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世才參加中考了,不過他卻名落孫山。所幸的是他鐘愛的文科成績沒有讓他失望,他以77分的語文成績位居大雄縣大華區第二名,這給他頹喪的心境多少有點慰藉。後來架不住母親何芝秀、兄長晉世龍的再三勸說,要他多把精力放在理科學習上面,他聽取了意見選擇再次復讀。
由於家中這種破敗的光景,母親揹負生活的擔子越來越重,他的心思已經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了,一旦進入夢境,母親蹣跚著負重前行的身影向他撲面而來,經常縈繞在他的腦際。他在思考:不能這樣下去了,他得想辦法幫助母親……
寒假到了,年味也逐漸濃厚,青屯街上一個地攤前,擺滿了用紅紙書寫的“家神”、“土地”和各種內容的春聯,清一色的隸書體頗有晉國斌的味道。一張小桌前,一個年少的身影不停忙活著,桌上,一副即將書寫完畢的對聯呈現在趕街人群的面前。
這個寫對聯賣的小夥子就是晉世才。
“歲月無情,辭去多少美年景……”一個老人念出聲來。“時間公正,迎來無數佳……春……秋。”
“好!這副對聯我要了。”“小夥子,多少錢?”老人眼中略帶欣賞的問道。
“兩角錢。”晉世才搓著有些凍得僵紅的小手,怯生生地回答。
“可以。幫我捲起來。”老人遞過五元錢,接著說道:“家神多少錢一張?”
“家神一元,土地五角。”
“要得。再幫我拿兩副門聯、兩副窗聯。看看錢夠不夠?”
“總的2.5元,多的都有。那我補錢給你。”晉世才看見來了“大主顧”,心裡有些美滋滋的。忙不迭地掏錢找補。
“不忙找錢,小夥子。你會寫墓碑嗎?”老人接著說道。
“可以的,老人家。想怎樣寫,你把內容告訴我就行了。”
“好!你不用找錢了。明天你到街頭找胡正華家。我在家等你。寫完後我會再次感謝你的。”老人微微笑道。
晉世才欣喜若狂,想不到不經意間就“喜從天降”了。
接著,其他趕街人群你一副、我一副的就爭先恐後的把地攤上的對聯買光了。
旁邊,一雙眼睛一直默默地注視著晉世才,幾次想開口,但看到忙得不亦樂乎的晉世才,好幾次欲言又止。
這是一個面容十分清秀而身材又非常姣好的女孩,年紀大約20歲左右光景,一身花格子的衣服,一張紅撲撲的臉,額前的劉海把她襯托得更為漂亮。
“能不能向你打聽一個人?小兄弟。”這個女孩開口了。
“你想打聽哪一個?姐姐。”晉世才憨憨地回答道。他有些詫異。
“……你認識一個叫晉世龍的人嗎?”女孩鼓足勇氣再次說道,聲音如銀鈴般動聽。
看著面前這個多少有點時髦味道,又有些學生氣十足的女孩,晉世才更加驚詫了:居然有這麼一個漂亮女孩打聽我哥,我是不是聽錯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仙女?
但活生生的事實擺在面前。他掐了掐手背,居然有些疼。他相信這是真的,絕非夢境。
“晉世龍是我哥,你認識他嗎?”他如實回答。
“怪不得長得有點像。”女孩嫣然一笑,伸出一雙白淨的手。“你好!你應該是晉世才吧?我是你哥晉世龍的同學吳秀,常聽他提起你。”
“你好……”晉世才受寵若驚,忙不迭搓了一下手,慌忙與她握手。
原來這個女孩就是晉世龍的同學吳秀。一段時間來,她不見晉世龍去學校,開始時倒是不怎麼在意,但時間長了,她有些慌神。
幾經思慮之後,這個勇敢追求幸福的女孩決定主動向心愛之人丟擲橄欖枝了,她趁著寒假之便,坐上了離家30公里外的班車,直奔大龍溝而來。
下車之後,她又不知道晉世龍家的具體住址,於是,就在熙熙攘攘的趕場人流中閒逛著,伺機找人問詢。剛好,她無意中碰到與晉世龍有些相像的晉世才。
當下,晉世才趕忙收起攤子,與吳秀一道有說有笑地回到了大龍溝……
這天臘月二十三,是小年,農村中送灶神上天的日子,晉世龍戴著圍腰,頭上用一塊毛巾包著,站在凳子上,手裡拿著一把掃把正在打掃每間屋子樓柵上、旮旯角落的蜘蛛網等物,名曰“打陽塵”。
何芝秀身穿一件手工縫製的右開襟陰丹布衣服,頭上包著一條藍布帕子,正在拎著一桶熱氣騰騰的豬食倒入豬槽,準備餵豬。
“你們看哪個來了?媽——哥在哪裡?”晉世才穿著晉國斌姑爺穿過後送給他的四開袋中山服,頭上戴著一頂藍色帽子,風風火火地走進堂屋了,身後緊跟著吳秀。
“哎——我在這兒呢——”正在打掃“房圈屋”陽塵的晉世龍正站在凳子上,清掃最後一間屋子的陽塵,聽到晉世才咋咋呼呼的的喊聲,馬上停下手中的活計,把臉調過來,剛好迎面碰上吳秀投射過來的目光。
