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該怎麼做嗎?”

“嗯。”我顫抖著手將眼淚擦乾,站起身手結法印,腳底下的罡步怎麼都走不穩,我壓抑著哭聲說,“咬破舌尖,含著一口血。大,大喊一聲祖師爺救,祖師爺救我。”

爺爺哈哈大笑,他一笑,就有數不清的血從他的七竅流出來,我徹底慌了,伸手去擦去堵,我的手都紅了,爺爺的血卻還在流,“爺爺,爺爺!”

“乖孫啊。”爺爺伸手攥住我的手,嘴裡的血源源不斷,他淺色得瞳孔看著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朝著我笑,“爺爺有個秘密,但我不告訴你。”

這個老頑固到了現在還要跟我開玩笑,我訥訥地將他的手攥在手心裡,我爺這個人心腸是硬的,就連手也是冰的,我都攥了不知道多長時間還是冷的。

“爺,爺爺!”我再也繃不住大喊出聲,我再也沒有爺爺了。

我甚至,甚至不知道該去恨誰。

顏思將我抱在懷裡一聲不吭,我從來不知道五月的天氣還能這麼冷,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師姐,我再也沒有爺爺了!”

我打來一盆熱水,擰乾了毛巾一點一點將我爺臉上的血汙擦乾淨,這老頭兒雖然脾氣不好但是好乾淨,我這會兒不給他把臉擦乾淨,到時候肯定會在下面罵我。

“師姐,那天我被困住,是白忌來找你們的嗎?”我攥著我爺早就已經僵硬的手,扭臉看向顏思,帶著哭腔說,“求你都告訴我吧小師姐,我總得知道爺爺是怎麼走的。”

“我們把吳豔輝送回去以後……”顏思紅著眼睛,將頭垂的很低,他艱難的開口,之後的每個字都在我的心上插上一刀。

那天顏思跟我爹將吳豔輝去世的前因後果說清楚,等到黃昏五點的時候都沒見到我跟王明志回來,就去了我爺爺家裡。

一進院子裡就看見我爺將他的老夥計從棺材放出來正等天黑,地上是早就已經設好了的陣法,像是專門等著誰來一樣,見到顏思跟我爸,我爺淺色的眼睛微垂,嘆了口氣說該來的避不開,讓顏思跟我爸協助他做法。

等到太陽剛下山,白忌就來了,他一個人來的,卻能徒手招來無數的飛頭降和厲鬼,他見到我爺就大笑,笑他一把年紀還不好好養老,還要為子孫奔波,“殷天行,你當初要是肯幫我女兒改命,也到不了今天這種地步。”

“人的心是不知道滿足的,我就算那時幫你也會落到今天師徒相殘的地步。更何況你已經被我驅逐出門,連孽徒都算不上。”殷天行能掐會算,本事通天徹地,前半生為了錢財改了無數人的命與運,事到如今卻無法掌握自已與子孫的命。

他早就將白忌看透,卻不後悔將他養大教他本領,若是沒有年幼的白忌,他早就屍骨無存死在萋萋厲鬼的報復之下了。

但人生若能重來,他依舊會選擇如此,無妻無子,收孽徒造下因果走到這一步,全都是年少不知事作孽的報應。

“白忌事到如今你還不知悔改,你來找我爹幹什麼!”

白忌聽他這麼說臉色微變,但他不在乎殷明,反而看著殷天行說,“你從一開始就瞧不上,對我非打即罵,後來你有了兒子就更是將我看輕。但那又怎樣?你現在還不是要死在我的手下,包括你的好兒子,你的好孫女!”

“別他媽廢話了。”殷天行已經很不耐煩,不再跟他囉嗦,隔空將一巴掌甩在他臉上,白忌伸手摸了摸腫起來的臉,獰笑一聲,“這一巴掌算是還了你將我養大的恩情,我現在要你死,你就留不到明天!”

我從來沒見過真正的鬥法,卻在小師姐的描述中得知我爺是作了跟白忌同歸於盡的打算,他將自已修煉幾十年的鬼將都祭了出來,我爹在鬥法的時候為了護住我爺被白忌一掌穿心,當下就差點嚥了氣。

“哈哈哈哈哈!”白忌哈哈大笑,面容因為陣陣鬼火而變的扭曲異常,“殷天行,你不是珍愛你的好兒子嗎!我今天就讓你斷子絕孫,你殷天行就該斷子絕孫,不得好死!”

殷天行卻沒心情理他,混亂之中鎖住殷明的心脈,保足了最後一口氣。

顏思雖然天生就是學道的好材料,可年紀尚輕又為人正派,不會用那些下三濫的招數,幾個回合下來就一口血噴出來,鮮血噴在三尺長刀上碰巧開了光。

他請來華光祖師跟白忌鬥法,卻因為受了重傷承受不住請來的正神,沒五分鐘就徹底跪在了地上,怎麼都爬不起來了。

“小兔崽子不知道天高地厚,都去死吧,明年的今天就是你們的忌日!”白忌一掌朝著顏思拍過去,卻被殷天行半途攔截化掉打過來的陰雷。

白忌沒想到殷天行這麼大年紀還能徒手化陰雷,當即知道自已低估了殷天行原本的實力,他惱羞成怒,“殷天行這麼多年你一直都當縮頭烏龜,沒想到本事不減,這麼大年紀還能化我一招!”

