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殺手過往
下人備好了水,卿歌幫陸之郢脫下衣服,扶著他泡進水中,自己則在旁邊嗑瓜子。
陸之郢看她像沒事人一樣,還能悠哉悠哉嗑瓜子,無奈地笑了一下道:“王妃不跟本王一起洗嗎?”
卿歌邊嗑瓜子邊看桌上的水墨畫,道:“王爺身上有傷,我怕一起泡,您把持不住,傷口不容易好。”
陸之郢伸手:“卿歌,過來,陪本王一起,本王會把持住的!”
卿歌看了他一會兒,笑了一下,脫衣服進水,卻一反常態,直接靠在他懷裡,頭枕在他的脖子邊,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閉上了眼睛,輕聲道:“其實很累的,打了那麼久,我也快撐不住了。”
陸之郢眼神暗了暗,抬手抓住她的手腕。
沉默了許久,他問:“卿歌,跟我講講你過去的事吧!”
卿歌動了一下腦袋,道:“好啊,可是我以前可是個殺手,所做的事無非都是殺人!”
陸之郢回:“沒事,我想聽一聽。”
卿歌只對五歲以後的事情有印象了,她記得自己和養父母住在一個很深的山裡,唯一能安身的是一間小茅屋,雖然那兩人是奶孃和奶孃的丈夫,卻對她像親生父母一樣好,養母在家照顧她,養父就去山上砍柴種菜,好像有人會定期去給她們送點銀兩,但是她不記得那人長什麼樣了。
七歲那年,給她們送銀兩的人偷偷抱她跑出了山,把她放在了一個鎮子上,她又被另一個男人撿走,說要賣到哪裡去,接著就遇到了血鈴鐺的主人,那個女子很妖豔,穿著紅色的裙子,從那人手中搶走了她,紅衣女子問她願不願意學武功,學了武功就可以自保。
後來見到劉輝才知道當初就是他抱走她的。
她雖然還小,但是知道養父母住在深山裡似乎是在躲什麼人,而躲的人是和她有關。
所以卿歌便同意了,小時候她叫她師父,師父很厲害,什麼都會,教她也很用心,她是血鈴鐺裡最小的一個,她沒有見過其他人的面,師父也不讓他們彼此見面,接了任務也是誰完成誰的。
十歲那年,她終於到了年齡,出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偷陸之郢的玉佩,師父沒有告訴她為何,只讓她偷了以後送到一家客棧的客房裡,後來她才知那人是太子。
她不敢殺人,大多時候都是跟著師父一起,看她殺人,她負責清理證據,後來師父逼著她一天殺了五十隻兔子,她看著滿地的屍體和鮮血,渾身顫抖,師父說要是還學不會,就再殺五十隻,為了不讓無辜的兔子再遭殃,她把兔子的血抹了一身給自己長記性,師父打她打得狠,她邊哭邊撐著腰對兔子說對不起。
十一歲的時候,她動手殺了第一個人,是一個縣官,他姦殺了一個農婦,農婦的母親狀告無門,跪在一座佛像前把額頭磕到流血,她沒有錢,只有命,她很老了,頭髮都白了好多,當時的卿歌決定幫她報仇,她殺了縣官,把他倒掛在縣衙門口,第二日,那位母親就自殺了,也死在縣衙門口。
後來,師父不讓她再做類似的事情,告訴她,只有拿錢才能買命,她們不是觀音菩薩不是當救世主的,那個縣官開啟了她真正成為殺手的路,後來她手下不知死了多少人。
她記得有一個女子,是被她的女兒買命的,那女子是和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苟合生下的她女兒,結果她卻對女兒非打即罵,後來沒錢,便把她女兒賣進了青樓,女兒在青樓裡待了七年,攢夠了銀子,才找了她們。
那女子倒掛在紫蘿藤上,血順著她的頭頂滴落,臨死前,她說:“你殺人如麻,你也會不得好死!”卿歌便劃開了她的脖子。
卿歌深呼吸了一口氣,摟住陸之郢的腰,又向他貼近了一點:“陸之郢,我或許真的會不能好死呢!”
陸之郢摟住她:“不會,本王絕對不許!”