“咦!怎麼是你?”晉世龍有些驚詫。
“怎麼不能是我……”吳秀臉一紅,目光中帶著幽怨,稍頃把臉調向晉世才。
“你們聊,你們聊,我不當你們的燈泡……”晉世才識趣地嬉笑著離去……
場面一度靜寂,吳秀忽然“噗嗤”一笑:“嘻嘻……嘻嘻……”
晉世龍有點懵圈,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趕緊從凳子上跳下來:“你笑什麼?”目光佯嗔。
“要不要我給你拿一面鏡子來……”吳秀笑得前仰後合,差點笑岔氣。
晉世龍走到鏡子面前,一看鏡中自己的“尊容”——臉上花一塊白一塊的,像極了戲劇裡面的小丑。他也有些忍俊不禁了。
晚飯後的晉世龍和吳秀漫步在梁樑上,他倆的心情都極為沉重。
他告訴她,自己的父親過世了,讀書的願望已經破滅,他作為家中的長子,有責任幫助母親撐起這個家。他要吳秀忘記他,不然吳秀會跟著受苦的,他倆註定有緣無分。
她告訴他,自從晉世龍沒有去學校讀書以來,她整天都是心神不寧的,吃飯飯不香,做事事不順,讀書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心情糟透了。他的兄嫂見她這樣,已經開始為她物色相親物件了……但她心不甘,她不願屈服自己的命運——她的世界裡只有自己日思夜想親愛的龍。所以,她揹著哥嫂來到晉世龍家。
吳秀還告訴晉世龍,哥嫂給她介紹的物件已經到過她家。這是一個吊兒郎當的社會青年,約二十七八歲光景,上穿牛仔服,下著喇叭褲,腳套大頭牛皮鞋,一頭大波浪,一副大邊框墨石眼鏡,嘴裡叼著香菸,據說家裡有點錢,父親還是大雄縣某局的一個小科長。那天剛到她家,眼睛就滴溜溜的在她身上打轉,恨不得馬上把她生吞活剝般,她一臉的厭惡,但架不住旁邊攛掇的哥嫂,她勉為其難的跟對方敷衍著。後來,那人提出要帶她去看電影,她心想,避開哥嫂跟對方攤牌也好,於是,兩人就離開家向縣城電影院方向而來。
路上,那人唾沫橫飛,說她只要跟了他,確保她以後享不完的福。她問他:“你看上我的什麼?”
“我看上你的漂亮和清純。”對方毫不諱言。
“你以前談過戀愛嗎?”
“何止談過啊,可以拉成一個加強連了。”對方嘻嘻地笑著。
“那你到現在都沒有結婚嗎?”
“算是結過,有三個。但後來都跑了。”
“那為什麼呢?”她有些驚訝。
對方欲言又止,但還是說了出來:“她們見我賭錢,和我爭吵,被我打了……”
哦!原來是這樣一個角色:不但好賭,還家暴……
不知什麼時候,那人的手已經搭上了她的肩。又羞又急的她拼命甩開對方的手:“請你放尊重些……”旋即說道:“我還有事,不跟你去看電影了。”
那人獻媚似的從兜裡拿出一疊鈔票:“我有錢,以後這些都是你的。”
“不稀罕!”她一揚手,丟下怔立當地的對方和滿地花花綠綠的鈔票……
“那我什麼也沒有啊!”聽完吳秀的敘述,晉世龍躊躇著。
“我不管……”吳秀似乎下定了決心,她要和命運賭一把……
兩張嘴唇漸漸靠近了……兩顆年輕的心臟跳得更快了……
當天晚上,何芝秀往晉世龍住的房圈屋門上掛了一塊紅布和一面鏡子,心情極端複雜。一方面,兒子已經長大成人,他能夠選擇和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這是她最為欣慰的。另一方面,兒子還未讀完書,連高中都沒有畢業,他的未來在哪裡?
她的心裡忐忑著、矛盾著……
晉世才中考後的名落孫山,作為外公的何才順著急得不得了,想方設法利用暑假讓他來到大雄縣城家中,讓他與表弟洪建山一道生活、學習,同時參加大雄一中理科名師的培訓補習。透過一段時間的強化訓練,他的理科成績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提高。但是,命運的韁繩仍然由不得他駕馭,他無法實現讀書帶給他的錦繡夢想了。於是,在何才順老人不時“恨鐵不成鋼”的哀嘆聲中,悄然出局。
落榜後的失落感儘管籠罩著晉世才,但生活總得繼續。他每天機械地重複著繁重的勞動,刻意躲避著母親和兄長哀怨而又無奈的目光,在自己的世界裡獨自舔著傷口,只有精神世界裡的那一抹亮色照耀著他前行。
有一天,晉方榮看見一籌莫展、自顧翻書的晉世才,心裡也悵然若失、無計可施。突然,他腦中靈光一閃,說道:“世才,你的小姑家不是在做冰棒賣嗎?你何不如也去拿一點來賣?”
