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有些冷,府衙中的眾人都換上更厚實的外袍,點起幾盞耐燒的西戎陸桲油燈,堂中方才暖和一些。
堂上跪著的范家村眾人將所知的事實全部交代,狀師一個個全部記錄下來,待她們交代完畢,將油印紙上覆刻的訴狀遞給陳文心和秦頌每人一份。
二人的臉色同時變黑下來。
原來這安巖郡郡丞衛辛已橫行范家村許久,一直把控著范家村的生計來源,每年從稅賦中大量抽成,幾乎不給村民活路。
新繼任的範老族長範璋到郡中府衙跑過多次,都被擋在門口不讓進入。
後來,衛辛開始大肆在全郡各鄉道搜尋值錢的東西,讓各村族長拿出珍藏的寶貝交換,看價值才能減少對村民的盤剝程度。
範老族長被逼得實在走投無路,將村中族長守護多代的礦址告知,衛辛確定後方才放過她們。
范家村這才迎來了將近五年的喘息時機,得以順利靠上供卡特蘭存活下去。
可惜好景不長,范家村中的勞動力大部分都被徵去礦中,生死難料,連族長也不知道她們具體都在哪裡。
整個天石江旁的礦山非常之大,幾乎貫通六座橫峰。
據范家村先人留下的傳信,範老族長只知道礦山的大致範圍,對於裡面擁有多少礦藏並不清楚。
葉玄帶回的人叫做範清,此人是範漣妻主的姨母,礦中存餘礦農的主心骨,由她補充上了剩餘的證據。
範清三年前被強行帶入礦中,進入其中時,礦中已經換了幾批礦農。
她的姐姐和侄子早在兩年前便被抓進礦中做工,那會兒範清還在其他州府做工,並不知有這情況。
直到侄婿範漣的一封信,她才知曉二人已經被強徵帶走的事,連忙趕回袞州安巖郡。
回到范家村後,她跟這侄婿範漣商量過很久,最終由她決定,讓範漣繼續給礦中送飯,而她則要進入礦中一查究竟。
前期一切進行順利,她回村後,經過安巖郡登記官員調查,很快被帶進礦中。
進入礦洞後,她看到了許多和她一樣新來的礦農,這些人對將要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她在礦洞中潛伏下來,和眾人同吃同住,找機會便和人打聽姐姐和侄子的下落。
功夫不負有心人,半年後,她終於聽到了關於姐姐範澄和侄子範永的訊息。
只不過,那是這輩子她最後一次聽到關於姐姐和侄子的訊息。
有個被壓榨的黑瘦礦農實在看不下去,趁著監工走遠後告訴她,她曾和她們一起在最靠近天石江的礦洞中挖過礦。
她說,這母女二人幹起活來非常勤快,比礦中其他人都幹得起勁,連監工都打得少。
她還說,那母女二人後來不知怎麼觸犯到一個前來監察巡視的官員的逆鱗,被當眾活活打死,將屍體直接帶走投了江,真是可惜了兩個勤苦人。
範清被那訊息震得幾天沒能吃下飯,在礦裡如同行屍走肉般幹著重活。
進入礦洞前,她和範漣約定保持固定聯絡,每旬的一日找到機會便要傳遞一次資訊,用二人特製的方式互相傳遞。
到了下一旬,範清便已恢復過來不少,藉著賄賂監工的契機將資訊傳遞出去。
見到範漣的時候,他的身後站著兩名武吏,目光如同鷹隼一樣鋒利。
範清在二人的注視下,還是將資訊順利傳遞出去。
範漣告訴她,他最近發現村裡的女人越來越少,連族長也視之不見,十分奇怪。
範清讓他千萬不能告訴別人,且安心待著,謹慎行動。
雖然範漣對母親和妻主的死亡也很傷心,但鑑於武吏還在身後,他的身子輕輕搖晃一下,立刻回到正常狀態,努力裝出淡漠的表情。
和範漣分別後,範清繼續留在礦裡,她決心還要尋找更多關於姐姐侄子被殺的證據。
在礦中邊挖邊打聽的路上,她和那黑瘦礦農接觸更多,透過二人交談,瞭解到對方也想找機會讓世人都知曉安巖郡官員的罪過,方才繼續試探。
範清替她多背了好幾筐礦石,總是在監工走遠後幫助她,經過半個月的真心相助,黑瘦礦農方才原意將真相告知給她。
原來,範澄和範永被抓入東礦區後,勤懇務實,和其他礦農一樣不敢反抗。
東礦區自開發後,至少 10 人配有一個 監工,她們手中鞭子上綴有不少利刺,一鞭子下去能在礦農身上留下不少血洞。
加之這些人又長期生活在鐵礦中,每日身上若是有傷口,很容易得上破傷風。
得了這樣一鞭子,很快就會不治而亡,有了不聽話之人的下場作為先例,眾人都很害怕,沒有人敢反抗,在礦裡一干就是兩年。
範澄和範永並不知道是誰在給她們送飯,只是每日期待著洞頂降下的飯盒。
因著是來自一個郡的礦農,性格又比較相似,黑瘦礦農和她們的關係比較好,每日到夜中便靠在一起休息,有時候還會交談一些事情。
這母女倆非常信任她,很多事都願意和她說,她便知道她們在外的一些事,知道母親和女兒都很想念家中僅剩的孤男寡父,還有遠方的妹妹。
其實她也想有個想念,但家人不幸在幾年前去世,世上只剩她一個人。
如今被抓到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她見到那范家母女不離不棄,也難免傷懷,便一直在幹活的時候有意護著她們。
三人互相支撐著度過了開礦最艱難的幾年,看著數不清的礦石被運走,卻毫無辦法。
到第三年末,一個訊息慢慢從礦農中傳開,說是這一批礦農很快就能被放出去。
礦農們幹得更加起勁,以期能夠提早被放出去。
東礦區被開發得差不多,再挖也挖不到更多的東西,監工跟她們說,安巖郡的官員要前來督察進度,讓她們表現好一點兒。
某個清晨,眾人被集合起來,身上的衣物都被磨損得簡陋不堪,只能穿薄外衣遮住。
不過幾刻,便聽得一群監工簇擁著幾個人走進礦中,眾人便在較淺礦坑中仰望著那群官員。
最前面一個被稱為衛大人,她在臺上俯瞰眾人,不深不淺地說了幾句,讓監工將最勤懇的幾個帶上去。
黑瘦礦農和范家母女、還有幾個人被一起帶上去,衛辛問了她們幾句,眾人皆是做實回答。
問到有沒有想出去的想法時,幾人皆是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