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的惡趣味此刻到達了極點，她看著我，就像看著一隻手無縛雞之力的狗。
沒錯，事實上我確實是一隻狗。
都說我命由我不由天，可自從遇到孟婆以後，我便知道，什麼叫做閻王要你三更死，決不留你到五更。
“不，我不能永遠困在無止境的勞作當中，我要改變自己的命運！”我大喝一聲，試圖打破已經寫好的結局。
“那麼，就看你能不能解除詛咒咯！”孟婆不知何時又坐到了鞦韆上，兩隻腳丫晃呀晃的，讓我的神思也跟著飄遠了。
“我親愛的孟婆大人，能不能給我一點點提示？”
我當場表演了一個川劇變臉，拉下臉來苦苦哀求著眼前的神明。
“提示我可是給過你了。你自己啊，要用點心！”孟婆裝成大人模樣，語重心長對我說。
“點心？什麼點心？”我的腦子裡一片模糊，我實在無力和孟婆繼續糾纏。
我並不知道她究竟要折磨我到什麼時候，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敵人在暗我在明，只好先偃旗息鼓、繳械投降。
“好了好了，孟婆大人，是我錯了。您啊，繼續回地府去好好歇著吧。”我低下頭，表示自己確實知錯。
“下次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可別叫我了！我正準備喝下午茶呢，被你這一打擾，一點興致都沒有了。”孟婆懨懨地看著我。
“我錯了！”我深深埋下頭去，認錯態度良好。
“看在你今天認錯態度很好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地告訴你，我為什麼要讓小白這麼做吧。”孟婆又忽然轉了性子。
對於她的「大發慈悲」，我心裡著實打了個問號。畢竟以我對她的瞭解，是不會給我免費的午餐的。
不過，孟婆既然已經有心說出她的「良苦用心」，我就姑妄聽之了。
“我告訴你，思南如果不能留在狗王國，對你而言，可是一個大大的損失呢！”孟婆的話也不說到點子上，而是先賣個關子。
“哎呦，孟婆大人，都這個時候了，你有話就直說吧！”我幾乎是用一種懇求的眼光看著她。
“好吧，你可站穩了，千萬別跌一跟頭！”孟婆離我越來越近，她用一種極其細的聲線在我的耳邊輕聲說著。
她的聲音好似一條透明的細線，從空中掉落，架在我的面前，把我的脖頸勒出幾條鮮紅的血痕來。
“思南就是前一世的慧芳！”
孟婆的話如同晴天霹靂，我先前想盡辦法為了證明思南就是小如，可事實告訴我，我的推測是個美麗的錯誤。
只是，為何在我對思南徹底斷了胡思亂想以後，又要讓孟婆告訴我這樣一個同樣震撼的訊息呢！
我一時之間愣住了，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心亂如麻，有千頭萬緒在心間，卻不知從何說起。
慧芳曾是我的妻子，上一世我是對不起小如的，我想，我大抵也是對不起她的。
這一世，怪不得我見到思南有種異樣的親切的感覺，怪不得我對思南有種無法言說的愛與疼惜，原來如此！
“慧芳的前一世究竟如何？”我鼓足勇氣問了孟婆這個問題。
一直以來，我對詛咒我的小如關注甚多，也一直在尋找她的下落。
可是，我生命中的另一個女人，我的妻子，在我的回憶當中一直都是一片空白。
孟婆沒有說話，而是朝著我搖了搖手指。
“天機不可洩露！”她的眼珠子一轉，忽然又道，“怎麼？你終於想起你的妻子來了？”
我怔住了，我沒有想到原來在這個世界，我本該是第一個與她相認的。
叫我獨自怔忡，孟婆開導道：“一切還不晚，過去的種種已經過去，現在的一切還能彌補。”
我猛然搖了搖頭：“不對啊！我差點又被你繞進去。我過去怎麼對不起她了？你必須得告訴我！”
孟婆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
“天機不可洩露，你洩露的天機還不夠多嗎？”我一句話噎得她啞口無言。