卿歌笑了笑,講到了八年前的事情:“八年前遇到你的那個破廟,是師父臨時找到的,因為我當時傷得太重,撐不到回家了。
那日,我的目標是一個將軍,那個將軍武功高強,用的是一種雙刃刀,我雖身體靈活,還會暗器,可是就是傷不了他分毫,和他對戰不到一刻鐘,我就被他的兵包圍了,為了能脫身,我用自己做了誘餌,拿自己去換了他一刀,才殺了他,若不是師父來得及時,當日我就死在那裡了。”
卿歌不自主的撫上自己的肩膀,陸之郢也低頭看去:“當時我的肩膀被砍了一道很深的傷口,胳膊直接失去了知覺,師父帶我到廟中治傷,卻遇到了突然闖入的你和那個女孩,我們沒有帶面紗,一旦讓人看到,身份必會暴露,她選擇了看到你們的第一眼就下下死手,看我竟然反駁她,她便讓我動手殺了你。”
“那你……為何……”陸之郢低沉著嗓音開口。
“因為我認出了你,我認出你是那個世子,認出你是被我偷走玉佩的人,我記得你爬上岸,渾身溼透急著回去換衣服,卻在我拉你一把後對我說了謝謝,你是無辜的,我下不去手,那個女孩也不該死。”卿歌閉眼,想起那個當時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睜著的雙眼,突然落淚。
“後來我知道,那個女孩有多無辜,她只是救了你一命,只是帶著你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她的家裡,只有一個年邁的爺爺。”卿歌摟住陸之郢的脖子,淚水止不住地流,陸之郢皺著眉,想到那個女孩,也心痛難忍。
“我回去後,很長時間都沒有再理師父,我不能對她怎樣,也不能做什麼,結果師父看我心軟,把我吊在房樑上,打了我三十鞭,從那時起,我再接到任務,會暗中去打探目標的身份,和他被買命的緣由,這在我們的任務裡其實是大忌,可是我更怕傷害到不該死的人。
有一年,我被派去殺一個傻子,買家匿名,我至今不知是何人,那個傻子言語不清,走路不穩,看到我張口閉口說我是他十三年前撿到準備賣掉的孩子,我認不出他,想動手卻被他跑了,等我重新找到他,他已經淹死在河裡。”
卿歌睜開眼睛,看向陸之郢:“王爺,其實有人恨我想找我報仇,都是可以理解的,如果那女孩的爺爺會找我報仇,我一定親手把刀遞進他手裡,可是他永遠不會知道事情的真相,對嗎?
有人說,我們這些殺手,無情無義無心,只要給錢就能隨意殺人,可是我殺過的人,他們不是位高權重謀財害命就是仗勢欺人欺負無辜弱小,我可能有錯,但他們實在該死。
還有人說,他們的命應該交由朝廷律法,而不是我,可是那應該由出錢買他們命的人考慮,不該由我考慮,對嗎?”
陸之郢突然笑了,撫上她的臉頰道:“對!”
卿歌靠在他懷裡絮絮叨叨地說個很多,陸之郢突然想起她的眼睛,問:“我……為何會忘了那日發生的事?後來做夢夢到過一次你的眼睛,醒來就又忘了!”
卿歌抬頭,盯著陸之郢的眼睛,突然卿歌眼睛紅了一下,過了一會兒,陸之郢皺了皺眉問:“你……剛剛做了什麼?”
卿歌抓起他的手腕,陸之郢的手腕上套著一根紅繩,他卻絲毫不知何時套上去的。
卿歌又把繩子摘下去道:“我會一種說不上的功法,就是靠意念,透過眼神會讓人忘了一些東西,或者可以操控一些比較輕小的物件,比如……樹葉,或者帕子,或者嗯……碎石子之類的東西,但是這內功,應該是幼年學到的,並非師父教的,後來我無意中發現,會武功後這個內功可以有用處,我便利用起來了,我覺得應該是沈銘川教我的,可是我沒有印象,我也……不知該如何問他。
如果你受到什麼刺激,或許會想起來忘掉的東西,但是機率很小,當初我沒有殺你,但是師父知道我向你用了這個方法,便讓你逃過一劫了,不過,我也不確定你會不會想起來。”
“你師父,到底是誰?”陸之郢心裡覺得,她師父應該本事不小。
可是卿歌搖了搖頭:“血鈴鐺之所以能存在這麼久,就是因為不能知道彼此的真實身份,我只知道她是師父,卻不知她到底是誰?我當初進蘇家,也確實是師父安排的,只不過背後做了什麼,我不得而知。”
卿歌想告訴陸之郢,她的師父應該就是蘇玉兒,但是陸之郢應該把蘇玉兒已經調查清楚了,沒有查到什麼就說明,蘇玉兒只是她的一個假身份罷了,人人都知道江州的太歲山,可那山明著的地方就是一座人人可去的山頭,有村莊有田地有普通百姓,暗著的地方其實在深山裡,她只知道沈銘川是少主,卻不知是什麼少主,她被沈銘川帶走,陸之郢都找不著她,那個地方有多神秘無人知曉。
兩人在水中泡了許久,感覺水快涼了,才起身出來。
卿歌替他穿好衣服,又幫他處理了一下傷口。
〈二〉得力手下
林生辦事很快,才過了五日,就來稟報陸之郢,說抓到了一個嫌犯。
林子裡的箭都是很普通的箭,沒有什麼線索,但是他們順著箭射來的方向,查到了他們在樹上藏身的痕跡,最後透過蛛絲馬跡發現那夥人是從馬場一路跑過來的,並未騎馬。
他們回到馬場核對了進馬場的所有人的身份,抓住了一個男人,那男人經過他人指認證明,連續一個月都出現在馬場,卻並未騎馬,林生察覺可疑,把他帶回了王府,但是他死不開口。
後來他們又返回馬場一次,發現馬場一個小廝曾經跟這個人過分親近,抓回來一審,那個小廝竟然是廢帝身邊的一個小兵卒。
林生覺得疑點太多,想來問問陸之郢的意見。
陸之郢的箭傷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他坐在椅子上閉了閉眼睛,抬頭道:“先關著吧,去請王妃,告訴她我帶她去個地方。”
林生應了一聲,退下,小多點點頭,跑出去讓丫鬟去請卿歌。
卿歌換了衣服出門,陸之郢已經在院門口等她,看她出來道:“今日,帶你去一個好玩的地方,去了以後,那幫刺客應該就有眉目了!”