“你說錯了,今天不是你死我亡。”殷天行冷冰冰的看著他,滾滾天雷毫不留情的打在白忌身側,“是我們同歸於盡,這條命是你給的,你要拿就拿,但你敢讓我斷子絕孫,我就將你挫骨揚灰!”

說這話純粹是嚇唬白忌,他年事已高,早就不用邪術修煉旁門左道很久,他沒有十足的把握將白忌殺了,卻有十足的把握讓白忌怕他。

我爺跟白忌打了個平手,修煉多年的老夥伴卻在鬥法途中毀了個一乾二淨,幾十年心血一朝盡毀,我爺早就預知到了結局,他勉強撐著將白忌嚇跑,讓白忌心有忌憚不敢在鬥,等白忌金蟬脫殼逃走之後,我爺卻撐著招魂幡勉強讓自已站住。

他今年七十五了,曾下地府看生死簿,陰差告知他還有二十五年陽壽,跟白忌鬥法耗費十年陽壽,又將最後十五年陽壽全都給我爹續命。

我爺他知道自已快要油盡燈枯,是強撐著見我最後一面,以後再也沒有爺爺給我撐腰,我爹也身受重傷,以後的路要我自已一步一路慢慢走出來了。

我爺的後事沒有大操大辦,而是架起高高的荔枝柴一把火燒了。

他雖然前半輩子無德無行,得罪了很多人,可後半輩子開悟之後也做了很多善事,師姐說是爺爺特意交代要把他的屍體燒了,燒成一把灰灑到山上,就算是白忌找來也掘不了棺材。

如果不將我爺燒燬,白忌肯定會來掘墳挖走我爺的屍身供他所用,到最後一刻,我爺甚至不能好走,我爺就該風風光光的走,而不是被一把荔枝柴燒成灰。

看著燃起的熊熊烈火,我爺逐漸隱沒在大火之中,透過火光我的眼淚悄無聲息的落下來,總有一天我要親手殺了白忌那個畜生為我爹,為我爺報仇雪恨!

我將我爺的骨灰小心翼翼的放進陶瓷的罐子裡,跟著顏思抱著我爺上了山,我抓住一把骨灰剛抬起手,山上的風就將我爺的骨灰吹散,我張開嗓子嚎喪,“我的爺爺誒,西南大路在前方,光明大道你中間走!金銀財寶都散去,腳踏蓮花好上天!”

“我的爺爺誒,以後別記掛我這個不孝的孫兒,你好好走,慢慢走!”

“我的爺爺誒,前無豺狼後無虎,左有陰差來相送,右有黃泉路上一口粥,喝了粥就別回頭,回頭了西南大路不好走!”

“我的爺爺、爺爺誒!”抓著最後一把骨灰我卻怎麼都捨不得放手,可是四面八方吹來的山風卻將骨灰從我指縫吹散,我提高了聲音大聲喊,“我會好好活著,我要殺了那個畜生為你報仇雪恨!我會拿回我自已的東西,到時候您千萬要來我夢裡見我!”

“爺爺,一路好走!”我爺的骨灰隨著山風吹遍整個山間,吹到樹梢上,吹到湖水裡,吹到小徑旁,也吹到了我的心間上,“爺爺,一路好走。”

了了我爺的後事以後,我去處理我爸跟我媽的事情,父母愛子女,為之計深遠,我爺是做好了所有的打算才離開的,他做了藏人局,能很好的將我爸媽藏起來。

我問顏思,“這陣法能藏多久?”

“八年。”

“夠了,八年夠了。”八年之後剛好是我二十五歲,那時候我活不了,我的爸媽也活不了,就算是為了我爸媽我也要活下去,我勢必要和白忌魚死網破,我勢必要將他給千刀萬剮,我將他殺了讓他連撒骨灰的地方都沒有。

傷害我的,害死我爺的,一個都跑不了!

“媽,我得走了,我去山上找師公。”我看著我媽輕聲說,“你跟我爸好好生活,別想我,我是去保命的。”

“隋癸,我的孩子你受苦了,從我把你生下來你就受苦了。”我媽壓抑著哭聲將我緊緊抱住,“你活著,好好活著,你給你爺你爸報仇,你好好活著!”

“嗯。”

我媽將玉符從脖子上摘下來遞給我說,“那天你把這東西給我戴上,我知道你是要保護媽媽,媽媽不用你保護,你保護好你自已,聽到了嗎?”

“嗯。”我替我媽擦掉眼淚,東西早就已經收拾好了,“媽,我走了。”

我利索的轉身不讓我媽看見我掉的眼淚,將自已的手從我媽的手裡拽出來,拉著顏思就毫不猶豫的往外走。

我甚至不知道我爺說的地肺山在哪裡,是小師姐告訴我地肺山在吳越,離這裡很遠得坐火車去,我跟小師姐輾轉了幾趟火車,他的三尺長刀本來不能上火車,顏思這個人腦筋直又不好意思騙人,還是我厚著臉皮用了障眼法,我們倆這才安安穩穩上了火車。

這還是我第一次坐火車,可是心裡面卻怎麼都不高興,我扒著車窗往外頭看,將臉貼在窗戶上,恨不得整個人都把脖子給探出去。

我媽給我們兩個很多錢,就怕我們背井離鄉吃不好睡不好受騙,我把錢都給顏思收著,怕我自已管不好還沒到山上就把錢花光了。

“阿簋。”顏思去接水回來,端著兩盒泡麵叫我,“別看了,先吃飯吧。”他將兩根火腿腸全都剝開放到我的面桶裡面,“多吃點,不夠吃再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