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語云:“亂世藏金,盛世修譜。”“譜”,即族譜,是記載某一宗族主要成員世系及其事蹟的檔案,其形式和內容集中了檔案學、歷史學和文化人類學等學科的要旨。
族譜是一個家族的生命史,記錄著該家族的來源,遷徙的軌跡,以及家族生息繁衍等歷史文化的全過程,更是一個家族的發展史。
樹高千丈,葉落歸根,尋根是尋求探索家文化的過程。每個家族都有自己的文化特色和規範,找回潛意識中隱藏的生命氣息。
古語又云:“家中有譜,猶國之有史也。”在這樣的前提背景下,華夏人紛紛沐浴著當前太平盛世的大好春風,尋根問祖,去偽存真,從浩繁的歷史長河裡汲取屬於自己的那一朵浪花,奉若神明般頂禮膜拜。
不過,《晉氏族譜》的編修工作卻困難重重,可謂一波三折。
這一天,晉氏家族幾百人的支系代表大會如期在大雄縣金花飯店的一個大會議室裡舉行,參會的各支系代表暢所欲言,就如何在原來的編修基礎上再次把“添新補漏,理清支系”以及儘量查證、勘正歷代譜誤等重大問題提到議事日程上來。
代表一:“我認為當前需要做的就是先把截止到現在的各支系譜腳集中收齊,統一彙編成冊就行了。”
代表二:“那體例格式怎麼辦?是沿用以前那種豎排且晦澀難懂、單一呆板的瓜藤式還是採用現代化一目瞭然的排版風格?”
代表三:“這些都是次要的,我們要解決一個重大問題,那就是‘我從何處來,又到何處去?’這個非常深奧的科學和哲學問題。”
…… …… ……
七嘴八舌,莫衷一是。
晉世奎是晉氏家族的現任會長,祖、父輩續修上一代族譜距今40年有餘,自然,他的頭上籠罩著祖、父輩的那一份榮光,當仁不讓地擔任會長也無可非議。
不過,由於交通不便、通訊不發達、重視程度不夠,加之族人整體素質參差不齊等歷史原因,當年編修的79版族譜謬誤太多,導致族人強烈要求重新續修。
據傳,晉氏家族當初進入大雄縣的始祖晉英為了響應當年的“屯墾戍邊”政策,被當朝皇帝從幾千裡外的繁庶之地江陰省下派到閉塞落後的古滇省大雄縣,邊屯兵,邊務農,已有500多年曆史,繁衍了22代共數萬人。
這次續譜,晉英之上的祖源問題成了族眾爭議的焦點。
負責編修此代族譜的人叫晉世貴,早年是一箇中學語文教師,是晉英的第十六代孫,後因頗有才華而被調入大雄縣檔案館任副館長。這次修譜,時任大雄縣人大主任的本家大哥晉世勳推舉他負責完成。
可是,歷時幾年的編撰、出版之後,新版譜書卻因籠統而雜亂,顛三倒四者有之,張冠李戴者有之,掐頭去尾者有之,依然是新瓶裝舊酒,且謬誤百出,遭到了族內一些有識之士的強烈譴責。
幾個重大錯誤成了新版譜書的致命軟肋。
首先,亂認祖宗。據考載,晉英之上的祖源問題撲朔迷離,不得而知。但是,晉世貴卻生拉活扯,硬把一千多年前著名的理學家、思想家、哲學家晉熙想當然地虛構成晉氏始祖。
當然,從文化認祖的角度無可厚非,但是,這是一條嚴格的尋根問祖之路,如果實在無法查證出結果,寧缺毋濫,也不能憑空杜撰。
其次,亂給進入大雄縣的始祖晉英加官進爵,戴上“將軍”光環。據考載,歷屆老譜書記載晉英原話為:“敘功撥守大雄衛住大屯壩伍候補將軍開闢王家屯……”而晉世貴卻斷章取義,活生生地把晉英寫成了當年叱吒風雲的大將軍。
族內有識之士認為,大雄作為一個縣級機構,其下轄大屯壩充其量也就是今天的區鄉級、科局級,部隊上的連級,這樣一個小地方卻住下了一個大將軍,符合邏輯嗎?符合史實嗎?
另外,如果祖上是將軍,那麼在大雄縣誌等史料中均會有記載,為什麼會沒有呢?
