捱到零點之後,心言實在被餓壞了,不但肚子咕咕叫,感覺胃裡也特別不舒服。但是天氣有些冷,她不敢把一盒牛奶一飲而盡,生怕傷了胃,明天會鬧肚子。

冰涼的牛奶,順流而下,彷彿一股冰流澆灌著心言特別絕望的心。那種感覺不要太蒼涼,在蒼涼的同時,略顯悲愴。

人,一旦餓透了,牛奶的醇香是平時體味不到的,真的好香。

好像心言從來沒有喝過如此醇香的牛奶一樣。是的,那還是未隔離封城之前,父親送給心言的一箱蒙牛純牛奶,喝到最後,最後這一盒顯得格外好喝。

剩下半盒,心言不敢喝了。一來怕鬧肚子,二來怕明天就沒有牛奶喝了。

即使很餓,即使很痛,即使很絕望。卻總是要咬著牙關活下去的。

凌晨三點鐘的時候,心言突然就醒了,口苦,心裡和胃裡挺不舒服的。但是看到窗外黑漆漆的天色,又逼著自己睡了。她必須得逼著自己放空那些令她痛苦的所在了。是時候了。

醒來,還是餓。但是不再想任曉。

是的,她用一天的絕食方式,把她和任曉的愛也給餓死了。這該死的愛,簡直就是劫難。從昨晚胡松透露的訊息看,小道訊息還是相對可靠的,隔離是真的要結束了。

第二天早上,心言才意識到,可真是把自己給餓透了,不但肚子給餓的乾癟癟的,還在氣喘吁吁之餘,變了嗓音。而且臉色蠟黃蠟黃的,簡直像在一日之內,蒼老了許多歲。這不要太可悲!

她是無言以對《心經》的所在的,面對白紙黑字的《心經》,此時此刻的她就是一個愛的囚徒。救贖,是從心開始的。唯有自救,才有自在可言。

看來,昨天餓了一整天,還是餓死了一些妄念的。

彷彿清除了靈魂裡的垃圾一般,心言覺得世界相對美好起來。上帝待她不薄,總算讓她在相對徹底的飢餓感裡,幡然醒悟,愛與不愛,何止一念間。

持久的荒蕪時光,讓她覺得安慰的,是和自己朝夕相伴的銀杏樹,終將守不住的銀杏樹。她彷彿失樂園的孩子一般,每天撿零落的銀杏葉,成了心言最恬然的事兒。

每一片明亮的金黃,彷彿上古遺留的太陽鱗片。冥冥之中,昭示著古老的傳言,無論如何,要在這苦難的人間,繼續熱愛。

假如有一天,註定有一天,漫天飛舞的銀杏葉被冷風吹成蝴蝶風暴,心言就跟著飛舞的銀杏葉,一起瘋會兒,那該多麼美。美不勝收之餘,遍地的落葉也就不再是那麼容易撿了,只能掃起來了。

心言想好了,把積攢的銀杏葉都收集著,等晾曬乾了,燒成灰燼,再撒到銀杏樹根部,大約也就是某種意義上的落葉歸根了。如此,也成全了那些落葉漫不經心的夙願。想到這裡,心言沒心沒肺的笑了。

無論如何,只要她活著,每年任曉生日的時候,她都會及時給他送上誠摯的祝福的。除非她徹底失憶了。

唯有放下,從內心裡徹底放下,自己捨不得放下的林林總總,大約才是另一種抵達。應該是那樣的。

自從任曉生日過後,心言就逼著自己去放下任曉,放下她們之間徒有虛名的愛。

以至於後來,在絕大多數人都打了疫苗之後,瘟疫徹底解封了。風中走著各自的命,幾乎所有人都經歷了被瘟疫餘韻橫掃的心靈歷程。

但是任曉癱瘓在床的老父親,最終沒能逃過瘟疫的摧殘。在瘟疫解封后沒多久,就與世長辭了。

當心言從胡松那裡得知這個訊息的時候,心言第一時間,給任曉發了安慰的簡訊“樹欲動而風不止,子欲孝則親不在。人世無常,望節哀!”

任曉什麼都沒有回覆,心言盡到心意就好,別無他求。

為了感恩任曉曾經的資助,心言破天荒地跟著胡松和老三班的同學一起去參加了任曉父親的葬禮。之所以說是破天荒地,是因為這是心言迴歸故鄉之後,第一次在同學們面前拋頭露面,而且是和胡松成雙入對的方式。

但心言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和任曉竟然以如此悲情的方式,名正言順的見一面。在見到任曉剎那,心言強忍著內心翻湧的波濤,自始至終,一句話都沒有說。

因為悲傷而顯得憔悴的任曉在和同學們寒暄同時,偶爾也會用餘光打量一襲黑衣,甚至穿著黑色鞋子的心言,或許在他的眼裡,心言更像木偶一般跟在同學們最後。

那是咫尺天涯的不可言說,他們除了交換眼神,大約有更多一言難盡。是的,情非得已,她只能和胡松再度以成雙入對的方式,出現在任曉面前。即使那註定會讓任曉莫名心酸,也是沒辦法的事兒。

