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四姐妹出現於燈光影裡,宛如天上落下四朵絢爛的仙花,光豔照人,喧鬧聲中,一個嘶啞的聲音嚎叫道:“看!看看!”醉眼惺忪,形已癲狂的五個狂徒齊向店外張望,店中一時鴉雀無聲。
一方是靜觀其行,悄然而立。一方是萬分驚愕,二目暴漲。約有半盞茶之久,黑霸王驟然發出一陣狂笑,緩緩立起身來,幌了幌來到店門前,餘者皆一哄而起,小店中一時狂呼嚎叫。
三女退步道:“師姐!”誇英子搖手道:“莫急,看他怎地!”
範大,店中夥計、家小俱已來到店門前,呆目張望,那範大退了數步,低聲道:“如此光景,令人可畏,非魔即怪…!”聞者一時皆感驚惶。
燭光影裡,美者愈美,醜者愈醜。美者光麗照人,燈光月明之增色也,醜者陰煞怪異,虛誕可怖,月色燈影之光照下,陰森滲人。
小店中燈燭明亮,群魔靜待主子的一聲呼喚,黑霸王抹了抹腥穢的大嘴,吼道:“媽的!看什麼,去!搶他孃的來”可手下竟無一人向前。範大心頭卻閃過一絲不祥之兆與恐懼,如此佳人怎敢於夜間行路,從何而來?來此作甚?難道是自投羅網?範大之猜疑,亦不無道理。
當黑霸王再次吼叫時,五個無賴湧出店門,範大湊向黑霸王低聲道:“美者雖美,恐有不妙。”黑霸王一愣,二目瞪視,範大道:“怎麼說?…”範大面向店外一指大驚道:“不好!”一支手停於空中,一時收不往來!
黑霸王急向店外觀看,只見四女子四圍銀光爛爛,手下人不進則退,退至店門,俱都轉過身來,目現驚慌之色,一陣風似搶入店內,張口結舌。範大面色蒼白,向黑霸王耳語道:“此類女子,最為可怕,非仙即怪,還是服個軟兒才是。”黑霸王呆了呆,他本是一個未見世面的地痞無賴,欺弱霸善的小人,一旦遇到強者,便是那酒囊飯袋的蠢貨,聽了範大之言,抹了抹額頭上汗珠,畏怯的向眾人道:“叩,叩頭,向前叩頭!”眾人尚在痴呆時,黑霸王卻搶先邁出店門,嗵的一聲跪了叩頭,口中吱唔,卻倒不出個所以。
三女見此,不由卟地一笑,黑霸王聞聽笑聲,抬起頭來,愣愣的看那三女,三女怒道:“看什麼?俱來叩頭!”
三女這一笑一言,那老奸詭詐的範大。長長嘆了口氣暗道:“非仙非怪,定是那俠道之女俠。”即向眾人道:“愣什的,店外恭迎!”
範大同眾人來到店門外,於黑霸王身後跪了道:“誤會!一時誤會,我等有眼無珠,小的見禮了!”三女欲笑,忙捂了口,誇英子道:“爾等且站起身來,店中侍候。”三女近前一步道:“那下跪的可是杜小天”黑霸王一愣,範大於其後通了一把,黑霸王又是一愣忙叩頭道:“是!是!黑霸王杜小天。”三女又是卟的一笑。
範大轉了轉二目拱手道:“姑娘此時來臨,定是投宿客店,請姑娘店中用茶!”三女向黑霸王等人道:“罷了,爾等平日為非作歹,而時若非知趣,可知汝等之下場!”黑霸王六人叩頭起身躬立兩旁。三女深知此輩最是無能,只為鄉民未能同心,忍辱畏事,乃致其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一旦遇了強者,最為濃包,此即無賴之本性。
想到此三女,恨猶未已,見店門外一株白楊,數圍粗細,直上夜空,向師姐合掌一躬,轉身向那白楊推出雙掌,夜空裡風濤驟起,咔咔聲中白楊樹斷折,為風濤卷向三丈之外。黑霸王等脖頸一縮,吐了吐舌,一時未能縮回。
人間之羞態此其一也,添痔吮血,搖尾乞憐者二也,陰謀詭計害人害己,原形畢露者三也!無識無知,愚昧狂妄者四也!為虎作倀,凌駕於人,了無一能者五也!獨夫狡婦搬弄口舌,中傷他人者六也,世無其六者,清平之人間。世無能無其六者,如之奈何!
