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了蘇歌,心言一個人走在故鄉的大街上,彷彿一個流浪兒般逆著故鄉,走向車站。
作為一個無家可歸的人,她走起來多麼飄忽。
她有多麼愛這個城市,心就有多悲傷!
一時間她想不通,到底是故鄉遺棄了她,還是她遺棄了故鄉。
只是“流浪”這個標籤是註定要貼在心言的回憶幕布上的。
心言下意識交叉雙臂,揪住黑色風衣,抱緊自己,走向必然的落腳點,她不由得又想到了任曉。
她再度回想起任曉今天心不在焉撥動轉盤的樣子,就沒心沒肺地偷笑。
再度想到他抽菸的樣子,就丟魂般苦笑。
再度回想他機智幽默的高談闊論,就淡然傻笑。
他是為誰而來?
他到底是為誰而來?
難道他真的能在把心言拉入雙重黑名單的情況下,接收到心言的簡訊?
這讓心言再度想起三月份的時候,突然失業的心言,在要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之前,心言曾給他自拍過一張自己笑得特別歡欣的照片,以手機簡訊的方式發給他看。
不為什麼,只為想念。
但她沒有勇氣告訴任曉,自己要去他所在的城市。
任曉的愛,始終沒有給心言勇氣,把愛堅持到可能的奇蹟裡。
當時被失業逼得喘不過氣來的心言,也是在回故鄉的途中,神情恍惚之餘,坐錯了公交車。
被一趟乘客特別少的公交車拉到了絕對陌生的北環外,那樣的一路晚櫻花開,不要太爛漫,美得像童話裡的專列。
窗外的晚櫻跟著春風的節拍搖曳,極致的粉紅,在公路兩邊夾道相迎。
這意外誤打誤撞的美麗,讓心言沉浸在孤單的角色裡,聽從心的安排拍攝了花房一樣詩意的圖片,和自己最想念的人分享。
於是,心言就轉發給了任曉。
資訊發出去,卻依舊是石沉大海的空茫。
任曉分明是假裝無視心言的存在的,假如他能收到手機短訊息。
這彷彿是個謎。
假如愛有天意!
愛不是為難,她寧願為難自己,絕不為難任曉。
她要他好,要他如自己內心祝福的那般好。一定要好。
彼此尊重,是愛的奠基。彼此忠誠,是愛的根本。彼此不渝,是愛的精魂。愛在愛裡,才是圓滿。
被允許設計的明天,如果不出意外,心言要和任曉相見,大約只能是明年了。
一轉眼的三十年,想必老三班到時候會組織一場別開生面的同學聚會。
會嗎?
這也是今天大家在餐桌上簡單討論過的提議,但大家一致否定了去爬山,那實在太累了。
尤其是任曉,更是反對,因為他有恐高症。
記得二十年同學聚會的時候,在同學會的幾個管理者策劃之下,大約三分之二同學參加了去省內的風景區爬山的活動。
心言那時還沒離婚,但是胡松因為工作脫不開,沒有參加那次聚會。
遠道而來參加同學聚會的任曉,卻是一個人落落寡歡在山腳下,沒跟大家一起登高望遠的。
當時沒心沒肺地心言,還曾下意識詢問他,為什麼不爬山?
他笑著說,自己有恐高症。
只是那時心言還不曾愛上他,只是在覺得不可思議之餘,微笑著愣了一下,繼續和同學們去爬山了。
心言是群山的懷抱裡出生的,對於大山總是有著別樣的情感。
在心言的心目中,攀登意味著某種意義上的征服,征服大山的同時,征服另一個自我。
她愛爬山,愛山上的野花和石頭縫的野草,那都是生命力量的呈現,讓她更加熱愛生活。
任曉也把心言隱藏在內心深處,彼此都是心不設防的朋友兼老同學而已。
心言當時沒在意,只是丟下他一個人在山腳下,心裡卻是有些不得勁兒的。
那種落單的孤零零,讓善感的心言在遺憾之餘,有了惻隱之心。
倘若那時候她們已經捅破了那層窗戶紙,心言定然會找到足夠合適的理由,留下來陪著他的。
心言是個為愛不顧一切的人。只是,她一直沒遇到,讓自己不顧一切的另一半。
心言實在是想不通,一個常年搞工程管理的人,卻是有著恐高症的。
真不知道這些年他是怎樣熬過來的?
熬恐高的同時熬寂寞,熬流年。
無論如何,只要同學會組織三十年聚會,心言到時候是會努力爭取參加的,除非萬不得已。
因為她的心想去珍惜,那些無法用金錢衡量的真情厚意。
驀然回首,這個塵世間值得她去珍惜的東西,彷彿越來越少了,也越來越珍貴!
想必,任曉也會參加,他也是個懂得珍惜的人。
只不過心言不值得他去拼命珍惜罷了!這大約就是緣分!
任曉是個傳統的男人,也是個懷舊的男人,更是個深情的男人。
這也是他讓心言為之撼動的所在。
從任曉把高中畢業留言簿上的照片和留言整理製作成的音樂相簿中就能找到答案。
也是時間給出的答案。
不可言說的後半生,註定被離婚證設計的後半生,心言會努力找回曾經遺失的另一個自己,試著和命運和解,但絕不向圍城低頭。
當徒有虛名的愛,逐漸退出夢想的舞臺,那鞭長莫及的所在,所在皆夢中。
想著他,總會有盡頭可盼;愛著他,總會有來日可期;疼著他,總會有白日夢可重現。
想必,心裡住著一個人,這個世界就不會絕對孤單。
她不能想他太多,她不能愛他太多,她不能疼他更多。
缺失了勇敢的心去支撐的愛,註定要被道德綁架,註定不被世俗祝福,註定在秋天的盡頭擱淺。
即使連心言最貼心的閨蜜陳晴,都覺得任曉是個不靠譜的那人。
可是被愛情蒙上眼睛的心言,卻是信的,信以為真的信。
心言明明知道,那隻能是個美麗的錯誤,甚至念想的深淵。她心甘情願一頭扎進去,給心回答。
心言最終還是按捺不住重逢的喜悅,在分別後的第三日上午九點鐘,又忍不住念想,給任曉發了清晨塗鴉的詩句。
那是寫給他的句子,她想給他看,假如他願意,假如他肯。
即使依然是有去無回的茫然,沒有任何回覆,她也是無怨無悔的。
心言隨心塗鴉的,依舊是十二節為一組的靈魂絮語,表達著對這次重逢的感念。
能夠以這種決絕而虛妄的方式,讓任曉感覺到她的存在,愛的存在,這足夠了!
不然,還能奢求些什麼呢?
只是心言再也不要輕易交出自由,把愛情進行到另一個痛苦的深淵裡。
這是愛的底線,必須的底線。
無處安放的美好,可以永藏心間,卻不可以裸露於靈魂的荒野。
這大約也是簡單又複雜的神諭指引。
愛是彼此,不言而喻。愛若不是彼此,那就讓時光孤立悲情的細節,隱於虛無。
不該捅破的,那層窗戶紙,灌著風,灌著疼。
被風撕成碎屑的過往,也只能是漫無目的飄零,隨著夢的節奏散落追憶的溝壑,等著歲月去回收。
上帝恩賜的遇見,總會有暖可循。
心言寧願相信,任曉不是為她而來。但她們終於見面了,在橫跨蒙太奇般的霍亂之後。相見不如懷念的見,心絃有微瀾,波及三千年喟嘆。
捨不得回眸難過的人啊!誰為誰誦經到天明?
想必任曉會讀得懂,除非,他絕對狠心,把心言的電話和簡訊也徹底拽進深淵一般的小黑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