還有其它多如牛毛的紕漏等等不再贅言,眾多矛頭直指晉世貴,他成為了眾矢之的。
就這樣,推舉人晉世勳也意識到當初的決策失誤,當機立斷召開了家族會,重新舉手表決,重組編委會,公推晉國光為會長,晉智睿為主編,再次啟動譜書的續修工作。
晉國光是一個實力較強的民營企業老闆,擔任大雄縣政協委員、常委,烏蒙市人大代表。他為人豪爽仗義,熱心公益,曾一次性就為家族捐款幾萬元,這樣一個不藏私心的人擔任會長自然無人非議。
而晉智睿畢業於古滇大學,不僅律法精通,且歷史學也有較高造詣,特別對《山海經》的研究頗深,其嚴謹的思維邏輯也讓業內人士公認,經他辯護的案件基本上公平、公正,當事人無不頷首稱讚。最重要的是他有一顆悲天憫人之心,其悲憫情懷堪稱典範,“憑良心做人做事”是他的座右銘。
族譜的具體編修工作交由晉世才執行,除了結合晉世才目前處境的照顧因素外,頗為重要的還是他的執行能力,因為他認真負責的工作態度在當年是有目共睹的。
不過,晉世才接手的族譜編修工作一開始就遇到了難題。這是因為晉世貴等人不甘失敗,劍走偏鋒,另起爐灶,他們瘋狂反撲,致使當初各支系代表辛辛苦苦費力、費時、費財收集而來的譜腳資料不上交新的編委會,即使給了一些,也是迫於壓力給出的截頭斷尾廢品。這樣,就給新版譜書的編撰準確性等方面增加了很大難度。儘管如此,晉世才憑藉不同凡常的毅力和耐心,不厭其煩地與各支系代表無數次對接,甚至細化到家。在大雄縣和春曦市的連線電話上,微信中,抽絲剝繭,他力爭最大程度把譜書的謬誤降到最低。
在排版風格上,晉世才綜合了編委會成員建議,擯棄了之前傳統豎版的不足,嚴格遵照國家出版規範,採用從左到右的橫書模式,結合思維導圖瓜藤式簡略圖加詳細表格式排版,力爭編撰出一套既實事求是,又能讓三歲幼童及低層次文化者都能看得懂的譜書。也算是科“譜”吧!
編修工作緊張有序地進行著。
晉智睿方面,他與晉世才分工明確,他要負責從宏觀方面在源頭上杜絕以往的“以訛傳訛”,以免再一次貽誤子孫,成為歷史罪人。說直接一點,他就是依靠現代的“基因科學”這一重要手段,對譜書中的明顯謬誤予以科學糾正,為此,他旁徵博引,參閱了《家譜編修實用大全》、《山海經·鑑》、《華夏源流》、《華夏姓氏圖騰始源》等60多種書籍進行大量考證。除此而外,他還和會長晉國光、編委會委員晉世磊等人一道,自費遠赴晉英祖籍江陰省八角鄉,對晉英及晉英之上祖人遷徙軌跡鹽州府舊城鎮一帶,遍訪當地晉姓族人,以及到地方圖書館和檔案館,一一核實查考,但終因年代久遠,有些重要祖源資訊嚴重缺失,導致無果而歸。
即使如此,晉智睿還是從華夏人文始祖伏羲起,經炎帝、黃帝、顓頊……至晉英止,嚴格考證後,自上而下擬出了一條較為清晰的華夏起源脈絡圖,為晉姓後人提供了一條可供參考和持續考證的重要依據。
重新編撰的《晉氏族譜》即將出版,在最後一次的編修工作定稿會上,結合之前廢譜的很多錯誤及他們的惡劣行徑,眾多族親代表發表了不同的看法。
會議一開始,晉國光就直接開門見山:“針對目前重修譜書的很多爭論,想請大家發表不同的看法。我們力爭最大化求同存異,理性、科學地還原歷史真相。”
晉世春是一個在春曦市打拼了多年的企業成功人士,他說道:“沸沸揚揚的譜書爭端,我只想從幾個方面說自己的看法。”他喝了一口水,接著說道:“首先是晉世貴等人不正視現實,還在堅持自己的錯誤觀點,打著別的旗號重組人馬捲土重來,矇蔽那些不懂和不明就裡的族人為他們買單,妄圖名利雙收,這是族眾不能容許的。”
“言而無信,不知其可也!想當初他們自動退出組委會,現在又來突生枝節,不禁讓我們頓生嫌棄之意,光說他們當初做出來的廢譜,除了私自截留的40多萬元,現在又逼著新任會長拿預算剩餘的50多萬元為他們的錯誤買單,該與不該?”
“本來一套譜書只需要一百多元的成本,他們偏偏要按每套300元強行賣給族眾。這還不算,又製作了一個什麼漂亮精美的檀木盒,以388元至888元不等價格進行推銷。把這種與外人做生意的手法用在族親身上,恰當嗎?該與不該?我們畢竟是做家族公益啊!”
