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世才就這樣一步步夯實了他的絕地重生基石,截止當時,他已經賠還近50萬元債務了。

一天,一個電話打給了晉世才,是他的外侄女魏麗打的。

“二舅,你不是在做門頭廣告嗎?”魏麗是魏國祥和晉世蘭的獨女,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

“是啊!”晉世才剛好為餐館老闆卸完貨。那是兩件鹽和兩件雞精。晉啟軍出事後,他重新找了新的進貨渠道,因為他當時已經擁有了幾百家餐館固定客戶,並且除了之前的食鹽配送外,他還增加了其它調味品業務。畢竟,這條路是他的生命線。其它路子實在走不通的話,這條生命線還能把他養活。

夜裡,凌晨三、四點以後,他就睡不著了,重複之前的排版設計等工作。此時的他,已經為小袁製作第四期《古滇省建設工程行業互通手冊》了。反正生物鐘已經打亂了他的神經系統,就順其自然吧——他必須分秒必爭,最大限度加大生活的馬力。

“我有一個朋友需要製作,我把電話號碼發給您,您去直接對接吧!”魏麗當即發過來一個電話號碼。

“好的,謝謝你。魏麗。我隨後就和對方聯絡。”

一個偶然的機會,他送貨時得知那家客戶需要新開一家餐館,請他介紹門頭廣告製作方面的業內人士。他靈機一動,我何不重操舊業,再增加一條門路呢?反正當時的排版設計水平也還算可以應付,在之前走過的路子基礎上再加以學習鍛鍊,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就這樣想著的同時,他當即自告奮勇,承接了這項業務,隨後按客戶要求加以設計,又馬不停蹄地找人進行了相關製作和安裝,順利地完成了任務。

接下來,晉世才透過魏麗的介紹,又成功完成了一單業務。

這時候,他的心裡已經有了一個大膽的計劃……

《春曦新報》上,出現了一則《晉世才尋找債主,商量賠款辦法》的訊息:

本報訊 銷聲匿跡多年的民營企業家晉世才再度“復活”,透過本報急尋債主商量債務解決辦法。

晉世才表示,由於當年自己專案擱淺,負債累累,導致多家銀行、小貸公司和個人欠債無法賠還,在自己家破人亡、一無所有、不具備償還能力的情況下,選擇了策略性逃避,以期逐個擊破的辦法,給大家造成了經濟損失,謹此表示深深的歉意。

不過,自古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乃天經地義之事。只要一息尚存,人未死,賬未爛,都必須做個了結。如今,他憑藉自己當初謀生的一點微末技藝,又顫巍巍地爬起來了,現就債務賠還擬定幾條辦法:

1、結合當前各大銀行按照國家政策可以賠本不賠利的辦法,承諾盡力賠還債主本金。至於利息,只能根據賠還本金後的實際情況進行酌情感謝;

2、請債主支援介紹相關業務,所得收益除了介紹人應得部分外,剩餘晉世才應得部分除留下相關運營支出,其餘作為債務衝抵;

3、具體辦法請致電本人或約定時間面談定奪。

…… …… ……

在當時,“小鼠鬧藍星”疫情在中央英明的大政方針,舉國上下齊抓共管、群策群力的配合管控之後,使這一駭人聽聞、亙古未有的重大事件得以及時遏制,國人紛紛從驚恐的噩夢中走了出來,但面臨新形勢下經濟的一度滑坡,眉頭又再一次鎖緊。

救人等於自救。抱團取暖是當時唯一的出路。

再說債務處理辦法,最恰當的方式就是走法律途徑,但是對方無償還能力的話,即使贏了官司也是白搭。如果找到債務人,採取極端手段逼債把對方致傷致死的話,同樣會背上暴力逼債、軟暴力逼債的罪名,最終也會“賠了夫人又折兵”。

就這樣,各債主開始審時度勢,紛紛向晉世才伸出了友愛的觸角——他既然敢公開登報,拋頭露面說明實際情況,說明他並不是一個“腦袋頂上長瘡,腳板心流膿——壞透頂”的十足“老賴”……

一場人間大愛接力賽一個個向晉世才湧來,他更辛苦了。但是,這辛苦中透露著他“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未來憧憬……