這也變相成全了心言的夙願,讓任曉看一眼心言為他留下的長髮,從此,彷彿就再也沒有遺憾了。

然而,當神情凝重的心言和任曉共同面對一個逝去的亡靈,她們之間的糾葛顯得多麼無足輕重。

一切都會過去,就像一切都來不及更深刻的發生。

過去的,都過去了。當下。也會成為過去。放過別人,也等於放過自己。

從此之後,心言不再為誰等待!不值當!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心言的兒子衝破霍亂的陰影,順利考上了研究生,心言的外甥女順利考上了大學。心言的女兒厭倦了在外漂泊的日子,打算辭職回故鄉,複習考公務員。如此,心言的身邊就有了貼心的“小棉襖”,就不會那麼孤立無援了。

生活在繼續,日復一日。好像一切的一切,在霍亂徹底結束之後,在百廢待興的荒蕪中,重新開始了。而這樣的開始,彷彿是回到了霍亂之前的熟悉時光。但是在霍亂之中相繼失去親人的心言和任曉,大約把人生看得更通透了。

穿越靈魂的防線,一個沒有努力去爭取的人,是沒有資格說放棄的。正如,一個不懂得珍惜的人,是沒有資格說熱愛的。

愛在愛裡,心在心上,總是在相同的靈魂波段,給出小宇宙的共鳴。心言說不上對任曉失望,也不再去抱怨命運的不公。

久而久之,心言在國學傳統文化的薰陶下,讓自己學會了釋然。放下虛妄,活在當下,虛極篤靜。

心言和任曉穿越霍亂的愛情,彷彿也可以告一段落了。他們都經受住了霍亂的考驗,但是他們的愛卻經不起霍亂的考驗。但是心靈苦苦掙扎的過程,對於一身詩意的心言來說,卻是無怨無悔的。

此時此刻的她,猶如三十多年前高中畢業時一樣,被胡松和任曉愛著,無論明戀也好,暗戀也罷。有著童話般心靈的心言卻是誰也不愛的。微微一笑的映象深處,他們不夠可愛,更不可深愛。如此,也是輪迴的緣遇,緣起性空。

還是把一切都交給時間吧!

再後來的後來,心言再度走出家門,因為年齡的緣故,適合她的工作並不多了,尤其是日積月累的一身病痛,由不得她有太多選擇的餘地。

除了跟著胡松趁著週末去銷售辣椒,她還真是覺得自己將要被這個社會淘汰了。不知不覺,心言和同齡人一樣,都到了要退休的年紀。而她也是在把兩個孩子培養成碩士之後,好像也有了退休的資格。

但是,法律上好像沒有規定,家庭主婦是有確切的退休年齡的。這樣想的時候,心言忍不住要對著自己的影子,孩子氣地笑了。

想想也是悲哀!心言等了一輩子工作,找了一輩子工作。到頭來,卻是如此結局。

第二年秋天,那是秋高氣爽的日子,陽光格外明亮。也是心言最喜歡的深秋。

心言和胡松收了滿滿一大車的辣椒,往臨省的收購站去送。裝車的時候,心言就覺得裝得太多了,有些超重了,未免有風險。胡松為了能多拉一些,多賺一些錢,說不礙事的。憑他往年的經驗,來這麼多,應該是沒問題的。

卻不曾想,等卡車行駛到高速公路途中的時候,汽車的車胎卻突然爆了,彷彿一聲驚雷般炸響了明亮的世界。卡車在瞬間失控後,衝出高速圍欄,心言的腦海跟著陷入一片空白。那是飛一樣的感覺,更是被翅膀遺忘的感覺!

胡松和心言,相繼倒在了血泊之中,世界跟著一片轟鳴。。。。。。

恍惚間,心言的世界好像靜止了。

定格中,她覺得自己的靈魂脫離了自己的身體,懸浮在空中。她看到一隻白色的蝴蝶,翩然飛到她們的車子旁邊,好像是她的母親委託這隻蝴蝶,來接她了。這隻蝴蝶瞬間點亮了心言童話的心,這讓她遠離顛倒夢想,不再畏懼什麼。

心言的腦海如倒帶機一般,回放生命中值得珍惜的點點滴滴,靈魂向著明亮那方,試圖擁抱光,試圖融入光。混沌中,心言再度返回童年,返回花季,返回三十多年前。

她作為一個充滿法喜的旁觀者,看到另一個自己剛剛加入高一三班的樣子。在班主任老師馬老師,沒有排座位之前,喜歡安靜的她來到高一三班最後一排,靠著右邊的角落裡坐下來。短髮,愛笑,偶爾喜歡用雙手抱在腦後發呆。

面對著熟悉又陌生的教室,面對著黑板,面對著高一三班所有的新同學,多麼樸素的一群人,多麼樸素的緣分。

心言想累了,就追著那隻蝴蝶,越跑越遠。好像遠方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大海。回到大海,或許在某種意義上,就意味著回家。那是她餘生,最大的願望啊!

心言最喜歡的那個穿著暗紅色僧衣的四小和尚之一,無邪的孩子般,跟在心言的身後。光的盡頭,還是光。愛的盡頭,還是愛!

就這樣走來,就這樣走去,心言好像誤入了另一個平行空間。。。。。。

心言在車禍中去世後,他的兒子胡永航和親人一起處理母親的遺物時,打算把母親的遺物都在母親的墳前燒掉。

卻在燒到一半時,從母親的枕頭套中發現了一個日記本。日記本的稜角已經被歲月磨成了毛邊的滄桑感,古典而破舊。

筆記本的扉頁,有心言用清秀的字跡寫下的金釵小字“我們的星期五,有愛!”

還有心言用鉛筆素描的四小和尚之一,笑得那麼可愛,那麼無邪。。。。。。

彷彿一切都在昨天,心言也曾笑得那麼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