那範大抹了抹額頭汗水,向店內外斥道:“楞的什麼?”眾人唯唯將誇英子姐妹迎入店中。
店中夥計及範大妻小連同黑霸王等,七手八腳收拾一淨,誇英子四人坐了,黑霸王等人躬立店門內外,範大命家人夥計燒水打點之後,向誇英子拱手垂頭道:“請向四位姑娘由何而來?”三女瞟了師姐一眼道:“我等由乾元山至此,本欲尋店房歇了,卻遇了爾等狂妄之徒。”範大賠笑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姑娘莫與我等一般見識”。三女冷冷一笑。
範大等聞聽乾元山三字,心頭一震。那久無一言的黑霸王,一旁拱手道:“姑娘,仙、仙姑由乾元山而來,怎知我杜小天之名。”三女忍了笑恨道:“汝杜小天為害鄉民,惡名在外,誰人不知。”黑霸王低頭詫疑,口中嘀咕道:“惡名在外,誰人不知!”
三女清了清嗓音,朗聲道:“作惡者禍及四方,誰人不知,到頭來終有可悲之下場;行義者,名傳四方,到頭來善報善終,爾等之所為,能掩誰之耳目,汝等五尺男兒,卻為惡於世,汝等之父老兄弟,姐妹豈不傷心憾恨。”範大拭去兩頰冷汗,拱手道:“姑娘之言,金玉之言,慚愧。”三女道:“汝等之所為,已為乾元山知之,若長此以往,豈能容之。”眾皆垂頭無語。
時去甚久,小夥計來到範大身後道:“飯菜以備”範大目視黑霸王等向誇英子三女抱拳道:“姑娘!也是用飯之時,他等……!”三女冷冷道:“店外等候。”範大走向黑霸王低聲道:“兄弟,店外等候!”黑霸王壓聲道:“店外等候。”久久驚疑於心的綠珠、青玉不由卟的一笑。
方才店外那雲光長虹已令綠珠二人驚心讚歎,三女之出手、白楊樹枝倒折,倍令二人驚服不已,心中那愁雲消散,惶惶之心已蕩然無存,黑霸王等人之痴愚,可笑之狀與平山道杜氏之言,已是天壤之別,心下甚為快慰。
一時飯罷,範大一旁呆呆而立,誇英子向師妹點頭示意,命三女處之,三女道:“師姐之意,且令他等散去,明日處之。”誇英子點頭笑道:“就依師妹之意。”
黑霸王到此時,霸王之風全無,聽了範大之言低聲道:“我等明日一早來此,此間還望兄弟周旋。”轉身向店中一躬,與眾匆匆而去。
這範大年已五十六歲,妻劉氏,小女安兒,子範福,店中夥計二人,一名劉成,一名劉俊,皆本地人士與範大有遠親之故,於店中營生餬口,廚中尚有一四十七歲的廚師,人稱其為劉松。
範大因眼活思敏,善於觀風使舵,他見杜小天結黨稱霸,料難與之爭衡,便助紂為虐,投靠杜小天,龍虎口四家客店,三家已偃旗息鼓,范家酒店方昌盛於此。
飯後茶餘,範大躲於後房思量心事,劉氏母女一旁侍奉,那安兒笑容可掬,殷勤服侍,卻時有一聲嘆息,那劉氏一旁而立,二目含笑,一雙眼眯成了一條線,不時點頭一嘆。
範大一家四口,三個脾性,劉氏母女與範大截然兩般,母女善良處世,劉氏母女丈夫之作為,甚為不安,其苦口良言,打不動範大之本性,安兒與母親千言萬語,見了爹爹卻無話可說,範大則心中明白,卻置之一笑,範福則是個庸庸無為之子,爹爹之所為,母親小妹之善良於其卻無動於衷,範大洋洋得意者,範大酒店之興旺,餘者不顧。
客房早已收拾乾淨,一明兩暗,木床桌椅,床頭已換了久未用的新被褥。劉氏迎了誇英子四姐妹客房坐了,安兒送了洗漱熱水,待四人洗漱完畢,上了清茶,安兒便不欲離去,三女將其拉於身旁坐了,安兒母女之笑容嘆息,誇英子姐妹早已看在目中。