咦!不錯啊!不失為一條門路哦!晉世才當即爽朗的回答晉方榮:“可以啊!爺爺。我這就去小姑家。”
晉世才的小姑晉國君嫁給住在何家溝的陳廷貴,他們頭腦活絡,先是在吳家壩街上打縫紉機,加工服裝,養活擁有一子三女的一家六口人,在同村人當中冒尖,漸漸地富裕起來。眼看夏天來臨,他們靈機一動,又購置了製作冰棒的機器等裝置,生產出來的冰棒批零兼營,吸引一些人陸續到他們那兒批發冰棒,到大雄縣的青屯街、上鋪營,外省的吳家壩,甚至更遠一些的大埡口、拖基鄉等地販賣。
通往吳家壩街上的崎嶇山路上,晉世才揹著兩箱冰棒吃力地行走著,這已經是他買完後的第二趟進貨了……
這段時間以來,晉世才的心裡有一種莫名的異樣躁動,那是因為他的表妹劉曉麗的到來引起的。
表妹劉曉麗住在大雄縣城,自小父親早逝,母親晉國芳遠嫁,她一個人陪著奶奶生活,已經13歲了,是一個可憐人。不過她卻天生麗質,有些“清水出芙蓉”的味道。在一個偶然的場合,她來到了與晉世才從未見過面的外公晉方榮家。
住了一段時間後,晉方榮想到這個可憐的外孫女孤苦無依,晉世才也是晉國富去世後這種一蹶不振的屌樣,便有心撮合年齡差不多大小的他倆,就在話語中有意無意地對晉世才說:“世才,你這個表妹人長得漂亮哦!好好的對她,說不定以後能成為你的媳婦哦!”
晉世才紅臉了,沒有回答爺爺的話,不過內心卻有一種模糊的渴望。曾記得有一次在夢中醒來後,他的身體莫名的不舒服起來,當時被嚇壞了,以為得了什麼病,就讓母親把赤腳醫生鄒興鵬請來看看。
說起來,鄒興鵬是晉世才本家的侄女姑爺,為人和善,加之與晉國富同是赤腳醫生,共同語言多,晉國富在世時兩人就走得比較近。晉國富去世後,他仍然一如既往地關心、幫助著他家。一旦這家人中哪個有些頭疼腦熱之類,他都隨叫隨到,不計報酬而毫無怨言。
聽完晉世才的症狀,鄒興鵬微微一笑,說道:“沒什麼大不了的,不用吃藥,慢慢的就會好了。”聽後的晉世才仍是一臉的納悶。不過,他的頭腦裡,《封神榜》中土行孫要與鄧嬋玉第一次“合巹”的場面,其它書中兩人結婚時要進入的“洞房”場景等等,都在誘惑著他那顆少年的心。他困惑著:他們到底幾個意思哦?
不過,話說回來,對於來到他家的表妹劉曉麗,他還是有好感的,嘴上沒說什麼,但他的心裡卻升騰起一種保護慾望:要是誰欺負表妹,我就跟他沒完。於是,他從賣對聯得來的錢中,年夜飯過後,也像父親當年給他們發壓歲錢一樣,給弟弟、妹妹們發壓歲錢,輪到表妹劉曉麗時,他總要多給她一角兩角的,引起弟弟晉世興、妹妹晉世菊的不滿:憑什麼要多給她?晉世才紅臉笑著一臉的神秘。
這天,晉世才連續賣掉六箱冰棒,回到家中時,已是晚上10來點鐘光景,他顧不上飢腸轆轆的肚子,悄悄地把表妹叫到一旁,遞給她一支賣剩的冰棒,然後又掏出五角錢遞給了她……
想不到當天晚上,晉世才就生病了,他發著高燒,又吐又嘔,折騰了大半夜,何芝秀想盡了辦法,伺候著晉世才胡亂吃了些藥……下半夜,晉世才仍然不見好轉,她又叫上晉世興陪伴著去請鄒興鵬……
多少有點好轉的晉世才仍然虛弱,病情時好時壞,嚴重時又吐又嘔嚴重脫水,他似乎感覺自己的末日來臨了……
又是一天傍晚,他的家中來了一位借宿的中年婦人。這位婦人自稱姓張,是何芝秀大女兒晉世梅的鄰居,她是從家中出來後,準備去“隔屬”的陸家灣辦事的。
何芝秀見是大女兒的同村人,自然格外熱情,馬上招呼著吃晚飯。
“哇……哇……”晉世才又嘔吐了。長時間的嘔吐,他臉色蠟黃,雙目緊閉,面無血色,苦膽隨時崩裂而出……
“你家兒子是咋的了?”這位張大嬸見狀,趕忙問道。
何芝秀一五一十的說出了事情的經過。
張大嬸常年坊間行走,也算是見過世面之人,只見她不慌不忙從兜裡掏出一顆銀針,在煤油燈上閃了幾閃,照準晉世才肩部的一個穴位輕輕捻了進去……
果然,第二天醒來後的晉世才感覺神志似乎清醒了些,嘔吐現象逐漸消失了,他開始慢慢康復起來。
晉世才萬萬沒有想到,因為與張大嬸的這次奇遇,日後竟與她一家結下了難分難解的不解之緣……
身體慢慢康復起來的晉世才,心理卻一直是崩潰狀態——這是隻有他才能明白的一種絕望狀態——他願意繼續糊塗著,他需要來一次徹底的傾瀉和爆發……
之後的晉世才似乎瘋了。他每天要麼歇斯底里,要麼大哭大鬧,要麼嘴裡唸叨著一些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的胡言亂語。何芝秀見他這樣,又把他帶到地裡,明是薅鏟包穀,實際上是讓他散心,但是,晉世才一鋤頭下地後,一棵茁壯生長開始結天花的包穀杆就應聲倒下了,似乎發出痛苦的呻吟,只有旁邊搖頭晃腦的野草譏笑著他,一臉的不屑。
晉世才仍然不管這麼多,口中時而“天蒼蒼野茫茫……我家豬圈有隻羊……”時而“玉皇大帝、元始天尊、觀音大士……”真不知道他在亂七八糟的念些什麼……
悲哀無奈的只有母親,這是隻有一個絕望無助的慈母之舉——只見她雙膝跪地,磕頭如搗蒜:“菩薩老爺……這是造了哪門子孽……讓我遭受這樣的苦!請你大慈大悲,救救我們一家……救救我的兒子呀……”
村裡又有人請吃酒了。
來請吃酒的人是一個能吹善聊的日白匠,是公雞巖的鄒家舉,人稱“鄒日白”,還會做點端公道士之類的法事。一進門,就洪聲敞亮的說道:“劉老三家娶兒媳婦,請你家吃酒!”
