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退散離去,天色慢慢恢復,日光撥開濃霧,重新照耀大地。
我爸嘴唇發紫,一臉烏青,額頭黑氣繚繞,氣若游絲,看起來只剩下一口氣的樣子。
村民們沒了束縛之後,驚恐只是一瞬間,而後他們更加高亢的叫喊著要打死我們一家,說我們一家都是禍害人不償命的妖怪。
我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帶著哭腔跪在地上卑微的乞求他們,“各位叔叔嬸嬸,阿公阿婆,求求你們幫忙叫一下醫生,我爸爸快不行了,懇求你們,救救我爸爸!”
有人像是動了惻隱之心,可是還沒有完全動容,就聽得村長在人群后面說道:“你們死是活該,只有你們一家人死了,老樹仙才不會怪罪我們,用你們三個人的命換全村的命值了!”
“你們怎麼能說出這種話!還是人嗎!”媽媽護在我跟爸爸的身前大聲的說道。
她一直很瘦弱,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不能將我抱起來了,現在卻固執的用身體擋在我們的面前,不讓我們受傷。
舅媽站在村民之間尖著嗓子開口說道:“殷明弄來這些亂七八糟的鬼東西,想害死我們這裡這麼多人,現在讓你們三個人死,是死有餘辜!”
我媽跟著我爸多年,之前在深山裡追隨我爺爺的時候也曾經學過一些通靈法術,可她卻並不是為了傷人,而是救人。
眼看我爸遭到反噬快要不行了,她就地施術念訣,起指畫符,鎖住我爸的三庭五穴和七大靈竅,又劃了一個小圈,將我們一家三口圍在圈中,若是有人靠近當即就會燃起熊熊大火。
不過,符篆之法再厲害也會有限制,我們三人靠在一起一直滴水未進,被困其中已經一天一夜了,我媽尚且可以撐住,我爸已經危在旦夕,撐到了極限。
就在我們快要撐不住的時候,我爺爺來了。
村子裡的人都認識爺爺,對他曾經雷厲風行的手段和目空一切的做派有所耳聞。
看見我爺爺後村民之間的嘲雜聲頓時小了很多,還有一些熙熙攘攘的質疑聲,爺爺也不理會。
他一來就將整個村的村民全部轟出門外,趕走了他們後又去探查我爸的傷口,越看臉色越凝重,最後將我爸扶到床上,給他清除汙血,包紮好傷口。
我見到爺爺就像是見到了主心骨一樣,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他們把老樹仙被劈的事都怪在我的頭上,想要殺了我!”
爺爺不再像之前那樣避諱談我的事情,他將隨身帶著隨時供奉的牌位放到桌子上,嚴肅鄭重的上了三炷香,又虔誠的放了三個蘋果和九個大紅棗上去。
除了臉色看起來灰撲撲以外,他的精氣神十分飽滿,七十歲的人看起來依然精神抖擻。
“隋癸,你剛生下來的時候,我就為你封身過法,立了葬靈牌,當時你太過年幼,命格初顯,魂魄未定,祖師爺並沒有答應。”
爺爺看起來臉色十分不好看,沉默片刻才說,“所以我才出此下策,如今你已過了十四歲的生辰,唯有拜入祖師爺門下才能護你一命,日後我將傳你本門之法,將畢生絕學傳授給你。至於今後,是死是活,全憑造化。”
那方葬靈牌我一直小心翼翼的藏了許多年,爺爺現在卻告訴我只是個空蕩蕩的空殼,裡面什麼東西都沒有。
難道村口那棵老樹被劈真的跟我有關係嗎?
我疑惑地看著爺爺,並不明白他說的契約要求到底是什麼意思,可是我媽聽聞此言當即就崩潰了。
她激動的跪在爺爺面前大哭著說道:“爸,您怎麼能將自己的親孫子往火坑裡面推啊!”
我媽對於爺爺素來恭敬,這會兒大概是真的被嚇壞了,她什麼話都能說出來。
“外面的人都說殷心法是歪門邪道,我沒有想到您也會做這種荒唐的事情,哪怕是為了孩子也不能這麼做,您這不是在救他,是在毀他!他不能學這些叵測難度的術法!”