安兒依三女坐了,誇英子笑向師妹道:“師妹今日之處甚當。”三女合掌道:“有師姐在,三女便有膽量,若無師姐在,三女恐未必如是。”綠珠、青玉到此時,一片心明鏡一般,聽三女之言,嘻嘻而笑。
青玉笑道:“那黑霸王氣勢洶洶,命眾人湧出店門,小妹恐慌萬分,不料二位姐姐身前白光卷地,一動未動之間令其眾驚慌逃往店中,那白光由何而來?黑霸王等何等倉惶畏懼?那棵白楊怎地於姐姐抬掌間為狂風摧折,實乃小妹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三女道:“二位妹妹,今往蘭亭,乃三生之幸也,當初我為師姐帶往蘭亭,乃三女之幸也,蘭亭觀蘭亭師太吾之恩師也,方才二位妹妹所見之白虹銀灡即師姐九天玄華,三女之些微小技,未及師姐百之一二,二位妹妹天資聰慧,且能了無塵念,其後從師姐師傅學道於蘭亭,未負汝之今生也。”
綠珠、青玉聞三女之言,起身向誇英子一拜即欲下跪,誇英子止道:“此乃閒言之際,三女之言雖是二位妹妹何勞多禮!”青玉喟然一嘆,同綠珠一揖。一旁依偎三女的安兒方知二青衣女子情由,不禁微微一嘆,暗道:“安兒若能從四姐妹投師蘭亭,如心如願矣。”安兒之嘆,誇英子三女具已察知,其所思,然而父母之意如何?況其非一時之心思所能為,三女撫其肩道:“妹妹家道溫厚,母親良善健在,汝父經此一事,定能迴心從善,滅了黑霸王之害,龍虎口太平人家,小妹何憂之有?”不料安兒長長一嘆,捉了三女一手於胸前,欲言而止,那淚兒雖未滴下,卻盈眶欲垂。
安兒之情,四姐妹俱有同感,卻無可慰之,那安兒之滿目淚水,終於未能忍去,如潰堤的湲流,承睫而下,三女頗驚道:“妹妹何事傷心,方才姐姐所言,可有不當之處?”一面以綿帕拭去安兒滿面淚水,安兒搖了搖頭,綠珠慰道:“方才姐姐之言,乃我姐妹之所見,妹妹之家,非我與青玉之家,何以傷感?”安兒接了三女手中錦帕拭淚道:“安兒若得母親應允,也同姐姐一同去了!”青玉詫道:“小妹,小妹爹孃、兄長健在,如三女姐姐之言,閤家平安,何有此念?”安兒嘆道:“家!家,早晚分家,前日那黑霸王手下小禿六,向爹爹與安兒說親,爹爹尚在猶豫,母親甚感不安,我母女平日對爹爹依附黑霸王甚是厭惡,何奈可有?今若非幾位姐姐到來,日後是何結局?”那大而晶亮的淚珠再未能止之,青玉上前將安兒攬在懷中道:“好妹妹怎地也有這個念頭。”二目卻在疑問那誇英子三女。
青玉、安兒可謂同病相憐,相似的家境,一樣的心境,誇英子理了理兩鬢,輕嘆未語,三女道:“小妹與你這小姐姐一樣的情景志向,只是小妹家道平靜,你那爹爹雖一時糊塗,由今晚所見,他必能回心轉意,況那黑霸王之流也未必沒有良心可見,致於小妹之終身,母親豈能草率從之,姐姐要黑霸王等明日前來,豈能輕易處之,況此去乾元山不遠,來日將龍虎口之事告知空靈師徒,豈能任其所為,小妹請寬心為是。”安兒由青玉懷中直起身來,理了理髮髻道:“眾位姐姐何嘗沒有爹孃,家境,怎地都出了家,做起了神仙一般的人來。眾人一時無法慰解,安兒卻甚知趣,一福道:“若是此番未能隨姐姐前往,只望姐姐去後莫將小妹忘懷,日後爹孃應允時,還望姐姐帶了小妹去。”
三女拉了安兒憐憫道:“我等雖與小妹相識於朝夕,可小妹卻未能令我姐妹忘懷。”安兒感傷道:“謝姐姐,何時與姐姐同在,便是安兒之出頭日。”此言之出,誇英子等俱為驚愕。