旁邊光著上半身斜躺在床上,翹著二郎腿的晉世才應聲道:“玉皇大帝娶兒媳婦啵?我去幫他寫對聯。”
“鄒日白”被晉世才的滑稽模樣逗笑了:“我就是玉皇大帝的兒子,我不想寫對聯,你幫我畫幾幅畫,行啵?”
“真的?”晉世才一骨碌從床上翻身坐起,眼裡放出光來。
“你真的能畫?”“鄒日白”在晉世才的臉上足足瞪了三分鐘,見到的是他一副滿滿的自信表情。
“好!”“鄒日白”接過何芝秀遞過來的一瓢涼水,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咂了咂還有些許甜味的嘴唇。“隨我走吧!”他大手一揮。
何芝秀拉著“鄒日白”的手,有些憂慮的望著他,欲言又止。“鄒日白”笑了笑,低聲說道:“大嬸,你放心,我有辦法……”
接下來,“鄒日白”帶著晉世才到了外省地界的關中河、丹霞灣等地遊覽了幾天。在丹霞灣一戶人家,面對這戶人家15歲的女兒,晉世才的表現慾望展露出來了,他侃侃而談、滔滔不絕,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幾乎無所不知,無所不能,著實“忽悠”得這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崇拜了他一回……回來後,他似乎神志清醒了,為了感謝“鄒日白”這個“歪打正著”的忘年交,他認認真真地為他畫了“觀音大士”、“釋迦牟尼”、“元始天尊”等幾幅畫……
無奈的命運,無奈的人生,無奈的晉世才在他的青春歲月裡留下“前途渺茫萬事空,但悲枉費幾心窮。只嘆此生難得志,默默飲恨山林中”的絕唱。
何才順老人病倒了。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那天中午,他像往常一樣,去看何芝蓮家的建房進度,在快要到達時,他兩眼一黑就摔倒了,幸虧被旁邊買菜的何芝蓮發現,趕緊扶起送去醫院,並通知了她的哥姐們。很快,何敬松、何敬民等人急匆匆地趕到醫院來了。
醫生診斷的結果是中風,必須住院治療。在安排好一應住院事宜後,何敬民趕緊給已經調到春曦市工作的么兄弟何敬奎發了電報,告知父親病倒住院情況……
搶救過來的何才順躺在病床上,老淚縱橫:自己才78歲啊!難道今年是自己的厄年,大限到頭了嗎?果真如此,他不甘心啊!迷迷糊糊中,往事一幕一幕的像放電影般呈現在他的眼前。
19歲那年,他不甘心屈服命運的安排,離開才結婚幾年的妻子參加了軍,在當時的某部軍官團某團某營八連任連長職務,在那幾年中,他一直本著“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的忠誠態度待事待人,兢兢業業,克己奉公,一腔熱血以期報效祖國,拯救深重災難的人民於水火。想不到三年後,因為兩大軍閥火拼,他的內心開始動搖了,覺得這些人都是一幫為了一己私利而不顧老百姓死活的人,沒必要、也不值得給這些人賣命,更看不慣他們到處欺壓百姓、貪汙腐敗、橫行霸道的醜惡嘴臉,所以毅然決然返鄉,紮根在深山老林鑄鍋鍊鐵,一心一意的撫養兒女的成長,期待他們有朝一日能成為國家的棟樑之材。
就這樣,他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辛苦勞作著,除了鑄鍋鍊鐵,他還煮酒熬糖推豆腐賣……偶有閒暇,打草鞋就成了他的休息方式,只見他拿著一個小板凳往院壩上的幹簷坎一坐,兩腳伸平,一個草鞋架往兩腿中間一夾,一口唾沫吐在手心雙手搓勻,把老伴趙玉賢堆在旁邊早就淋水噴溼變柔軟的稻草往草鞋架上利索的一放,就這樣迴圈往復的編織,不多一會,一隻只草鞋就編織出來了……最多的時候,他每天可以編織七、八雙草鞋……實在太累了,解除疲勞的唯一辦法就是拿起擺在板凳旁邊的一個小酒瓶喝上三口酒——這是他長期的飲酒習慣——既不吃酒誤事,又能健體強身。
解放後,他的大兒子何敬松中專畢業,參加了三定工作,讓他稍微鬆了一口氣。接下來,他以更為堅韌的毅力,重點培養二兒子何敬民和么兒何敬奎。最終,皇天不負苦心人,他如願以償了,何敬民和何敬奎先後考入古滇大學,可以想象,在一個偏僻落後的農村,這可是一個了不起的偉大壯舉啊!
