名陸思晴,是這座大宅子裡的四姨太。她和柳生的母親是表姐妹,故而當初她嫁進來的時候,二太太孟書賢也曾經反對。

可是,這個天真活潑的女孩,只為了一個“愛”字便放棄了那些不懈追求的青年才俊,寧願委身做妾,也要到傅府來。

她剛來的時候只有十八歲,圓圓的眼睛像小鹿一般靈巧而清澈。她有兩個梨渦,一有了高興的事情,梨渦裡就盛滿了滿滿的甜意。

所謂的兩情相悅,所謂的天定良緣,讓她在傅家受了好一陣子的寵。有好幾次,外界一度傳聞,她就是傅元帥即將扶正的大太太。

可是有一天,這位如春天第一縷陽光般明媚的女子卻失蹤了。從此,柳生再也沒有見過她。

對於這件事,柳生從來不知道他的母親是怎麼想的,畢竟那個時候他還是個蹣跚學步的孩子。親眼見到的陳媽,對此也一直三緘其口,看來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