此時,房門啟處,劉氏來到房中,誇英子等欠身以禮,劉氏微福道:“時已不早,各位姑娘也該安歇了。”三女欠身道:“劉媽請坐!”劉氏一旁坐了,安兒投向母親懷中,欲言又止,劉氏見女兒淚痕猶在,心中便明白了八九,平日裡劉氏對丈夫之所為甚為不滿,對小兒範福之庸庸頗為冷落,惟有女兒為知心人,她為女兒擔心著,女兒之異常心思,範大一家,看來似融合小康,實則盡有難言之苦衷。
女兒未乾之淚痕,令劉氏大為不安,心頭閃過女兒平日之言,“出家為道,清清靜靜,於已於爹孃皆大裨益。”劉氏之不安,女兒又何嘗不知,安兒之言,並非出自安兒之口,其出於曾於店中小憩的一個遊方僧,僧來何時,僧去何時,母子早已忘卻,那僧人之此言,卻於母女心中印下了深深的刻痕。
今誇英子姐妹之來,為劉氏母女出了一口怨氣,亦為劉氏添了一重憂心。劉氏緊緊摟了女兒,好似女兒即要離去似的,不料女兒由母親懷中掙起身來,納頭便拜,劉氏驚慌道:“女兒何事?”女兒正色道:“娘啊!女兒願同姐姐出家,未知母親可從女兒之願?”劉氏一把拉起女兒摟入懷中道:“兒啊!你怎地就能捨了為娘!”眼中便欲垂淚!
安兒也早已料定母親不能放她,方才與眾姐姐之言,心中已是有了底兒的,今見母親垂淚,便一笑道:“安兒無非問上一問,母親若是不允,女兒又怎能忍心去了,況姐姐亦未能帶了女兒去!”劉氏轉悲為喜,那淚兒卻滴滴嗒嗒不止,悲淚也,喜淚也。
誇英子聽了安兒之言,微微點頭,安兒拭去母親兩頰淚水道:“女兒若是不去,一輩子就在母親身邊,女兒侍二老百年之後,再尋姐姐出家!“安兒面容平靜,字字名名落地有聲!
殘燭蠟淚,靜夜悄悄房中唏噓之聲幽咽,惟有那誇英子二目低垂,安兒目視燭光出神。
劉氏抹了淚,放了心!向誇英子微笑道:“姑娘的到來,制服了黑雹王,解開了我母女心中的憂悶。如何也想不到的夢想,竟一朝成真,只不知我那丈夫能否痛改前非?”三女嘆道:“你母女一片善良之心,不枉今世為人,為人如是,不負天地良心。為人在世,不在貧富,不在強弱,不在名利,豈能在此短暫之歲月中,喪天害理。晦絕人倫,無論你將相王候,又能如何?為人若不愧不悔,天地無能奈何?然而終有奈何之時。安兒今晚於母親面前,誇英子面前明以心跡,非其一朝一夕之所思。
燭光閃耀,蠟淚欲盡,劉氏起身換了蠟燭。拉了安兒向誇英子等一福道:“姑娘也該歇息了!”快慰的吐了口長氣。
此時那黑雹王家中亦未消閒,範大見他母女於後店房中,他又怎能入睡?叮囑範福數言,即向黑雹王家中走來,出店門未遠恰迂小禿六受黑雹王之命前來喚範大商議明日之對策。
黑雹王、範大、羅五等七人於黑王新起之青磚瓦房內,一張黑漆大木椅坐了黑雹王,餘者圍坐一張寬大之槕案前,一支粗大紅燭,燭光冉冉,其眾俱在,卻無往日之喧囂。
範大捋了捋他那二寸長的短鬚,轉了轉二目道:“杜老弟!明日之計如何?”黑雹王恨道:“如何?如何?聽候發落,怎地就迂上了這般的人兒!範兄可有妙計?”
範大呻吟之際一旁之羅五忽地叫道:“有了!”黑雹王一震道:“有了什麼?說!”羅五迷了迷二目道:“四女子非仙非怪,無非奇術而已,何不將飯食之中下了毒藥,豈不省了事!”黑雹王挺直了腰,眼睜睜看那範大。
範大翻了翻二目,輕輕吸了口氣冷笑道:“羅五之計對那山民百姓,偶而用之,即使事敗,誰又奈何?使些銀子,軟硬兼施,過上數月半年也就罷了,以四女子之能怎能冒然中計,如若敗露,你我休想活命!不成!不成!”