不過,兩個兒子的入學卻成了何才順老人絞盡腦汁無法破解的老大難問題。無奈,他只有拼命打草鞋一分一厘地積攢。他記得,當他拼著老命打完100雙草鞋,帶著二兒子何敬民徒步100多公里到鄰縣,賣掉草鞋才把何敬民送到去春曦市的班車後,他的口袋裡連一角錢的晌午錢都拿不出來了,他硬是咬著牙跌跌撞撞的返回家來……
么兒何敬奎入學時,他實在無路可走了,只好忍痛把家裡四列三間的房子拆掉一列,將拆下來的大木柱等物賣掉,才圓了其大學夢……
他平生以“作人之所不能作,為人之所不能為,方可謂英雄豪傑”自勵,“寧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在何家溝,只要有人提起他“何八爺”,無不豎起大拇指交口稱讚。他性格耿直,重義重情,扶弱逆強,遇事便上;虎口奪人,救同鄉王啟軍之命;挺胸向前,除家族心頭之患……其樁樁件件驚人壯舉,可圈可點、可敬可嘆啊!
現如今,二兒子何敬民和么兒何敬奎都參加了工作,各自成家立業、生兒育女了。何敬民大學畢業後,先在外省工作,後調到大雄一中教書,已是四個孩子的父親;何敬奎在大雄報社工作了幾年,後調任春曦市交通局局長,其愛人周瓊也同時調到春曦民政局工作,一兒一女都入學了。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乾脆把家中的房子該變賣的變賣,該利用的利用,在兒子們的幫助下,重新在大雄縣城修建了屬於自己的房子,同老伴一道安享幸福晚年了……
就在何才順老人無邊無際的想著的時候,病房外傳來了一陣喧譁聲。原來是么兒何敬奎從春曦市趕來了,一進門看見躺在病床上的父親,他一下子跪倒在父親床前,哽咽著說道:“耶耶……我來晚了……您受苦了……”
何才順老人禁不住熱淚長流:“奎兒,我沒事的,你們工作忙,就別在我這兒浪費時間。你的哥哥姐姐們都在,晚上還有你的兩個外甥世才和建山兩個輪流看護,你別擔心……趕緊回去吧!”
何敬奎國字型臉,平頭,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掩蓋不住睿智的光芒。但此時此刻的他有些憂鬱:“耶耶,我怎能不擔心啊!哥哥姐姐們尚好,他們經常都能陪伴在您的身邊,而我……”他欲言又止。
何敬奎怎麼能夠說得出口呢?為了打通古滇省對外的水上大動脈,實現古滇經濟的大飛躍,過幾天他就要隨空港航運公司順銀鬚江而下,到總行程兩千多公里外的一線城市考察,由於是首航,途中無法預料的艱難困苦可想而知。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但父親目前又是這種狀況,所以,任他這個傲骨錚錚的堅強漢子,也禁不住兒女情長、百轉千回。為國盡忠就難以為父盡孝啊!他難以抉擇……
終於,何才順老人沒有捱過大限的來臨,在沒有同小兒子何敬奎最後話別的遺憾中與其他兒女交代完後事,在“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的悲壯中溘然長逝……
晉世才在四舅何敬民的支援下,來到大雄縣城學習了一門鐘錶修理技藝,可以獨自謀生了,仍然同洪建山一道居住在外婆家。
這天,他在修表攤前撐上像“獨眼龍”一樣的放大鏡,埋頭工作著。
“師傅,請幫我看看這塊表,能修好啵?”晉世才一抬頭,取下放大鏡,揉了揉眼,一張青春靚麗的面孔撲面而來。
不知怎麼地,他的心臟竟然像被小鹿撞過似的“撲通撲通”跳動起來,臉紅撲撲的有些靦腆,他接過這個清純女孩遞過來的一塊“7120”上海牌機械錶,小心翼翼地拆開後蓋。
“這塊表沒有大問題,只消清洗一下就行了。”迎向女孩一潭深泓似的雙眸,他微笑著告知女孩。
女孩穿著一身花格子衣服,看上去冰雪聰明。一頭秀髮飄逸著,身上自帶一股芬芳的氣息,有些學生味。
“不會吧?有一個老師傅不是說要換什麼擺輪嗎?要十元錢才能修好。”
“那是蒙你的。目的是想多要一點錢。”晉世才爽朗地笑著。
“那洗表要多少錢呢?”女孩也笑著問到。
“只需要兩元錢就可以了。”他真誠地回答。
“這些人為了多得幾塊錢就亂說、敲詐,真噁心!”女孩一臉的輕蔑。“那就麻煩你幫我修好吧!”她回應著晉世才的真誠。
很快,晉世才就把表修好了。看著“滴答滴答”執行的指標,她如釋重負,看向晉世才的目光帶有些許柔情。
幾天後,女孩又來了,她告訴晉世才表走快了,與標準時間懸殊了五分鐘,處理好後,她問晉世才:“你是縣城人嗎?”
晉世才連忙否定:“不是不是,我家住在鄉下的大龍溝村,離縣城30裡遠。”稍頃又問道:“你呢?”
“我家離縣城不遠,在旁邊的東山鄉。”女孩稍一躊躇,鼓足勇氣對他說:“上次我看到你這兒有一本《平凡的世界》,後來到書店沒有買到,能不能借給我看看?”