“見我們的重修譜書快要出版,又找了一些無知無畏之人在家族群裡發一些汙衊文章,往幾位主編身上潑髒水。還把廢譜送往古滇省圖書館、華夏檔案館貼上正規標籤,以期欲蓋彌彰,狸貓變太子,造成既定事實。真是其心可誅啊……”
“他們也不容易,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甚至不惜借用高利貸來出版譜書,這一點,他們還是比較難得的。”一個70餘歲的老者說道。
“難得?我們需要他們這種難得嗎?以貽誤子孫為代價的‘難得’,不要說他們去借高利貸,哪怕賣血、賣器官做出來的事情,我們會欽佩嗎?我們會同情嗎?二伯,您別糊塗哦!”一個近40歲的中年人開了口。
老者有些語塞,他接著說道:“么哥們,都是一家人,有哪樣事情,大家平心靜氣的坐下來商量,相信沒有解決不好的事情。”
“商量?他們現在商量的是如何搞好推銷,商量的是如何多賣幾套譜書,商量的是如何詆譭新的組委會班子,商量的是好多族親開始抵制他們的譜書後,轉而從新任會長這兒打主意,套出錢去填他們的坑,為他們的錯誤行為買單。你看看,直到現在都沒有一個人出來澄清一下。如果不是理虧,照他們的德性,可能嗎?”中年人有些忿忿不平,毫不客氣地一頓狂噴,他為這些和稀泥者感到痛心。
“我只是談一些個人看法,至於組委會採不採納,我就管不著了。”老者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
另一個20多歲的小夥子說道:“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之前我們交給他們的是每套300元的譜書款,現在新版譜書的定價是每套120元,尚餘180元差價怎麼處理?”
“由於這筆款中還有幾個大老闆不同額度的捐款,新任會長手上實有款項120萬元,新譜出版以後,可能還剩餘50萬元。這筆錢怎麼處理,有些棘手,目前正在商量當中。”晉世磊是一個有話就說,有屁就放的直性子,他見不得半點揉進眼裡的沙子。
他接著說:“主編晉世貴、副主編晉啟松等人還在負隅頑抗,不知悔改,如果他們還繼續這樣做,不向眾家族賠禮道歉的話,我有收拾他們的辦法。”
“什麼辦法呢?”參會者幾乎異口同聲。
晉世磊微微一笑:“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晉世軒是春曦市幹休所的文職幹部,這是一個性如烈火、嫉惡如仇的軍人,他說:“你們應該看到,好多族親已經覺醒了,他們自行抵制,把領到的廢譜付之一炬後,還攝影、攝像發入家族群,以期喚醒更多族親,這是一個好兆頭。我們應堅持原有的既定方向,譜書出版以後,把費用收支進行公示,讓大家明明白白。”
“接下來,我認為可以成立一個追繳小組,把晉世貴、晉啟松等人私自挪用的款項收回來,與現有餘款綜合以後,要麼是退還族親,要麼成立一個貧困助學基金會,把這筆錢用好、用實,真正用到有意義的地方。”
“最後,督促晉世貴、晉啟松等人對家族真誠懺悔和認錯,獲取族人諒解。已領廢譜的族親,可以攜帶廢譜免費換領新譜。三觀正之人立家族之志,辦宗親之事,拋名舍利,實為家族幸事啊!”
晉世貴與晉世磊的通話錄音公佈在家族群后,引起族眾非常強烈的反響。
“嘜嘜!咋這麼快就偃旗息鼓了?想當初他們把幾位三世祖的後世子孫大聯譜,還把周邊不是本支系的幾大宗親家族也拉扯了進來,五大本的譜書看上去風光得很,想不到卻是沒有實事求是編寫的大雜燴,而是像寫小說似的想當然信馬由韁,這樣的譜書不要也罷。這個燙手山芋不趕緊扔出去的話,我們將會成為貽誤子孫的罪人。兒子,趕緊找出來燒了算了。”在大雄縣的一個小山村,一個老者吩咐著自己的兒子。
“記倒把焚燒過程錄影哈!”老者再次叮囑:“然後把錄影發入家族群,讓更多的家親瞭解真相,自覺抵制。聽說我們賢祖支的單支譜馬上就要發放了,內容客觀務實,我還和執行主編晉世才做過不下10次的支系譜腳校對,人家硬是一點一點的跟我摳出來,把斷了幾代人的線連上。這種精神是值得我們學習的。”
老者言猶未盡:“現代化的科學手段強多了,不用見面,僅憑電話、微信就能搞定,很難得啊!想當初我參與79譜譜腳收集的時候,路走了幾百裡,山爬了幾十匹,河淌了幾十灣。等到見面,有譜腳的還好一些,拿倒就走人。沒有的,完全靠口述,能記得下多少?往往一頓酒、一顆煙之後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何來的準確性?”