晉啟軍已經在獄中服刑兩年了,兩年來,晉世才從未得到過他的有關訊息,這種父子連心的痛苦他只有在夜闌人靜的深夜,臨睡覺的那幾分鐘才有空拾起,但這種思念卻並沒有因睡覺而消失,反之滲透到了睡夢中。

一天晚上睡下後,他不知不覺地進入了睡眠狀態。迷迷糊糊中,他坐在了懸崖邊,總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撫摸自己的頭部。一回頭,不覺魂飛天外:原來是一隻大老虎正在撫摸他。但想不到的是大老虎卻很慈祥,並不是想象中的那種猙獰之態。他倒也釋然了:反正自己已經死過一次,要怎麼樣都可以吧!無外乎再次一死。這時候,老虎開口說話了:“你這個人宅心仁厚,雖落難仍然人窮志不窮,落難不落志,實屬難得。只是你難心未滿,還未到出頭之日。你且堅持初心,方有修成正果之日。慎之再慎之!”說完即騰空而去。醒後的晉世才大汗淋漓,驚悸不已。再次沉沉睡去,又到了另一個場景:先是晉啟軍之前的合作伙伴劉澤宇告訴了晉世才,晉啟軍在獄中的種種情況,後來,他向劉澤宇討要電話,但劉澤宇卻不給……

第二天晚上,同樣的夢境出現了,只不過這一次,是他和晉啟軍暢快淋漓地通話,訴說離別後的兩地思念……

原來是父子間思念情濃,已經滲透到了潛意識裡。好多回,晉世才都拒絕去想這個問題,一旦想起就會痛徹心扉,熱淚長流,連寫信的勇氣都沒有,但這一回,他必須寫了。隨即披衣下床,開啟電腦……

啟軍吾兒:

兩年多了,父子血濃親情千呼萬喚,終不見迴音。每次想提筆寫信給你,始終如鯁在喉,不能成筆,泣不成聲,只得作罷。

昨晚第一次在夢中與你電話相聊甚歡,醒來後淚滿衣襟,肝腸寸斷,終提筆給你寫成一信。

也許,你的這次一失足成千古恨,有我落難後由於家庭的一蹶不振原因,致使你飢不擇食,受人蠱惑鋌而走險……也許,你遇人不淑,交友不慎、上當受騙……也許,你命中註定有此一劫。但是,多少也許都只能是也許了,希望現在的你能夠理智地反思自己,最終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老父已過了55歲生日,正值天命之年,未來的一切尚不可知,只能順其自然。想一生命運多舛,奔波忙碌,終究不能護你們周全,每想於此,為父潸然淚下,很是自責。但事已至此,也無可奈何,只能在這個知天命的年齡盡其所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家譜一書歷經千辛萬苦,歷時兩年總算完成,給族人交上了一份滿意的答卷。因了家譜得到的一點辛苦費,才使你及家中方方面面的事情勉強支撐。應該說,這件事要感謝晉智睿才是。目前,你及孫兒們每個月的生活費都在設法跟上,全力配合你的岳父母保障他倆的茁壯成長、健康成長!

家中尚好,奶奶除了一半耳聾眼瞎外,能吃能睡,安養高壽天年;晉菲已與徐俊修成正果,邁入婚姻殿堂;你的岳父母那邊主要是你的岳母與我溝通得多……而我呢,由於譜書已經完成,業務量驟減,不得已重操當年廣告舊業,增加了門頭廣告等相關業務,希望能成為新的經濟增長點。所幸各方債主不計前嫌,介紹相關業務扣抵債務……只要一息尚存,老父堅決把重振家園的願望努力到底、進行到底!

本想親臨探視,無奈嘴能說力卻不能行,一是工作忙走不開,二是目前處境無法外出,所有千頭萬緒之事如過江之鯽,剪不斷理還亂處理不完……唯一的想法就是要你保重身體,多聽管教的勸誡,多學一點生存之技,多學一點法律知識,多換位思考,重拾自信,出來後認真撫育你的兩個嗷嗷待哺的幼子長大成人,完成你來到人世的使命。我遙祝你劫後重生,繼承我剛強、堅韌的血統,重整旗鼓,笑對未來!

明年春暖花開之時,我希望能夠看到一個全新、堅強的你!