“可以啊!你也喜歡看書嗎?”晉世才順手從表攤上拿起書遞給女孩。
“你連我的名字都還不知道,不怕我不陪還嗎?”女孩揶揄道。
“哈哈!怎麼會呢?愛看書的人都與我有共同語言。不賠我也樂意。”
女孩也被晉世才的爽朗感染著:“作為回報,我請你吃飯吧?”
“要請也是我來,怎麼要你破費呢?”晉世才一看錶,已到下午六點,於是收好表攤,與女孩來到一家飯館。
他知道了女孩的名字叫李娟,她也知道了他叫晉世才。他們會不會成為《平凡的世界》裡的孫少平和郝紅梅呢?
一盤青椒臘肉,一盤豆腐乾,一盤炸洋芋,一碗三鮮湯,就成了晉世才初戀的開場白。
“什麼?我哥被打了?”晉世才接到同村人帶來晉世龍被打的訊息,目瞪口呆,趕緊收起表攤,急匆匆地回到大龍溝村。
吳秀拗不過哥嫂的軟磨硬纏,最終沒有與晉世龍修成正果,違心地嫁給了他們介紹的相親物件。唉!這世間,有錢能使鬼推磨。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卻萬萬不能啊!
晉世龍消極了一段時間後,徹底結束了學生生涯。與此同時,已是大壩鄉教辦主任的晉國斌安排他當上了大龍溝村小學的民辦教師。他也逐漸調整好了心態,“大丈夫只愁功名不愁妻。”什麼愛與恨都是浮雲,只有自己強大了,其它事情都不在話下。他認為只有全心全意教好自己的學生,讓他們將來走出窮山溝,才對得起手中的這個飯碗。
大龍溝村小學是原來的公房改造的,娃娃們在這兒只能讀到三年級。有三個民辦教師,一個是同村的劉懷玉,高中畢業未考上大學的,另一個是和晉世龍差不多大的女孩,叫陸婷婷,其父是屯壩大隊的供銷社主任。
那天,晉世龍任教二年級班內的兩個小娃娃打架,他們中一個是晉世龍的堂弟晉世學,另一個是晉世才家房背後苟姓人家的小兒子,打著打著,得知訊息的苟姓夫婦就來幫忙打晉世學,晉世龍見狀,非常氣憤地質問:“你們兩個大人欺負一個娃娃,合適嗎?”
“那我們連你一起打!”想不到苟姓夫婦是那種蠻橫不講理之人,見有人出來幫腔,乾脆掉頭對付晉世龍。
血氣方剛的晉世龍也不甘示弱:“打就打!哪個怕哪個?”最終寡不敵眾,被二人打傷了,被送進大壩鄉衛生院……
回到家中的晉世才弄清了事情的原委,趕緊放下給爺爺買的酸醋等日常用品,又火燎火燒地趕往衛生院。
病房內,晉世龍頭上、手上都纏滿了繃帶,輸液瓶不緊不慢的滴答著,旁邊,一個體型稍胖的女孩正在為晉世龍削蘋果。
晉世龍見到兄弟晉世才,趕緊起身,晉世才忙扶住大哥:“你別動,哥。好好的躺下,別扯裂了傷口。”
看到晉世才望向女孩的雙眼,晉世龍介紹說:“這是我們學校的陸婷婷老師,這幾天多虧她來服侍我。”
陸婷婷嫣然一笑:“都是一起教書的同事,照看一下是應該的。”
晉世才趕忙道謝:“陸老師,我哥多虧你照顧,不然後果不堪設想。謝謝你了。”
十多天後,晉世龍總算勉強出院了。他拿著一摞治療費用到鄉派出所請求解決。
想不到,派出所卻“葫蘆僧判葫蘆案”,兩千多元的醫療費只判決對方賠付兩百元了事,原因還是那個苟姓夫婦當屯壩大隊支書的大舅子。
“太欺負人了!我們不幹!”晉世龍和晉世才幾乎異口同聲。
一場由晉世龍、晉世才兄弟與苟姓夫婦以命搏命的生死對決,在派出所判決後的回家路上開始了……後來,派出所迫於各方壓力,根據治安條例,四人各領十五天的拘留處罰。
就在他們一切都無所謂接受處罰的時候,拘留處罰被取消了,那是晉世才的外婆趙玉賢邁著三寸金蓮到大雄縣公安局局長家的質問和哭訴的結果……
這次事件後,晉世龍、晉世才兩兄弟都感慨他倆在派出所內互不推諉、爭擔責任的人格力量。同時,晉世龍也歪打正著虜獲了陸婷婷的芳心。
陸婷婷也曾經歷過一段戀情,但對方卻因自己的錦繡前程而另攀高枝。她和晉世龍的不期而遇,可否會讓他倆如願以償呢?