兒子也說道:“是啊!這一次我們支系的譜腳校對,我還跟二老祖晉世才對過幾家人的子女姓名,人家的作風硬是踏實,二話不說就問還有哪些地方需要再對,簡直半點怨言都沒有,特別有些剛剛把兒子的名字對好,說是可以定稿了。可是過了一會兒又打來電話,姑娘的名字沒有加,還需要補上。連我自己都煩了。這真是沒文化多可怕啊!”
兒子接著說道:“還有會長晉國光、主編晉智睿也非常和藹,打過幾次電話都感覺非常的親切。只不過我有點想不通的是,把祖人寫成將軍,是好事啊!我們可以在跟外人吹牛的時候,說我家祖上某某人是大官,某某人是將軍,那樣感覺很體面,腰桿也更直一些。豈不是更好嗎?”
“你這種想法大錯特錯,兒子。”老者邊把譜書丟入火中,邊教訓兒子。“假如你家爹我原來是一個叫花子,你突然間喊我省委書記,在我的胸上掛一塊古滇省省委書記的牌子,你說我是榮光、體面呢?還是恨不得找一個地縫鑽下去?抑或羞愧難當,一頭碰死算了?你啊你啊!早些年喊你多讀幾年書,還一直跟老子犟著對著幹。現在應該知道多讀書的好處了吧?”
兒子似懂非懂的囫圇著父親的話:“是了……是了!你說的都對。”
…… …… ……
晉世貴180度的大轉彎,源於晉世磊抓住了他的軟肋。
想當初,晉世勳把編修譜書任務交給晉世貴後,在幾年的時間裡,晉世貴都只是去單位點點卯,甚至有時連點卯都沒有,就在家裡“閉門造譜”,形成了端著國家飯碗而幹私活這個“吃空餉”事實。就這樣,晉世磊抓住了他的七寸,實名上告到大雄縣紀委和烏蒙市紀委。
在兩大紀委機構上門找他詢問情況的時候,他一下子魂飛魄散。想到不自己已經熬到快要退休了,卻因為一部爛譜書即將導致自己晚節不保,不值啊!所以就在與晉世磊的電話中竭力撇清自己,聲稱都是晉啟松一人而為,哀求晉世磊放他一馬。想不到晉世磊不吃他這一套,他認為這不是他的個人榮辱問題,而譜書事關子孫的認知問題,如果一個時期內同時出現兩個版本的譜書,子孫們怎樣去分辨真偽呢?在正與邪之間,他選擇了正義,只有把廢譜徹底、乾淨地處理清楚,才能還一個家族的風清氣正,才能還社會一個海晏河清的和諧環境。所以,他選擇了當一回“惡人”。
至於晉世貴老奸巨猾的狡辯,晉世磊不為所動。他表示,除非晉世貴和晉啟松真正的廢除譜書,然後跟眾家族道歉認錯,賠償因此引起的損失,那麼,他可能會撤銷上告請求,不然,晉世貴的退休養老金泡湯不說,甚至還有吃幾年牢飯的可能。所以,他選擇了把與晉世貴的聊天錄音發入群裡,以期促成晉世貴的迷途知返。
至於晉啟松,他是一個典型的生意經,一個久經生意場的老手,任何傳銷手段都可以在他的手裡玩得風生水起。一樁事情,如果得不到利益最大化,他是不會收手的,只不過他的這種手段卻用錯了物件,用在自己的族親身上,必然會翻船。所謂人在做天在看,只不過報應來得早和遲而已。
正義只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晉啟松另外一樁工地上的死人事件,儘管他想到很多辦法千方百計捂得嚴嚴實實,但卻沒有逃過晉世磊的火眼金睛,又一封實名舉報信飛往兩級紀檢部門……
其實,晉世磊他們期盼的是人性的迴歸,期盼的是他們二人的懸崖勒馬,畢竟是一個大家族血濃於水的親情。只不過晉世磊下的這一副“猛藥”,能否救起身染沉痾的晉世貴和晉啟松呢?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人生在世天地間,拿得起,放得下是真性情,敢於為自己的錯誤買單,敢於知錯能改,就真正的“善莫大焉”了。
而晉世才,他永遠的工作都是“執行”。兩年的修譜工作告一段落,在族眾的一片皆大歡喜聲中砥礪前行,繼續他未竟的初心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