父筆

×年×月×日

歲月是把殺豬刀,刀刀催人老。

再悽苦的日子也得前行,再陡峭的山路也得爬行,再悲催的人生也得強撐。就這樣,晉世才不斷的演繹著人生的酸甜苦辣鹹,無奈的品味著歲月這杯看似清冽卻驚濤駭浪的烈酒。

不知不覺間,幾個月又過去了。

一天,忙於工作的他,接到了醫院打來的電話。

“你好!請問是晉世才嗎?有位李娟的病人想見你。”

“什麼?李娟……李娟她怎麼啦?”晉世才的腦袋不自覺的“嗡”了一下。

“你來了就知道了,她在某某醫院血液內科。已經快不行了。”醫院那邊急切的催促著。

由於繁重的工作,晉世才已經與李娟好長時間沒見面了,就連簡單的電話問候都少得可憐,他似乎想忘卻什麼。而李娟似乎也是刻意躲避晉世才,不主動與他電話。

而現在,感情的洪水突然破閘而出,他幾乎崩潰。曾經的海盟山誓,曾經的花前月下,曾經的卿卿我我,都化作一腔內疚、自責的淚水,噴薄而出。

“李娟——”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晉世才狂奔在大街上,周圍騎行的電動車不得不主動避讓。

“李娟——”晉世才再次從心底發出吶喊:都是我關心你不夠,都怪我忘情負義。姑且不說我倆心心念念、牽腸掛肚幾十年的魂牽夢縈,就說張世海這位救命恩人我都對不住,你作為救命恩人的遺孀,我不管怎樣說都得隨時關心照料,但我卻因為自己殘忍的不幸而疏忽了你的感受,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就這樣,晉世才一路狂奔著來到了醫院,進入了李娟住院的血液內科。

此時的李娟已是形銷骨立,面色慘白,斜躺在病床床頭。如果不是某種意念支撐著,她隨時都有倒下去的可能。

“娟……你怎麼了?病了都不通知我一聲。”晉世才鐵骨柔情,輕撫著李娟骨瘦如柴的雙手,滿眼幽怨和嗔怪,兩行清淚滴落。

“沒……沒什麼!”李娟勉強支撐起頭顱,悽慘的一笑:“你來了……”

“到底怎麼回事?”晉世才迫不及待,扶起李娟的頭顱,輕靠在自己的懷裡。

“能夠再見你最後一面,我就心滿意足,死而無憾了。”李娟慘笑。渾濁的目光裡帶有一絲亮色,那是對生命的渴求和無限留戀。

“你在說些什麼鬼話?”晉世才心亂如麻。此刻,他的心中有一萬個草泥馬跑過。

“劉慶榮呢?他怎麼不在你身邊?”晉世才再次急切的問道。

“快別提那個死鬼了,我恨他。我恨這個世道!”李娟突然怒眼圓睜,情緒高昂起來。

“不著急,慢慢說。”晉世才輕拍李娟的背部。

原來,李娟的白血病情又發作了。準確來說,長期的鬱鬱寡歡是舊病復發的誘因。

那天,女兒張芸和與她鬼混的同學——長期在一起街舞、抽菸、喝酒、不學無術的一個二流子來到家中。一通翻箱倒櫃之後,找不到任何值錢的東西,就衝著李娟發飆了。

“我爸爸留給我的那隻玉鐲哪兒去了?”張芸滿嘴噴著酒氣,絲毫不顧躺在床上的母親感受,衝進她的臥室。

“不知道。”李娟有氣無力地回應著。因為她的背部疼痛著。實際上,看到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女兒,她已經徹底失望了。她想,目前就只有這個手鐲稍微值一點錢,加之自己還有不多的一點積蓄,想替女兒保管起來。她希望女兒某一天能夠大徹大悟,迴歸她的本性。

對於女兒張芸,李娟是愧疚的。早些年自己和張世海都忙於工作,疏忽了對女兒的管教,導致她貪玩成性,沒有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和價值觀,現在又被社會上的這些不良思潮誘惑,墮落了。加之,張世海的犧牲,更是把她內心的那一點少得可憐的人性消磨殆盡,變本加厲地索求著一切。家中值錢的東西都被她揮霍一空。

“你這個樣子,將來咋過哦?”李娟幽怨地看向女兒。

“該咋過就咋過。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朝是與非。”張芸狂笑著。“是不是你收起來了?”目光到處搜尋著。