月下老牽就的姻緣,總在不經意間的出人意料之外,儘管好事往往多磨。
之後的晉世龍和陸婷婷好像自身帶有磁鐵似的,那種吸附作用越來越明顯,課間休息的片刻,中午吃飯的閒暇,下午放學後的歸家時刻,兩人有意無意都往一塊湊,美其名曰“研討教學方法”。
不過這樣的“研討”多了,就成了兩人內心“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牽掛,眼看這種現象愈演愈烈……
又是一年的端午。晉世才從縣城帶上買好的糯米,還有粽葉、豬肉、豆腐乾,還有爺爺最喜歡吃涼拌燒海椒、燒茄子的酸醋等物,回到大龍溝與爺爺、母親等人共度。
那天,晉世龍外校的幾個老師也來了,他們相約飯後去爬文筆山“遊百病”,據說這樣一年中的百病就會全消。
陸婷婷相幫著何芝秀烹飪吃食,只見她繫上圍腰,儼然一副家庭主婦的角色,手腳麻利地燉、炒、蒸、煮。不多一會兒,蒜苗回鍋肉、蒸香腸、炸洋芋片、蔥爆豬肚、涼拌豬耳朵、三鮮酥肉、豆豉蒸臘肉、嫩姜豆腐乾、豬肉粉條、酸醋拌火燒辣子、酸菜豆花湯等10來個菜餚就熱騰騰地端上桌了,當然,一大盤粽子是當天的主題,此時的何芝秀倒成打下手的了。
自然,喝酒是免不了的主題,席間,大家輪流著向晉方榮、何芝秀敬酒。
晉方榮幾乎不沾酒,但那天他容光煥發,似乎有什麼喜事發生似的,破格喝了三口酒。何芝秀也掩藏不住心事,原來有些蒼白的臉上竟然有些好看的紅暈。
外校的一位老師似乎看出了一些端倪,他在敬完其他人的酒後,來到陸婷婷面前,略帶打趣又意味深長的說道:“陸老師,我的老同學,你好像要在大龍溝常住了,我祝你心願得償。”
陸婷婷有些靦腆的回敬著,說話倒也坦然:“老同學,何處青山不埋骨,他鄉處處是家鄉,我也祝你心想事成。”
“哈哈,這頓酒好像是請我們喝的見證酒,那我們都期待花常開,人常聚……”
文筆山的風景絕美。站在山頂,可以遠眺大雄縣城,雄峰山此時只露出一個小小的尖頂,在白雲繚繞中若隱若現著,給人一種詩意般的無盡遐思,流淌著歲月靜好的淙淙音符。
小松鼠快樂地在林間跳躍著,時而爬上樺槁樹,時而流連灌木間,與玩伴盡情相嘻。晉世才避開仍然猜拳行令的晉世龍等人,一個人在一塊岩石上佇立著,望著綿延起伏的群山,他在想著心事……
眼看天色將晚,但一個個小帳篷搭起來了,看來他們是有備而來,有露營的可能,百無聊賴的晉世才心裡預感著發生什麼,他也期待著發生什麼,他乾脆簡單地與晉世龍等人打了一聲招呼後,就下山了。
遠遠地,他看見自己家門口聚了一幫人,只聽一個大嗓門在怒吼:“今天你必須把我家姑娘交出來,不然我跟你家沒完!”何芝秀的聲音弱弱地響起:“他們今天吃完飯後去哪兒玩,我不知道。我從哪兒交人給你?”
晉世才一驚:“到底怎麼回事?”三腳並兩腳的快速趕至家中,只見一幫人正圍著母親逼問。
家中已是一片狼藉,堂屋內的兩壁隔牆也被砸成稀巴爛。
“是誰幹的?請站出來。”晉世才滿眼噴火,他憤怒到了極點。
“是我乾的,你能把我怎麼樣?”一個滿臉橫肉的愣頭青衝到晉世才面前,一臉的咄咄逼人。
“請告訴我為什麼?”晉世才打算魚死網破。
“你是晉世龍的兄弟晉世才吧?”一個微胖的中年男子開了口。“你家哥枉為人師表,誘拐我家姑娘,我要跟他拼老命!”
原來,中年男人是陸婷婷的父親陸少華,堂堂的供銷社主任。這天,一家人忙碌著做好端午節的飯菜,等待著陸婷婷。想不到直到下午三點多鐘,還不見陸婷婷的身影,其妻王長美說道:“別等了,聽說陸婷婷在大龍溝與她的同校教師晉世龍糾扯不清……”欲言又止。
“啥子咹——”聽到這個訊息的陸少華暴跳如雷,陸婷婷是他的掌上明珠,豈容別人褻瀆?“你這個憨婆娘乾的好事哦!一個姑娘你都管不住!烏鴉配鳳凰,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他想得美!”當即氣沖沖地叫上本家年輕力壯的幾個小夥子,直奔大龍溝而來。
而在此時的文筆山上,有些微醺的陸婷婷躺在小帳篷裡閉目養神,起伏的胸部呈現出青春的弧線。突然,一個冰涼的東西觸碰到了她的手,“蛇!蛇……”驚慌失措的她,酒意也被驚醒了大半。“晉老師!晉老師!你趕快來一下……”
聽到陸婷婷的呼叫,不遠處仍在猜拳行令的晉世龍急忙撂下同伴,趕往陸婷婷休息的小帳篷。
趕走了蛇,驚魂未定的陸婷婷一下子撲到晉世龍的懷裡嚶嚶哭泣著,她似乎找到了一個心靈的港灣,一個強有力的臂膀依靠……
是的,男人如山,與生俱來的偉岸和堅強,是一個柔弱女子終生遮風避雨的棲身之所,長期以來,特別是受失戀打擊的陸婷婷壓抑著自己的情感,而現在,這個臂膀讓她感覺到是那樣的溫暖而祥和。
晉世龍失去吳秀的壓抑也在這一刻噴薄而出,儘管他擔心與陸婷婷的這段戀情可能會像上次一樣無果而終,但是,“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得親口嘗一嘗。”他也想進入下一個戀愛環節。
終於,晉世龍和陸婷婷突破了男女之大防,在風景優美的文筆山上,在昆蟲和鳴的樂曲聲中,上完了他倆的人生第一堂必修課……
“你家兒子想配我家姑娘,好好的撒一泡尿照一照,配嗎?”陸少華歇斯底里的對何芝秀咆哮著。
“你們想幹哪樣?”得到陸父到來的訊息,陸婷婷平靜地與晉世龍相攜著下了山,出現在眾人面前。
“你……你……好你個陸婷婷……”陸父氣急敗壞。“反了!反了!你不要臉……你把我的臉丟盡了……你太讓我失望了!”陸父絕望了,他語無倫次著。
得到訊息的晉國斌剛好趕到,見狀狠狠地抽了晉世龍一耳光:“你家爸爸死得早,沒有人教育你了不是?你這個有娘養無老子教的混蛋!”邊說邊向他擠了一下眼,把臉撇下陸父,一拱手:“陸主任,這個娃娃沒得教養,我向你道歉了。我們會進一步教育。”
聰明的晉世龍趕緊借坡下驢,向陸少華跪下:“陸主任,是我們草率了。不過,我們是真心相愛的,望您老人家成全。”
陸婷婷也緊跟著跪下:“爸爸,女兒長大了,有自己選擇和追求幸福的權利,請您別再為我操心了。請您祝福我們吧!”