陸之郢騎著馬,帶著卿歌到了一個很大的宅子,門上掛著牌匾寫著“遇夜”兩個大字,宅子裡似乎沒有下人,但是佈置的很是奢華美麗,進了大門,是一座假山,山後是一片荷塘,再往裡走是一座亭子,從亭子兩側走通往兩個不同的院子,卿歌還是第一次見如此特別的風格。
他們走到亭子下,陸之郢便靜靜等著,卿歌問:“王爺,我們來見誰?”
“王爺自然是來見我,下官拜見王爺王妃!”聲音低沉雄厚,圓轉自如,卻透著一股冷氣,如此好聽的嗓音,卻讓人覺得此人應該不好相處。
卿歌循聲望去,卻是翟夜,三年前皇宮的宴會上是她見翟夜的第二次。
翟夜一襲黑髮垂在腰間,穿著黑色暗金絲邊的長袍,面上沒有什麼表情,給他們行禮的動作大方有禮,隨後道:“王爺王妃請坐,來人,沏茶!”
陸之郢和卿歌坐在亭子裡,翟夜也坐在一邊,道:“知道王爺幾日前遇襲,下官便知,王爺總是要來的,已經等候多日。”
陸之郢看向卿歌道:“這便是本王幾日前曾與你說的,為皇上選好的輔政大臣!翟夜,你曾經見過的!如今,他算是本王的得力幫手了!”
卿歌點點頭:“是,三年前的宴會上見過一面,翟大人氣度不凡!”
翟夜微微頷首,道:“多謝王妃謬讚,那人,是廢帝的親信劉餘師,廢帝怕是撐不久了,他已密謀多日,就等王爺去馬場,只是沒想到還出現了和他們有同樣目的的人,於是便隱藏在暗處,想來個坐收漁利,王爺確實有先見之明,下官把那人帶到了暗室,並未告訴任何人。林生護衛帶走的兩人應該只是個小角色,若是事情敗露,他們便用來頂罪。”
卿歌突然明白了,陸之郢這幾年,應該時時刻刻都在防著那些想殺他的人,誰知道哪日就會碰上,早就做了萬全準備,只是意外也多,防不勝防。
這翟夜,竟然也成了陸之郢的幫手,當真是意想不到。
兩人跟隨翟夜一同去了暗室,叫劉餘師的人,滿身是傷,抬著頭,死死瞪著陸之郢道:“陸之郢,你,謀權篡位,欺君罔上,你……啊……”還沒等他說完,旁邊一個小兵已經舉著燒紅的烙鐵燙了上去。
翟夜在旁邊淡淡道:“此人嘴硬,受了兩日刑才開口,但是隻口不提廢帝的事,一直都說是自己看不慣,想替天行道!當時參與的弓箭手有十七個,他只負責指揮安排,廢帝那裡,下官去看過,他似乎,並不在乎!”
陸之郢揹著手,看著面前痛苦掙扎的人,良久道:“阿夜,都殺了吧,無論問出什麼,本王現在也不會去動他了,當初本王說過留他一命,便留他一命。”
翟夜點頭:“是,王爺,那您帶過去的那兩個?”
“先留著吧,藉著他們,我想再查查馬場!”陸之郢轉身離開,卿歌看著暗房中已經半死不活的人,搖了搖頭也離開。
總有人會對自己覺得對的事情趨之若鶩,誰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