“會不會在你的抽屜裡面?”張芸看向李娟梳妝盒下的抽屜。手一拉,抽屜就勢開啟,一隻潔白無瑕、晶瑩剔透的玉鐲出現在張芸的眼前。

“那我就拿走了。”張芸二話不說,拿起就走。

“你……你……”李娟情急,手指女兒,氣不打一處來。“你……你這個孽種,何時才能學好啊……”

“這個就不用你操心了,拜拜!”張芸衝母親一個白眼,做了一個鬼臉,和同學揚長而去。

“天哪!我前世造了什麼孽呀……”李娟聲嘶力竭著,一頭暈倒……

“後來呢?”晉世才再次急切追問。

“當劉慶榮回到家的時候,我已經昏迷了三個小時,見狀才把我送來了醫院。二話不說交了住院費就繼續他的麻將,再也見不著人了。”

“怎麼如此混蛋呢?”晉世才怒不可遏,殺人的心都有了。

“再說你怎麼不第一時間給我電話呢?”

“你現在這個處境,我還能給你添亂嗎?自己的稀飯都吹不冷,還想幫別人吹點心。現實嗎?”李娟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不管怎樣說,抽空看看你還是有可能的嘛!”晉世才底氣不足,他聲如蚊吶,盡力安撫著李娟那顆傷痕累累的心。

“有你這顆心就足夠了。”李娟報以理解。她太懂晉世才了。如果不是他落難,他可以連心都掏出來給人吃。

晉世才默然了。他迷茫著。

李娟最終沒有逃過天命的安排。彌留之際,氣若游絲的她再次迴光返照:“世才,我好冷。抱緊我,好嗎?”

晉世才還能再說什麼,他的內心麻木著,只能在行動上機械地抱緊李娟。

“世才,你看我和田曉霞,哪個幸福些?”李娟突然問道。

“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晉世才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我認為我比田曉霞幸福多了。”李娟自顧說著。“不管怎樣說,我能夠死在心愛的人懷中,這就是最大的幸福!而孫少平和田曉霞儘管相愛得死去活來,最後連一面都沒見著,成了永世的遺憾。”

“別亂說了,娟。你會好起來的。”晉世才為李娟端來了一杯熱水,一口一口地慢慢喂著她。

“我自己的事情我清楚。早些年如果不是張世海的搭救,這條命早就不在了。現在因為他的搭救,我又能多活了這幾十年,值了!值了!”她喃喃著。

“因為他的搭救,我還能再一次見到你。儘管我倆成不了夫妻,只能說我倆有緣無分。但是,你的重情重義,也成全了我和世海的一份忠義。不然,他死後我倆不顧一切的亂來,應該嗎?恐怕死難瞑目。再說,你的張曉玲現在還不知流落在何處,如果你倆還有緣破鏡重圓,我的橫插一腳豈不是讓你陷入尷尬境地嗎?我倆在孩子們面前怎能抬得起頭?要我當不光彩的小三,我是不會幹的。”

“世間有很多種感情。有些感情不一定是夫妻之情,是那種凌駕於夫妻之上至真至純、相知、相戀、相惜,相互幫助成長的戀情,是成長過程裡一份綿綿不斷的不竭動力。”

“好冷……”李娟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世才……如果有來生,我倆能做夫妻嗎……”

晉世才眼眶裡滿是淚水,他拼命的點著頭。

“你能最後吻我一次嗎……”李娟開始抽搐。“我想帶著這個印記進入天堂,在奈何橋邊等你……今生……如果找到你的玲……好好珍惜走完後半生……來世……我要和你再續前緣,做一回梁山伯和祝英臺,做一對永生永世在花間上下翻飛的彩蝶……”

“娟——”晉世才心底的情感徹底啟用。他拼命的狂吻著李娟,把一切的不幸、一切的苦難、一切的思念發洩在這位曾經的紅顏知己身上,他想讓這些隨著李娟的離去徹底埋葬。

“我好幸福……”李娟帶著心滿意足的微笑,頭一歪,含笑長逝。

“李娟——”空蕩蕩的病房裡,迴響著晉世才拼盡全力的仰天咆哮。之後,隨李娟雙雙倒在病房中……

張世海的墳旁,多了一所新墳。甦醒過來的晉世才把李娟葬在這裡,他要讓李娟和自己的救命恩人在這裡長眠,朝看山水舞,暮看雲霞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