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陸父氣得說不出話來,手指著他倆:“你……你們……陸婷婷,你長大了,翅膀硬了……好!好!我們從此斷絕父女關係。從今後,你過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一抹臉,踉蹌著離去。
一場鬧劇總算收場。當然,陸婷婷從此心安理得地入住晉世龍家,與晉世龍雙宿雙飛,琴瑟和鳴,對內幫助何芝秀操持家務,儼然“掌門夫人”作派,接受人生中的每一道考驗了。
自不必說,父女之間那種扯不斷的“鐵板橋”,在陸婷婷和晉世龍的長子晉毅出生後一聲聲稚聲稚氣的“外公……外公……”中融化了。時間可以醫治一切,陸少華無可奈何地接受這一段他不看好的女兒婚事。
晉方榮的人生到了終點。
對於晉方榮的後事,晉國斌和晉國雄商量後一致認為,大嫂何芝秀由於大哥晉國富的英年早逝,加之她長期來對這個家的付出,特別在老人的贍養方面更是任勞任怨,所以決定不讓她們家承擔喪葬費。
“我不接受!”當這個決定一說出,何芝秀斷然拒絕。“儘管你們大哥走了,但我還有這些子女。雖然在老人的贍養方面我多付出了一些,但盡孝是各人的事。”當即對幾個兒子發號施令:“世龍負責協助管事料理喪事,世才負責籌錢,完事後把家中喂的豬兒賣了抵債,世興負責磕頭迎靈回禮!”
晉國斌和晉國雄面面相覷,他們想不到一向柔弱的大嫂此刻會如此果斷和剛強。他們有些感動:“大嫂,您這樣做我們非常慚愧啊!同時也非常欽佩您寬厚待人的崇高人格。這麼多年來,您除了伺候老人外,還和大哥一起幫助我們渡過讀書時的一個個難關,這種精神非常難得。現在我們參加工作了,理應多付出一些。不過,長兄如父,長嫂似母,我們一切聽從您的意願便是。”
何芝秀滿眼噙著淚水:“兩位叔叔不要這樣說,我們既然能在一個屋簷下在一口鍋裡舀飯吃,這是前世修來的緣分,我們應當珍惜,不然外人看了會笑話。誰叫我們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呢?”
接下來,晉世才幾兄弟遵照何芝秀的吩咐,分頭進行著各項事務。
那時的晉世才,儘管有了獨立生存能力,但由於他不善鑽營,不像其他人那樣耍手段弄錢,也只是混了個勉強餬口而已,談不上寬裕。但什麼事都沒有眼下迫在眉睫的事要緊,既然母親已經發話,隨即硬撐著馬不停蹄地設法籌錢。
終於,平常與晉世才玩得較好、端“鐵飯碗”的表哥劉應學借了錢給他。
那時候的農村,人情往來的份子錢一般都在1.5元、2元左右,雙方關係處得較好,經濟條件好一些的,也充其量在5元、10元左右。這個時候,由於晉國斌、晉國雄、何芝秀彼此的交往圈子不一樣,所以就採取了各自收、各自還的辦法。自不必說,晉國斌的交往圈子以教師隊伍為主,範圍廣且數額較高,收支後仍然略有結餘,遠在春曦工作的晉國雄除了部分應收至親公共的份子錢,就只能出自己應支付的老人喪葬費用了。
就這樣,晉方榮風風光光地下葬了,地點是晉國斌親自選定的,離他工作的地方不遠。
後事完畢,晉世才參與了喪事花銷的賬務收支清算,結果,由於何芝秀的交往圈子在本村,且份子錢數額小,何芝秀一家除去收取的那部分份子錢,欠下了1200元債務。這一次,晉國斌和晉世才不管何芝秀如何堅辭不受,都各自拿出300元硬塞到何芝秀手中……
晉方榮的後事總算劃上了圓滿的句號。
休息了幾天的晉世才又回到了修表攤前。
不過,一個多月過去了,他有些悵然若失,一種沉重的失落感像一塊巨石似的緊緊壓在他的心上,一種“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的情緒籠罩著他,他下意識的不時翹首,眺望著通往東山鄉方向的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