“我……要不是為了和我爺爺那個老傢伙鬥法，我才懶得理你！”孟婆惱羞成怒。
“對了，你和你爺爺究竟有什麼仇什麼怨嘛！祖孫倆用得著這樣鬥法嗎？”我雖然知道不該管孟婆的家事，可好奇心還是促使我問出了這個問題。
不問則罷，這樣一問，孟婆立刻一蹦三尺高。
“我的事情，不要你來操心！”孟婆的臉漲得通紅，好似踩了尾巴的狐狸。
“你誤會了，我不是要打聽你的家事。我這也是關心你嘛！”我急忙安撫孟婆的情緒，畢竟她可是我在地府唯一的人脈。
“對了，你剛剛不是說想看一下慧芳的前世嗎？”孟婆揉了揉眼睛，忽然說。
“你……你答應了？！”
這個孟婆，真是讓人捉摸不透，變臉比翻書還快。
“我答應了！”
她說著，又掏出了那本珍貴的三世書。
“你看吧！”她把這書往我面前隨手一丟。
“還說什麼寶貝，說什麼天機不可洩露，我看你這三世書和那種地攤上3毛錢一本的普通連環畫也沒什麼區別了。”我忍不住吐槽。
“你怎麼這麼多廢話，不看還給我！”孟婆說著就要把眼前的三世書收回去。
“看看看！我可沒說不看啊！”我急匆匆把地上的三世書拾了起來。
果然如她所言，我翻開書來，前世的記憶是白色的泡沫。
“你要找的慧芳就是那一個！”孟婆用手指著右上角靠近牆邊的那個。
“慧芳，慧芳！”我大聲喊著。
“這又不是聲控的，你看我！”孟婆打了個響指，慧芳的那個白色泡沫就應聲而破。
我看到各種七彩的煙霧從裡面飛出來，我在那一刻，又有些飄飄然了。
身在其中，還不知孟婆三世書的可貴，真看到她又一個響指，我整隻狗便輕飄飄地飛了起來。
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孟婆是彈指間，靈魂灰飛煙滅啊！
我不得不佩服孟婆的能力之高超，對我而言，她就像操縱一切的造物主，沒有什麼不是盡在掌握。
“孟婆，慧芳究竟在哪裡啊！”我已經忍不住開始尋找慧芳的蹤跡。
“彆著急，你往後面看！”孟婆指了指我的後方。
“慧芳？！”我驚呼一聲，果然在身後看到了她。
這一次，我不再是在一片迷茫和模糊之中隨處摸索，而是一眼看到了我所追求的那個目標。
“慧芳！”我又一次喊道。
“不用浪費唾沫了，她是聽不到你說話的！”孟婆拍了拍手。
“原來如此。”我點了點頭，默默看著眼前的慧芳。
只不過，她不再是一片模糊的面目，掛著看不清長相的神秘面紗，而是有頭有臉，有鼻有眼。
我這才真正看清了她的臉。
那是一張美麗的、生熟的、優雅的臉。而這張臉和思南幾乎一模一樣。
此刻，她正向我微笑著，方才孟婆說過她聽不到我的話，看不到我的面容 ，因而我知道，這時候她的微笑也定然不是因我而起。
果然，那個「我」慢慢從身後走了過來。
“你怎麼才回來，我等了你很久了。”慧芳嬌嗔道。
“我今天有點事，耽擱了。”「我」脫下大衣，摘下脖子上的白色圍巾，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聽說，你原來的老相好來了？”慧芳試探道。
“什麼老相好？你可別聽人胡說！”「我」急忙背過身去，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開水。
“你真的沒有騙我嗎？如果不是這樣，怎麼會連續幾天都這麼晚回來？”慧芳顯然沒有被「我」三言兩語搪塞過去。
「我」轉過身去，面對著她，深深抿了一口杯中的熱水，長嘆口氣道：“慧芳，你要聽我說！你相信我，我沒有做過的事情，不能白白冤枉了人對不對？”
慧芳並沒有輕易被我說服，她又含著眼淚，悽然道：“那麼，之前我見到的一直到家門口來找你的那個女孩子是誰？”
“你是說小如？她是我在老家的時候一個老朋友。”「我」看事情沒有那麼容易矇混過關，只好老實交代。
“一個老朋友？”慧芳冷笑一聲，“我看是老家的相好才對吧。”
“既然你要這麼想，我也沒有辦法。”「我」又是焦急又是生氣，一轉身躲進裡屋去了。