爺爺面對我媽的哭訴,漠然的背過身去,看起來無動於衷,“人各有命,命數如此,我也無能為力。你說殷心派是歪門邪道,我只能告訴你,天道無常,有陰有陽,任何法門傳承,自有其道理,並無對錯之分。你跪我,不如跪祖師爺,願他能保佑隋癸。”
我媽看爺爺態度如此堅定,當即只覺得天旋地轉,心中萬般滋味難以言喻,知道再也沒有悔改的餘地,只能緊緊地抱住我,哭倒在地。
我不明白爺爺說的是什麼,只覺得他的態度與之前大相徑庭,他以前為了讓我好好活著將我送的遠遠地。
現在我十四歲勉強逃過了一劫,他卻要我繼承殷心法做一名術士,不知道我的劫難有沒有過去,如果真的要讓我跟那些東西打交道,估計我會原地去世。
我實在不願意學這些,殷心派學習的東西與其他的派系學的東西大不相同,跟鬼怪妖神聯絡更甚。
學了這些以後,墳場就是我永遠的家,是一生無法逃離的禁錮。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爺爺為了修習,在萬人墳旁邊,自己親手搭建了一座形似冥堂的房子,在裡面住了一輩子。
這被稱為“入髒”,學習的術士也被稱為“入髒者”,越是接近地心,穢氣就越濃,往下修煉就越精湛,人若往上走,住高樓大廈,離著地下越遠,就越難有所成。
我一把抱住爺爺的大腿哭的淚流滿面,懇求的說道,“爺爺,我不想住在萬人墳邊,也不想在棺材裡面找枯骨,我只想好好的活著,我不是學這個的料,我害怕。”
爸媽哪怕是再不願意,也違背不了爺爺的命令,學此法註定鰥寡孤獨,六親薄弱,緣情疏離。
他可以做到無牽無掛無念,付諸一切苦心孤詣的研究術法,我自認為沒有這樣的本事。
然而,現在村民們幾乎都恨我們恨得咬牙切齒,連舅舅舅媽也覺得我們是禍害,看起來似乎真的別無它法了,我只能聽爺爺的話。
村民們對於雷劈了老樹之事不依不饒,不分晝夜站在姥姥家門口謾罵,只是顧忌我爺爺,並沒有像之前那樣瘋狂。
我懷著滿腹疑惑問他,“爺爺,村子真的會降下災禍嗎?這事真的是因我而起嗎?”
爺爺一邊將學這些術法的東西全都裝進布包裡面,一邊回答道:“現在村裡所居住的村民,其實是兩百年前一群犯下無數殺孽的匪賊後代,他們被官府追剿,逃進了這個村子,殺了村中所有人,冒充了村民。”
東西收拾好後,他頓了頓繼續說道:“祖上重重罪債,已經註定了會在這一世中有所反噬,即是天意如此,你也不必愧疚於心。今日起,就隨我一同離開村子,所有事情而後不必再問。”
“我爸還沒好,我想等他養好了傷再走。”我蹲在爺爺身旁小聲說道:“我從來不知道我爸還有那樣的本事,爸媽和姥姥也要留在村裡嗎?那些村民會傷害他們的。”
“這不是你該擔心的事情。”爺爺冷冷的回了一句。
我當時有些不滿爺爺的過於冷漠,後來才知道他將這輩子積攢下來的財物給了我爸媽一大半。
幫他們找好了房子,讓他們去城裡租了家店鋪開面館,並告訴爸媽要為我積德行善。
沒想到,跟爺爺回深山老林的第一晚,半夜就突然發起了高燒。
在睡覺的時候一下子驚厥而引發了高燒,爺爺發現後立刻從床頭的櫃子中取出了五枚銀針,旋轉著針頭刺入了神庭、上星、百會、率谷、陽白等五道穴位。
針入的一剎那,腦仁頓時嗡嗡作響,一陣耳鳴加劇痛襲來,那種感覺好像已經看見了祖師爺。
爺爺又從櫃子裡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青花瓷瓶,倒出了兩勺黑色粉末,化了水讓我喝下,入口瞬間酸甜苦辣鹹五味雜陳,說不出來的幾十種味道慢慢流過喉嚨,有股濃稠的鎖喉感,噁心又吐不出來。
過了片刻,爺爺摸了摸我的額頭,發現燒退了,就讓我繼續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