只留下慧芳一個人黯然神傷。她並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她只是選擇了愛，選擇了無怨無悔守著一個深愛的男人，難道這也有錯嗎？
又過了一會兒，慧芳便倚在桌上睡著了。她那緊鎖的愁眉中，我可以看到她的悲歡離合、陰晴圓缺。
“慧芳！”
一聲高喊驚醒了她也驚動了我，我這聲音並不是我發出的，而是一個蒼老的，帶著滄桑的男人的聲音。
隨後，我便看到了那個熟悉的白鬍子、白袍子老人，正是孟婆的爺爺。
想到孟婆與她的爺爺多有不睦，孟婆所做種種又是瞞著她爺爺偷偷做的，我立刻蹲下身子，以免被這個老人家看了去。
“老人家，你是誰？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慧芳愣愣地看著他。
“小姑娘，你不必知道我是誰，只需要知道我是來幫你的就行！”老爺爺哈哈大笑，他直勾勾看著慧芳，就好像垂涎三尺的狐狸看著樹上高掛的肥肉。
“幫我？我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慧芳搖手拒絕。
“真的沒有嗎？你的丈夫心裡早就有了其他女人，你真的一點也不在乎？”老人的眼神忍不住往屋裡看去。
“你是誰？你怎麼知道的？”慧芳警覺地往後退了幾步。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幫你，幫你把他永遠留在你身邊。不僅是今生今世，永生永世、生生世世，你們都會永遠在一起！”老爺爺的笑聲更大了，聽起來有點瘮人。
“我才不相信什麼永生永世，愛情這種事情本來就是不能勉強的。”慧芳還是搖了搖頭。
“傻孩子，我可不是普通人，你看！”說著，孟婆爺爺施展了法術，「我」從屋裡走了出來，可這一次，卻好似一副行屍走肉，沒有任何的神態和表情。
“你看，我就說我有辦法。”老爺爺撫著鬍鬚，臉上是說不出的得意。
“強扭的瓜不甜，我也不想抱著一具屍體過一輩子。”慧芳嗤笑一聲，隨後轉過頭去。
“有個性，我喜歡的呀！”老爺爺鼓了鼓掌。
“如果我說，下一世可以讓你們在一起，而且下一世，他只會對你產生愛情，你會怎麼選擇？”
“你怎麼保證說的是真的？”
看到慧芳好似有些鬆動，老爺爺也綻開了笑臉。
“只要你願意把你的心給我，我自然可以幫你達成願望。”
“我的心？”
“沒錯，把你的心拿出來和魔鬼做交易，我會幫你實現下一世你的願望。不過，從此以後，你就是一個無心人，下一世也是一樣。”
慧芳顯然被眼前突然發生的事情驚到了，她來不及考慮，只被這個古怪的老人一字一句推著往前走。
“可是……我沒有心怎麼能活呢？”她猶豫了半天，終於說出了心裡的疑惑。
“這個世上多的是無心人，他們能活，你也一樣能活！”老爺爺又笑了。
“可是……”
“別可是了，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慧芳，別答應他，他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在一旁拼命對著慧芳大喊，可遺憾的是，她什麼也聽不見。
“好，我答應。”
隨後，只見那老頭用一根長長的柺杖在她身上劃了幾下，就看到一顆鮮紅的、熾熱的心從中飛起。
“這麼好的心以後就是我的了。對了，你看你胸口是不是多了一個黑色的翅膀？”
慧芳低頭看去，果然在胸口的地方紋著一雙黑色的大翅膀，不管怎麼擦洗都無法清楚。
“這代表著你和魔鬼做了交易，生生世世落入魔道！”孟婆爺爺說完後便化作一縷青煙，消失不見了。
徒留慧芳一人傻傻坐在原處，不過片刻之間，她竟已做了一個如此重大的決定。
聯想起先前的所見所聞，我忽然恍然大悟：怪不得小白的讀心術始終無法讀到思南的心，原來他根本就沒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